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而言之,周晃觉得跟着他们混,有前途。 李眸儿去而复返,把一封信递给他:“你来给我们节度当秘书。” 周晃立刻点头:“我一定当好!” 李眸儿:“?” 她正怀疑周晃怎么这么干脆,低头一看,看到了一个被舔得干干净净的空碗。 她又是一偏头,那看守不利的将士早就逃之夭夭,只留下一个背影。 “快点写。” 周晃舔了舔冻硬的毛笔,抽抽噎噎地继续写会议记录。 沈青折抬头好奇地看了眼李眸儿,对方还在盯着周晃,一副监工姿态。 周晃的业务能力远远超出沈青折预期,是一位格外合格的秘书。首先,他认字,这一点上超过军营百分之八十的人;其次,他能写字,又超过百分之十;最后,他居然还会写诗。 沈青折的诗歌鉴赏水平约等于初高中诗歌鉴赏水平。按照他的评价体系,在写诗这件事上,沈青折自己大概是:大海啊,你都是水。是自由的现代诗人。 哥舒曜的层级大概是:大炮开兮轰他娘。属于狂野张宗昌派。 周晃大概相当于在野皇帝诗。沈青折觉得周晃和乾隆的差距就在于有没有人捧臭脚。 在野皇帝诗人正苦哈哈地记着他们说的话,旁边还有一只李眸儿镇着。自那一天喝了她的羊肉汤之后,他们两个就算是结了梁子。 “石脂水本就是用来点燃灯的,我们也不知道可以这么用,没有带多少,”陈介然说道,“不过砲车还是带了许多,按照蜀车改的。” 沈青折没管砲车的问题:“石脂水还剩多少?” 陈介然面色变幻,最终伸出手,比出了一段窄窄的距离。 “一点?”沈青折摸着额头,“早知道就不用那么猛了……算了,周晃。” 周晃立刻抬头应喏。 “你给李希烈写信,”沈青折略侧过身子对着他说,“就说,已经探明清楚那喷火的东西,原料叫做石脂水,据说喝了能刀枪不入。给他附上一小竹管过去。” “和先前那封信一起,还是分开送?” “一起。” 先前那封信,指的便是封锁襄城城破的消息,让周晃写信说自己还在苦苦支撑,欺骗李希烈来援。 一阵香气飘来,是将士端了碗羊肉汤来,旁边小碟乘着一个胡饼。 每个人面前都放了一碗羊肉汤,只除了周晃面前空空荡荡。 一边吃,会一边继续开。现在问题的焦点是李希烈迟迟没有动静,似乎并不上钩。 在你一言我一语的激烈讨论中,李眸儿默默掰好了胡饼,执起筷子开始吃羊肉泡馍。 胡饼吸饱了汤汁,酥软柔软,过分鲜甜的羊汤味道霸道地占据了她所有嗅觉。奶白色的汤汁里给足了羊肉,掰成小块的胡饼金黄诱人…… 李眸儿吃得满头是汗。 沈青折余光见着她仰脸喝干净最后一口羊汤,陶碗几乎罩着她整个脸。 李眸儿擦擦嘴,起身道:“知道了。” 满场一静。 沈青折看着她:“你要做什么去?” 李眸儿说:“刺杀李希烈。” ---- 沈青折:我那么好一个将军苗子呢?她怎么往刺客方向越走越远了?
第99章 一触即发 沈青折把李眸儿按了下去,对自己的新秘书说:“不用记。” 李眸儿懊丧地坐在座位上,怏怏不乐,会议内容像是河流一样从她的脑子里哗哗地流淌过去。 他们原本准备围住襄城这一点来打援,但现在连点都没有了。 沈青折说:我们伪造出来这个点。 于是,一张由织成的细密罗网以襄城为圆心撒开来,来往人员、车马与密集的信息共同织起了这张巨网。而被俘的周晃是撒在其中的鱼饵,引着李希烈上钩。 他们现在要做的,能做的,就只剩下了一个字——等。 “等?沈青折要在那儿等多久?” 吐突承璀大气都不敢出,仔细展开手里的信纸,看了又看,手汗攥了一层又一层: “回陛下,少则三五日,多则、多则半月。” 隔着一道屏风,无法窥见天颜,吐突承璀只听到一些茶盏挪动的声音。 “他倒是等得起。” 吐突承璀伏在地上,不敢说话。 以他在宫中多年的历练,能听出陛下这话中的诸多不满。 沈节度当然等得起。钱是陛下在出,兵是手下将士在带,他做这个淮西招讨使要比做剑南西川节度使轻松得多。一个例证就是——还有闲心给自己写信,让他赶紧写下一期的西川月报连载。 这件事自然是瞒不过陛下的,今日一早,吐突承璀便被“请”入了延英殿,接受问询。 战报实则早两日便到了李括的案头。信里沈青折将打下汝州的过程写得很清楚,和哥舒曜的那份互为映证—— 他们两个未出征时就有些不对付,既然立场对立的两个人给出了相似的报告,战报的可信度便大大提升了。 沈青折还另外询问了一下,剩余的军队何时才能抵达。。 目前的招讨军宣称一万,实则算上厢军也不过六七千,其中泾原军更是整军都在路上。 这件事……李括也只能让他等。 “把他给你的信呈上来。” 吐突承璀骤然听到这句,赶忙起身,绕过屏风,躬着腰背将信举高到头顶:“请陛下过目。” 信只有薄薄两页,内容只是催稿,并说让吐突承璀将完稿尽快递到襄城来,他估摸着三五日内便要动了,最多也只待到月中。 “他还要看这个?” “沈节度平日里不看,这是因为要刊发薛涛行纪单行本……” “单行本?” 吐突承璀赶忙解释:“陛下有所不知,总有人将西川月报上薛涛行纪那张剪下来,每年攒成册子,在坊间偷偷售卖。民众称之为攒本。” 他小心抬眼瞟了瞟陛下的神色,见无异状,才继续道: “节度给奴算过这笔账,攒本每本一百文。有些人图方便,或是只爱看行纪,这些人自然会掏钱。一本攒本的本钱不过二十余文,若是在蜀中买的报纸,每年只要十二文。这背后的纸墨、印费,奴的润笔,还有给薛涛姑娘的授权费都是西川报社承担的。” “授权费?” “因着挂了名头,每发千张西川月报,薛涛姑娘就要抽三厘。” 李括控制不住自己的震惊:“竟只是挂了名头?” 他一直以为……薛涛现在就在黑衣大食处呢,和她那只猫一起。 李括想着,抬手示意吐突承璀继续。 吐突承璀只能战战兢兢地继续:“攒本出得多了,月报的销量便少了。沈节度就要奴修订增补,出一本单行本,也就是刊着薛涛行纪的书册,单本两百文。” 还有随书附赠的彩色小像,每本小像都不同,叫什么盲盒。 “那也能叫书?”李括听着听着,笑了下,“朕看他心思都在这钱上了。还当宰相……当个度支使顶天了。你去与他说,与民争利,算不得什么好事,让他好自为之吧。” 吐突承璀喏喏应是。 李括沉思片刻,又道:“再告诉他,要打快些打。这还是他与朕说的原话。” 不经过三省,不告诉宰执,而是通过自己传话……陛下这是什么意思? 吐突承璀对朝堂之事不懂,也不敢妄加揣测,只是低头应喏。 李眸儿又把视线投向了沈青折。 茶杯升腾的水汽把他的眉眼打磨得愈发柔和。李眸儿看着看着,却忽然觉得他不是柔软的水,而是不可逾越的高山。 在剑南西川的时候,许许多多人都仰赖着他,到了这里也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李眸儿觉得自己一辈子都不可能做到那样。沈节度给自己说的关于“未来”的话,究竟几分是真,几分是在安抚她呢? 等人都走了,李眸儿才起身。她站在案桌边踌躇着,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最终道:“节度,都两日了,李希烈还没有动静。” 不是没有人怀疑沈青折的决断,甚至有人怀疑他是想多领几日出界粮,才按兵不动。 所有人都在等待中煎熬着,人心逐渐躁动起来。 “怎么,还想着刺杀?” 李眸儿被他说得不好意思。 他抬眼看向李眸儿,也笑:“其实我也想刺杀李希烈,但是这不是上策。” 李眸儿问:“为什么?” “杀掉他就能解决问题吗?” “为什么不能?他是淮西节度使,是叛军首领,”李眸儿直接道,“上次我带着颜公,才没能下手。以我的身手能有九成把握。” “杀过鸡吗?” 李眸儿哑然,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问这个问题。 “鸡被砍了头之后,还能跑一阵,”沈青折一边想一边说着,“换个说法吧,如果现在我死了……” “节度!”李眸儿匆忙止住他的话头。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死了,这支军队会散吗?” “不会,”李眸儿说,“因为,因为时都头……” 会继承沈节度的遗志继续走下去的。 李眸儿住了嘴。 她常常觉得剑南西川,或者说天底下最接近沈青折、最能理解他的人只有时都头。 “……这么说好像也不太对,”沈青折放弃了自己不恰当的比方,回到原本的问题,“你杀了李希烈之后,马上会有新的‘李希烈’出现。” 李眸儿立刻明白:“会有新的叛军首领。” 沈青折点头:“他会因为这次刺杀意识到,要么反叛成功,一统天下,要么就只有一死。没有第三条路。” “如果再把新的首领也杀掉呢?”李眸儿说,“再推一个就再杀一个,总有怕的时候。” “霍格沃兹的黑魔法防御课老师吗?”沈青折说了个她听不懂的笑话,继续道,“刺杀可以解决人,但是不能解决事情。” 李眸儿问了今天不知道第几个为什么。 答案很明晰,是政治上的错位。皇权的衰微后,与其政治地位不再相称,引起了地方藩镇窥伺。换言之,就是藩镇与中央的矛盾总爆发。 这件事也不是沈青折一个人能解决的。是要靠一代人勠力同心,多方平衡与博弈,才能得到一个对普通人而言更好的结果。 沈青折不好回答她,只能cos三体里的章北海他爸:“眸儿,要多想。” 李眸儿又迷糊了,她站了一会儿,最终问了一个问题: “沈节度,你也会有迷茫的时候吗?” “会的,”沈青折语气很平静,“只是我藏得比较好。” 李眸儿觉得他又在说些安慰自己的话了。 “我迷茫的时候有很多,尤其是面临自己处理不了的事情。时都头在这一点上要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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