被拍杆砸得头破血流的士兵,或站或立,或者是倒在一边。更远处,大火裹着已经不会动了的尸体,还有在爆燃里断了胳膊的,少了条腿的,哀嚎着,痛哭着。沈青折看见他们被火熏得焦红的皮肉,露出的骨茬。他脚边碰到了什么软软的东西,低头一看,是被炸上来的一根手指头,还连着半个手掌,仍在不断烧着。 沈青折停了下来,他神经质一样把那块手掌翻过来,看掌纹,可是他都不记得时旭东的掌纹是什么样子…… 他们看着他。 沈青折慢慢站起身,往前走,从船头走向船尾,身上落着他们的目光。但是没有人知道沈青折在看什么,也没有人阻拦,人群沉默地簇拥着他们的节度使,往船尾、向着太阳的方向而去。 这样看,根本不知道到底是日出,还是日落。沈青折脑子里浮着这些没着没落的想法。 而后他看到了被血染红的江水,便不这么想了。这是日落。他知道了。因为眼前的景象就像是半沉入江面的夕阳,一触到水,便化为了鲜血,化为了满江的大火。 那些漂浮的车船残骸,那些浮起来的尸体,那些无法归乡的灵魂…… 已经不能往前走了,人们看着沈青折,他的身影好像下一秒就要消融在夕阳里,摇摇欲坠。 “沈郎……” 不知是谁喃喃了一声,呼唤他。 “沈郎!”“沈郎!”于是有人跟着喊起来,好像拽着风筝的细线,要把他从另一处拉回。 “沈郎,我们赢了,我们……” 但是沈青折没有回头。 只是,一直绷着的那根弦,忽然断了。 他控制不住地往下坠去,从上面看高到让人眩晕,但是真的往下坠去,却很快,快到没来得及体会飞起来的感觉。 他只记得自己念了一声:“时旭东……” 很短促,也很无力。虚弱到什么都无法改变。 被太阳与爆燃后烘得温暖的江水温柔地向他漾来,把他托住,像是一双臂膀。 他看见了天空,还有无数向自己伸出的手。 “沈郎——” 他闭上了眼。 不知道过了多久,时间好像失去了意义,沈青折觉得自己被人抱了起来,很熟悉的力度和温度。 “沈青折,不要睡,”时旭东拢着他的身子,“别睡。” 沈青折浑身都在发颤,整个心脏都像是拧成了拳头,在击打着后背,以至于他觉得自己心跳声太大了,好像盖过了一切的声音,盖过了他想对时旭东说的话: “对不起……”他攒着虚弱的声音说,“对不起。” 耳边太吵了。沈青折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 “不要睡……”他近乎恳求,“青折,看着我。” 「猫猫,听完再睡。」妈妈不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青折重新睁开眼,看着她。 妈妈温柔的声音像水龙头里的水一样,凉凉的,汩汩地冒出来,充斥在他周围: 「小美人鱼迷蒙的眼神再次投向王子,最后一跃而起,跳入海里,她感到自己的身躯正一点点化为泡沫……」 沈青折发现她又变得泪光盈盈的。妈妈就是这样,读个故事也能哭,还需要人哄的。他像模像样地叹气,对妈妈说: 「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为什么?」 「因为小美人鱼太傻了。」 妈妈揉他的小脑袋:「臭猫猫,就你聪明。」 小青折眨眼,自矜道:「我确实很聪明。」 妈妈一下笑起来: 「睡吧,我聪明的猫猫。」 她抚着孩子柔软的头发,吻了吻他的额头,那是一个浪花一样的吻,凉凉的,很温柔。 妈妈的吻是有魔法的,小青折很快感到困倦,睁不开眼。 他听见妈妈喃喃着:「好想看到你明天就长大,又好想你永远不要长大……」 沈青折在陷入黑暗前想,长大不好吗? 沈青折感到滚烫的泪落在他的脸颊上,湿漉漉的,还有灼热的喘息,有人紧紧抱着他,把脸贴在他的脸侧,像是要汲取温暖…… 不,好像是给予他温暖。 他从令人沉迷的梦里挣扎着要醒来,终于看清楚了那张脸。是时旭东。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该是很熟悉的,可是他却觉得陌生。 「我叫柴荣。」 一个记忆里很熟悉的声音响起。 沈青折不得不仰脸看他,也就看清楚了窗户倒映出的自己。 穿着宽大校服,脸上有未消的清淤。 ---- 小狗是空军,有跳伞训练;小狗会游泳,小时候还在密云水库游(满船清梦那章的伏笔回收) 所以小狗没有事很合理(大拇指) 但是,心力交瘁自责又绝望的猫猫有没有事就不知道力!(恶魔微笑) 预警:下章开始以梦交代一些前世故事,大概三到五章结束。
第161章 奥菲莉娅 柴荣……这里是他的高中,卫生间。他跳了一级上的高中,现在应该才14岁。 沈青折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居然觉得像一个陌生人,原来自己这个时候,看着这么可怜…… 可他记得自己已经……长大了。好像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为什么又会重新回来? 是要让自己再经历一遍痛苦吗? 很快,他混乱的思绪收束为了一个问题——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把视线重新挪到柴荣脸上。对方正拧着眉头,目光冷淡。 「柴荣,是皇帝的名字。」沈青折慢慢地说着。 他的记忆力太好了,所以很轻易地回忆起来这个时候原本要说的话。 「唐宋元明清,哪有姓柴的?」 「是五代十国,夹在唐宋之间。后周皇帝,在位六年,乱世英主。如果不是他死得早,也就没有后来的赵匡胤,也就没有宋朝……」 柴荣说:「怪不得他们打你,你还真是惹人讨厌。」 沈青折不说话了。 14岁的他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自己确实惹人讨厌。 后来慢慢明白,所有人都讨厌他,只是因为他是一个异类,没有长开的时候漂亮得雌雄莫辨。他们讨厌异类。他们也好奇异类。对于那些人而言,自己是一个太有趣的玩具。 何况没有任何人来保护这个玩具。 柴荣看着湿漉漉的他,感觉像是一只落水的小猫,在高壮的男生堆里显得文弱,是最好欺负的那类人。 ……他真好看。 很怪异,看到他的那瞬间,他的脑子里只剩下这个想法。 「我缺一个跟班,」他说,「你跟我混,没人打你。」 沈青折想起来,这一次……是柴荣救的他。 刚来的转校生,听说家里是集团公司,很有钱,活得张扬肆意。来上厕所看到被欺凌的自己,随便说了一句烦,那些人就住了手。 沈青折说:「……不用了。」 他轻嗤了一声:「不识好歹。」 「我没有办法做跟班,」沈青折平静地说,「你让我做老大,我还能考虑考虑。」 「你神经病吧?」 柴荣扔下这句,转身就走。 沈青折终于卸了一直提着的那口气,浑身的疼痛像是报复一样卷土重来,袭击着他的神经。 他把自己湿淋淋的书包提起来,却忘了此时拉链已经坏了很久,随着拎起,里面的书本与笔都落了出来,钢笔滚了一段距离,滚到了洗手池下面。 沈青折想起来了那支钢笔。 其实是爸爸桌子上的钢笔,英雄的,很好用,爸爸用了很久。他不在了,就留给了自己。 沈青折有点狼狈地跪下来探着身子捡东西,刚攥住了钢笔,后领一紧,他被人拎了出来,而后是照着肚子的猛然一击。 他一下被撞到了洗手间冰冷的瓷砖墙面上,吃痛地蜷起身子,又被人抓着头发逼他抬头,眼前是好几个穿着校服的人:「仙女,告老师不行又找人是吧?」 ……他们给自己起的绰号,仙女。很滑稽。沈青折不理解为什么他们觉得和性别扯上关系就是一种侮辱。 他眼前发黑,差点晕厥过去,眼前是凑得很近的脸。 不认识。不记得。 他很少忘记事情,除非是太痛苦的部分,大脑为了保护他,让他遗忘。 不知道为什么现在变得这么清晰。他清晰地感觉到痛苦,却又无法摆脱。他又清晰地想起来,这个人叫秦留,也是个富二代。 他记得一开始,大家都对他很照顾,直到有一天……秦留忽然开始欺负他。 越来越过分,反抗只会让他变本加厉,后来……后来…… ……太疼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不要昏过去,把手里的钢笔笔帽甩出,朝着秦留的后心猛然扎入—— 「操!」 没有用,他被控制住了手脚,有人把烟头碾在自己的身上,皮肉焦红,直到这个时候,记忆的保护机制才像是起了作用。 余下的记忆,就只剩下天花板上摇晃的灯光。 沈青折放任那个自己掌控着身体,清醒又痛苦地看着苍白的手臂在往前伸着,够到了没有燃尽的烟头。 而后凑到嘴边,不甚熟悉地抽了起来。 他断断续续呛咳着把烟抽完,又看到自己的板鞋,半新不旧,边上有些开胶。 爸爸妈妈留下的存款不少,但是不够他上大学,不算熟的远房亲戚空挂了监护人的名头,领着他的补助,却从没有来看他一眼。所以他一直很节俭。 沈青折发现自己在解鞋带。 他又想到了死。 无数次,他都想到过死。一开始想着死给别人看——死给那些说“小孩子打闹”的老师看——这样他们才能知道自己有多痛苦。 后来不是了。 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他把死亡视为归宿。那意味着自己终于能回家、终于能见到爸爸妈妈。 他把鞋带绑到了洗手台的水龙头上,一端勒着自己的脖子,反蹲下来。窒息感很快战胜了一切。 「沈青折!」 柴荣的声音响起来,他不知道为什么去而复返,把他一把拉起,堪称咬牙切齿:「你真是——」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 本来是遇到了秦留,他被人搀着,呲牙咧嘴地说沈青折下手真他娘的狠。柴荣看见他衣服背后被戳破的洞,还有新鲜的血痂,觉得沈青折未免太过分了一点。 转学过来之后,因为家境相似,家里又有生意上的来往,柴荣和秦留很快成了朋友。 作为朋友,他必须教训一顿沈青折,让那个神经病长长记性。 可是现在,他看着沈青折——脖颈上还有勒痕,眼睛湿漉漉的,浑身上下都是湿漉漉的。 他说不下去了。 「对不起。」沈青折闭上眼睛,睫毛在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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