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少游站起身来,往外走去。 “哎少掌柜,这马上要吃饭了你去哪啊。”周镖头在后边大喊。 他抬手招了招扇子,“想法子盘嵇宜安去!” “靠谱么?”老路看了看周镖头。 “我觉得少爷不行,就他那脾气,心里想着小嵇留下来,嘴上巴不得他快走,”周镖头拈了颗花生米,起身拍拍老路,“瞧着,还是得看我的。” 之后阮少游都忙着私盐的事。 第二日傍晚时候,草莺巷里多是狎客走动,灯笼联结高挂,酒碗碰撞间洒出酒水来,喧闹声不休。女人们松垮系着衣带,摇扇倚墙招呼往来人。 嵇宜安解下蒙眼发带,抬眼看周镖头。 “你带我来这里作什么?” “你这不是快离开镖局了吗,”他搭上嵇宜安的肩,指腹抹了抹鼻子,“这四年你为镖局尽心竭力的,听说你想走,带你来乐呵乐呵。” 嵇宜安看着他,琢磨不透他心思,“你来这几次了?” “我当然是其中熟客啊,”周镖头扯扯唇角,“草莺巷里姑娘多的是,你看你这都二十有五了,连个女人都没碰过,每天憋着不难受啊。” “我不难受,你如果难受的话娶妻纳妾也可以,可如果被烟花女子传了病就难医了。”嵇宜安无奈看他,苦心劝导。“这里真不是什么好地方。” 周镖头喉咙一梗,果然少掌柜说得对,这性子能找到媳妇,还真是铁树开花。 “其实我带你去的地方,在隔壁巷子。” 他手指了指,隔壁巷子里有媒婆急急出来,唇旁一颗痣,甩着手帕相迎道,“可算把郎君盼来啦。那几户人家,加起来十几女儿,如今都出落亭亭玉立,总能相到对的门户!” “你给我相门户,议亲?”嵇宜安不可置信地看着周镖头。 “试试呗,万一有中意姑娘呢。” “老周你这不行,我不会考虑成亲的。”嵇宜安羞恼着别过头。 周镖头却不顾这些,直命媒婆将姑娘带来相看,没过一会儿,林家姑娘就来了。 嵇宜安瞥了眼,那姑娘眼尾微挑,偏在眼下一滴泪痣,又带了点柔弱意,身形丰腴可谓增一分则肥,减一分则瘦。 杏色琵琶袖下,泛蓝的百褶裙色如同东方既白,不落窠臼。 周标题一下就乐了,“这个好,小家碧玉的适合你!这位姑娘怎么称呼啊?” “小女子名唤十五,好记的很。”她一笑,月牙眼弯弯。 周镖头端详着点点头,“练剑的那都是铁汉柔情,肯定喜欢这种温柔可人的。你说对吧小嵇?” 嵇宜安此时正坐在一旁,手肘撑桌抱着头,无奈地看着。他现在只想赶紧走,却又不能不给老周面子。 如果少爷在就好了,他低低叹口气。 “姑娘你喜欢他吗,这人虽呆了点,但还能处。” “我们回去吧。”嵇宜安伸手拉周镖头袖子去,却被他拍开手拦下。 姑娘的父母连忙过来,笑到面上褶子都如菊花般灿烂。“贵人,我们家十五不贵的,只要五两银子,价钱好商量。” 十五眼中笑意一下就被冲淡,有些手足无措地僵在原地。 这条巷子紧挨着风月之地,住的都是贫贱破落户,养大的女儿不是卖到隔壁巷子,就是被贵人挑选带去为奴为妾。 嵇宜安快要羞恼难见人去,趴桌子上叹息。“老周,走了,就算相门户也不是这么个相法,你这不就是买媳妇么,人家姑娘好好的,你就别辱人家了。” 那对父母面面相觑,咬下牙来,“话不瞒贵人,家中可还有三个儿子要养,您若不要我们家十五,这便送去隔壁巷子卖身,多少也能补贴。” “你们这说的什么话。”嵇宜安闻言一皱眉,“这不是你们的亲生女儿吗?” “我们家穷得很,您若不要十五,我们也不要了!” 十五的娘赶紧拧了一把她臂上的肉,十五不情不愿地跪下来,什么也没说,朝两人磕了三个头。 嵇宜安看看周镖头,瞧见他眼里得意,就知道这是他事先预料到的。 嵇宜安却也不得不钻进这个套里,总不能平白见着姑娘受罪。 他从怀中掏出五两银子递到十五面前,“要不姑娘你去镖局做些闲散事,每月领些月例过活。” 十五一愣,犹豫着伸手接银子去。“贵人……” 那对父母眼疾手快,抢过银子来。“贵人心善,那便谢过贵人了!” 她娘目光来回看着,猛然拉了十五到角落,窃窃私语着说了一堆,十五面露难色,又狠狠被掐了一把。 嵇宜安站起身来往外走去,十五挣脱了她娘的手,紧紧跟在他身后。
第9章 口水鸡 阮少游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屋里盘算私盐案之事。 镖局里除去嵇宜安之外还有四大镖头,都是成名已久且技压群雄的高手,这四人与旗下镖师在这镖局中的关系更是盘根错杂。 早在老掌柜去世的时候,就有两位镖头忽然失踪,从此江湖上再没听过他们名号,留下来的穆镖头与双刀刘,都是忠于二掌柜阮将止。 嵇宜安来了之后,先是拿着老掌柜的令牌从淮北分镖局调来了掌柜周大海,而后又借着师父解无生的名头,征召来了善用飞爪的贺大侠,再加上管家老路扶持,如此阮少游才算有了自己的班底,一步步得以巩固发展。 如今贺、穆二人尚在北边走镖未归,如果镖局中渗透了运送私盐之人,那必定不止一二镖师,至少也有镖头的手笔。 “嵇宜安这趟镖自兵州出,我已派了老林头去兵州分局,能查到什么线索回来最好,若是什么都查不到——”阮少游摩挲着笔端,“那这件事可就大了。” “承蒙少掌柜将我等收留庇护,我等必然盯紧二掌柜,如有异动,必定禀报。”几个游侠对视一眼,齐齐抱拳作礼。 阮少游勾起唇角,“下去吧。” 众人退下后,他坐在位上,漫不经心地碾墨。 “少爷。”门外有人来报。 “什么事?” “嵇镖头带回来一个姑娘。” 碾墨的手倏然一顿,他抬眸,神色微僵。 十五被安置在了内院,与嵇宜安的屋子相隔却也不远。 “郎君对十五有大恩,十五感激不尽。不知郎君如何称呼……”十五蹲身行礼。 “在下姓嵇,字宜安。” “你背着剑,是剑客吧?”十五低叹一声,流露出向往的神情,“能仗剑江湖,恣意畅快,应该是很好的。” 嵇宜安唇角微扬,点了点头。 阮少游匆匆赶了过来。他见到时微眯了眯眼,平白觉着这副画面有些刺目。 直等到十五走了,嵇宜安进屋去,他在树下站了会儿,屋里头零星一盏烛火。 阮少游照例纵身一个轻功,翻身落入窗中,踩在柔软地毯上。 屋里弥漫着香气,嵇宜安正在吃从食肆中打包来的口水鸡。 稠汁浇在三黄鸡上,浸着黄瓜段,白生生的肉块,红殷殷的油辣子,嵇宜安的唇被辣得泛红,正咬着一块肉抬起头看他。 哧溜一下,肉吸入嘴里,他放下碗筷起身就要出屋去。 “嵇宜安,怎么找了个姑娘,吃个饭还要躲着我?”阮少游抱胸拦在他面前,眼沉下来。“你就算现在拍拍屁股走出同仁,好歹也说些什么不舍的话吧,除了恩情二字,你是没别的词会说了吗?” “没吃饭吧,”嵇宜安嚼咽着肉,不解看他,“我怕你看饿了,给你拿碗筷盛饭去。” “……” 热腾白米饭端来,连着一双筷子递到阮少游面前,嵇宜安又坐下,往前移了移菜碟。 阮少游沉着脸接过筷子,扒拉了块最大的肉塞嘴里。他每每对上嵇宜安,总像一拳砸在棉花上,一肚子脾气无处发。 偏偏,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气些什么。 大概是知道他有多关心,却知道他的关心与在乎从来都只是出于责任。 少年郎都有叛逆的时候,对此嵇宜安表示非常理解,红油海椒辣麻得人直吸气,连眼泪都出来了些,他抬起头又看见阮少游盯着他看。 “不试试怎么知道,再不济,找个女人缠他绕他盘他,少掌柜我跟你讲,那没尝过情滋味的才最容易掉进去呢。” 周镖头的话又回荡在阮少游耳边。 他本是不信也不愿,可如今看嵇宜安明晃晃领了个姑娘回来,他的心中又开始动摇。 如果四年情分都不能留住嵇宜安,那女人呢,把嵇宜安留下来,给他挑个最好的姑娘,盘靓条顺会来事,呆葫芦若肯就这样留下来…… 明明是好事,阮少游心中却憋闷的慌。 他倏然拿起桌上长巾重重擦上嵇宜安的唇,直把红油都抹去,嵇宜安的嘴唇仍被辣得微肿着,怔愣地看向他。 “少爷,你干什么呢?” “本少爷大发善心替你擦嘴,跪谢天恩吧。”他翘腿一坐,把菜碟都推到嵇宜安面前,“快吃,废话这么多。” 嵇宜安摇头无奈笑,筷子夹了块肉递向他,“你也多少吃点。” “不饿。”他垂眸想着自己近日来的情绪,心思繁杂。 嵇宜安却不懂。继续劝道:“别逞强,上回你半夜饿着了去偷吃的,还被王叔当做贼,拿菜刀追了一个院。” “哼,”虽是如此,阮少游还是凑近一口叼上肉,嗤笑着手肘撑桌,“也不知道是谁,上回我崴了脚说要吃蛋羹,结果这人半夜炸了厨房,叔伯们灭了一夜的火,还劳累我拖着病体四处寻他。” “可少爷你那次崴脚不是因为半夜翻我窗,结果因为地太滑摔了一跤吗?你又不肯改,后来我只好在窗下铺了地毯。” “那也是你屋里地的问题,”阮少游扬声,“澡堂搓澡,你第一次被我搓的时候耳朵根子都是红的。” “……那是少爷你连亵裤都不穿,还要来扒我裤子。” “正经人谁穿得齐整来澡堂!” “江南没有大澡堂子,都是自个儿洗的。” 阮少游又一把夺过筷子来,夹起肉往嵇宜安嘴里塞。 “你——”他连忙咬住肉嚼咽不及,筷尖才抽出几寸,又深里去。咽肉下肚间,辣得眼里都要冒出水来,止不住咳嗽。 末了阮少游丢开筷子,倒杯水递给他。 “公报私仇。”嵇宜安饮了水,擦了把眼,少爷这么做多多少少带了赌气意味。 外头忽然传来敲门声,屋内声音戛然而止。 “谁啊?” “是我,十五。”十五的声音轻柔传来,“屋里的被褥发霉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哟十五姑娘,”周镖头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被褥发霉有什么,去嵇宜安屋里睡啊。” “去去,叫人拿床新的去,嵇宜安这床就这么大,干嘛非得两个挤着。”阮少游一下就不爽起来,“实在不行换间屋子,我们阮家家大业大,不缺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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