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镖头笑起来,门外声音消失了,大概是十五去寻人拿新被褥了。 嵇宜安奇怪地看了阮少游一眼,默默夹了一块脆黄瓜。 “少爷先把饭吃了,等下早点回去睡觉吧,明个儿还得去一趟常远侯府。” “你这么着急赶我走干什么?”阮少游转身瞥他眼,实在没有好气,“人前小白兔,人后大灰狼,在我这装得不近女色的样子,等我走了就可以找人家姑娘,真是一副好算盘。” “别胡说,”嵇宜安眉头微皱,“我——” “等着。”阮少游拍拍他肩膀,出屋门去。 屋门虚掩着,嵇宜安无奈坐了下来,默默吃着饭菜。 阮少游一直看着丫鬟给十五换了被褥,那屋熄了灯火,他往回走去,遇到老林头正寻过来。 月光沉冷,野云萋萋,老林头站在屋檐下,身上还带着血迹。 “少爷。” “回来了?”他上下扫两眼,收起玩世样子,“兵州分局那边,事情办得如何?” “兵州分局,在偷运私盐上有嫌疑的一干人皆已暴病而死,其中一人我骑马追去,最终晚到一步。” “一个活口都没留?”阮少游眉头倏然蹙起。 “没有。” 他恍然沉下眼,这一件事,恐怕比自己想象的牵扯还要广。
第10章 暴风雨 第二日,嵇宜安早早来到书房中。 “我们在青云寨被劫镖的消息传回京中,再由京中内奸将消息传到兵州杀人灭口,这个时间肯定赶不及我派人去查的速度。”阮少游踱步屋中,细细思量,“只有一个可能,就是镖队里就有内奸在,先传消息回了兵州。” “这其中有四十七人,又该怎么排查?”嵇宜安摊纸去,磨墨提笔,写下众人名字,“恐怕谁都有可能。” 阮少游手撑桌上看去,讶异他记得每一个人的姓名。“运送私盐之事肯定不是第一次,初次押镖的人,以及雇佣的江湖游侠可以先剔除。” 嵇宜安闻言,划掉了十三人名字。 “我问过沈老二,他追查到我们镖局,是因为去年你带队从江南运古玩那一趟,那箱子也被人动了手脚。” “是八月底那一趟?” 阮少游点点头。 嵇宜安从书桌上抽出账本,翻到八月底,比对着上面的人名。 “上面老路记的很清楚,这两个单子都是你二叔接的,如果这件事是他做的话,”嵇宜安圈画出二十来个人名,又在其中六个上面作了记号,“其中这六个是你二叔的人。” “可以啊安安,镖局的人事你都门儿清。”阮少游撑他身上,拿起纸来对着烛火看。“是不是他还不好说,先派人盯着这六个,我去和沈老二联系。” “同仁背靠常远侯,涉及私盐这事你晚点还得报上去。” “我知道,晚些我便出去一趟,你替我盯紧二叔,如果真能揪出他运送私盐的错处,别说争权,他想保命都难。”阮少游拍拍他,微提唇角。 他们俩查了许久,直到各自分开去筹备彼此要做的事情。 吱呀一声,屋门关上,书架后的角落里缓缓走出来一人,目光复杂地望向窗外。 “二爷,”屋门推开,人影绰约,有女声传来,“属下听凭您吩咐。” “堂堂同仁镖局,如今倒漏成了筛子,”他低笑,“想办法,他们要做什么只管跟紧了便是。” “诺。” 嵇宜安安排了监视的人手,便出门去了城西客栈,不过他是去拜别解无生回梁州。 “你真的不和为师一同回去?” “宜安自知剑术有欠,一定勤加练习,待到镖局之事尘埃落定再回梁地。” 解无生闻言眉头一皱,到底还是在意料之中,当年阮将行挑中嵇宜安托孤,还不是因为这是他解无生的徒弟。 只可惜他这傻徒儿太过重义,为这恩情所囚困。 “华亭地动,古壁脱落,有侠客在其中发现了失传剑谱。”解无生慢悠悠道,“为此天下剑客去往那处参悟,三月后以武会友,这是难得的机缘。” “徒儿明白。” “你明白个屁!为师明白你明白的意思,你压根没明白。”解无生指着这不成器的徒弟,踩着车蹬上了车。“届时为师若在华亭没见到你,看我不去寻你那便宜爹告状。” “师父,我爹都退隐多少年了,你就让他清净着吧。” “起程!” 马车驶远了,嵇宜安只得无奈拱手送别师父。 他又在街上转悠了圈,买了些糕点和布匹,回来时看见十五正在院里晾晒,仔细看才发现她晒的是他屋里的被褥。 “十五姑娘,你这是——” “嵇镖头,”十五瞧见他,笑着行了个礼,“我想着镖局既然收留了我,也得做点什么,就给你晒了被褥……你房里换下的衣裳我也洗啦,晾干就给你挂回去。” “多谢姑娘好意,如此麻烦倒觉愧疚。” “不麻烦,嵇镖头不嫌我留在这多事便行!”十五仰首轻快道。 嵇宜安看见她站在光下忙活,笑起来不染纤尘。确实,如果能娶到这样的媳妇,镖局里头恐怕不少人都觉得这是修了八辈子的福分,他大概也有些明白周镖头的心思了。 只是这份情却不能领,只能辜负去。 他抬手递给十五几盒糕点,“这些是我刚在街上买的,便算作谢礼吧。” “嵇镖头,你人真好。”十五的眼笑成两个月牙。 阮少游正回来,见着这一幕,郎才女貌属实登对,也难得见嵇宜安对除他以外的人这样体贴,但他只觉心憋闷的很,沉沉说不出话来。 不是才第二天认识人家吗,怎么熟络到这份上。 “嵇宜安!”阮少游大步走来,打断他们谈话,“新接了个漕运的活,月底你便启程走镖去。” “月底,这么紧?”嵇宜安一愣,“老周他们不是还闲着吗?” “不一样,这单只能你来接。”他看了十五一眼,状似无意地把嵇宜安拽了过来,勾着后颈拽去屋里,“走,进去说。” “砰”一声屋门关上,十五看着手中的糕点,抿唇轻笑。 “怎么了?”屋里,嵇宜安放下手中布匹看他,“一路过来累坏了吧,我给你倒点水。” 阮少游却推身堵住去,一手撑着门,摊手向他,“我糕点呢?” “嗯?”嵇宜安一时没反应过来,有些无所适从。 “出去一趟光想着给十五带糕点,你哪回出去不给我捎物件,现在有了女人忘了少爷?”扇端抵上嵇宜安胸膛,阮少游抬眼看他,一股子痞气,“是不是我也得给你晒晒被褥,才好讨你欢心?” 嵇宜安哑然失笑,怎么也想不到阮少游会因此发少爷脾气,抬手就要揉他头去,却被阮少游一把拍掉。 “嵇宜安,别做这些,我不是小孩了。” “你这又生得哪门子气,怎么还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糕点,还说这不是孩子气?”嵇宜安笑笑,抓他扇子去。“好了,别闹了,下回我给你补上。” 然而阮少游只觉心中焦躁,他想要的明明不是这些,他想要嵇宜安留下来,想要嵇宜安因为他留下来,根本不是什么十五姑娘,也不是一盒糕点的问题。 他心里犹如火焚煎熬,可是这个呆葫芦却还在这和他说买糕点的事! 阮少游骤然放开他,转身一把将扇子掷于地上。 “你什么都不明白。” 嵇宜安愣住,许久他才猜到阮少游意思,捡起地上扇子。今天已经有两个人和他说他什么都不明白了,怎么要留要走都不对,两头挨骂。 这几日阮少游一直都很反常,嵇宜安深知原因所在。 “别生气了,当初是我说要陪在你身边一辈子,现在又和你说我更想追寻自己的生活,”嵇宜安拍了拍扇子身上的灰,轻轻放在桌上,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都是因为我没有兑现诺言,辜负在先。” 阮少游背对着他,攥紧拳头。 “你既知道,要离开就该痛快走,要留下也得是心甘情愿,如今钝刀子割肉想走又留,将本少爷又置于何境地。” “少爷,”嵇宜安斟酌着字句缓缓道,“我希望你能平安喜乐之心,实在胜过所有。无论如何,我想守你到及冠之时。你若需要,待到私盐事了我去华亭论完剑,再回镖局……” “实在不用,嵇宜安。”阮少游偏过头来,嗓音渐冷,“做你自己的事,何必还要再回来,如今你站在这,婆婆妈妈说太多屁话,平白让我听着厌烦。”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守什么恩情,重什么承诺,嵇宜安你当你是谁,事事都想叫人称好,便是听得人夸你一句是个重情之辈又如何,你只消替你自己考虑。” 他倏然转身大步来,伸手一推去,推得嵇宜安手足无措撞于桌前,他对上阮少游的目光,那望过来的眼神好像就要破碎开去。“嵇宜安,你若要留,本少爷要你心甘情愿为我而留。” 嵇宜安怔愣看着,一向见他嬉笑惯了,今次却完全变了个样。 或许少爷说得对,他还将阮少游当作是那个十三岁的少年,忘记少游并不需要自己一味的迁就与照顾。 而他越是这样做,阮少游便越是自责与愤怒,一面想要放他自由,一面又想要他甘心乐意地留下来。 都是因为他优柔寡断,太重情义,造成如今这个局面。 “……私盐一事解决,我就离开镖局。” “好,可以,”阮少游摸着手腕,点了点头,敛眸藏去眼中的情绪,“在这些时日,我仍如往常待你,待你离开之日,本少爷为你饯别送行。” 嵇宜安低下头,“好。” “常远侯说,镖局要全力配合朝廷暗哨,直至找到贩卖私盐的源头,”阮少游仿若无事人般,低低吐出声来,“为了找到镖局内鬼,漕帮那边会启用一条线,届时只当寻常走镖,盯紧其他人一举一动。” “我明白了,”嵇宜安思索着,“你也一同去吧,也好帮我分担些。” “当然。”阮少游错身去,从他身边走过,“你且细心筹备便是。” 嵇宜安眸光晦暗,直到身后屋门关上,他才转过头去,看着这空空荡荡的屋子。不知为何,心里怅然若失。
第11章 油纸伞 几日后,漕帮的副帮主来了。 暗哨早早追查到漕帮中参与运送私盐的线,盯着他们在去往江南的货上动了手脚,然而这些小喽啰便是捉了也无用。 沈老二算计着,将漕帮这次的货托给同仁镖局,如此一来追查到的漕帮之人必定会和镖局内部的奸细有往来,放长线钓大鱼,不外乎如此。 “藏在镖局里的那人不简单,暗哨也等着捉到了顺杆往上查。”阮少游别过头去,咳嗽几声,“兵州那边才被那人灭了口,就怕他这次已经警醒,不敢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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