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啊,没想到十五竟然是这样的人,只怕嵇镖头还真以为是大少爷无端发了脾气,要赶人家姑娘。” “少爷就没说什么?” “大少爷可大度的很,才不与这种草莺巷旁的姑娘计较。” 灶房里,众人聊得热火朝天,十五的作为迟早传到嵇宜安耳中。 “这就是您放出去的消息?”窗外,老林头闻言哭笑不得,“大宅院里争风吃醋的戏码,您倒是学得炉火纯青。” “她本就是那样的打算,到我这倒是演得一手好戏,想借我手施罚,博得嵇宜安好感,”阮少游收起画纸来,面上风轻云淡,“本少爷偏反其道而行。” 微暗密室中,砖石缝隙里渗出阴凉。 “这件事,你做得很好。”那人负手望着桌上舆图,低沉出声道。“如此这般,他们都会以为你是为了与嵇宜安同行才去的宁州,谁能料想到,你的打算在私盐上。” “情爱于十五而言,哪能胜过金银之物。”身后,十五蹲身行礼,眉目温婉。 路上盯紧了他们动向,若阮少游果真与暗哨联合,找机会结果了他。” “十五明白,主子还有什么吩咐?” “漕帮那条线既然有暴露之嫌,就不能运到宁州让他们查到更多,通知那人找机会去把货换了,叫他们无处可查。”他凉薄笑笑,“好戏才刚刚开始。” 万艘龙舸绿丝间,载到扬州尽不还。应是天教开汴水,一千余里地无山。 动身的时候到了,陆三遥遥看见他们,拱了拱手。 嵇宜安盯着货物一箱箱运上了船,河水拍打着船身上的吃水线,纤夫们解开缆绳,难得的好日头,倒晒得人汗流浃背。 阮少游扬扇一开,抬手替他遮了日光,这倒叫嵇宜安有些受宠若惊,他转过头来,看见阮少游坦然自若着。 嵇宜安劝道:“你去阴凉地方吧,别晒坏了。” “本少爷爱晒太阳。” 他看去,从开始装货站到现在,爱晒太阳的某人面上已经有些被晒红了,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等下货装完了,我让安子给你打盆凉水来。” “先前银镖被劫,二叔第一时间就得了消息,你这次换下小六,让安子作趟子手,这件事办得好也是不好。”阮少游扬唇。 “不好在哪里?” “你镖队里,小六他们是二叔送来的;以老林头为首的几个老镖师,是我爹留下的人;像安子一流,则是当初从各镖头手下借调而来——” “你担心安子不是我们自己的人,会有问题?”嵇宜安盘算着,“安子原本是在周镖头那,老周可信。” “不管如何,万事小心罢。”阮少游眼见货装完了,收扇往前走去。 十五远远走来,朝嵇宜安行了个礼。他想到这几日镖局中的流言蜚语,只是客气地朝她点了点头。 阮少游背对着嵇宜安,不动声色地勾起唇角。 安子在那喊了,“货物点清,众家兄弟,器械随身——” 众人听声都登上船,前后大小二十艘风帆扬起,水手撑桨离岸去,宽广江面上船尾划开水痕。 甲板上人来人往,主船上几个镖师趁这间隙还拔毛放血洗净了一只鸡,预备晚些时候烤着吃,嵇宜安看见时皱了皱眉,最终也没苛责。 他端着凉水过来的时候,陆三已经在船上桥楼里敲核桃了,一敲一个响。阮少游正心不在焉地躺在美人榻上,指间玩转着飞刃。 嵇宜安绞了汗巾,给阮少游敷上。“已经布置妥当了,今晚或明晚,就等他们寻机换货,揪出内鬼。” “少掌柜好福气,谁家大老爷还能这么清闲。”陆三往嘴里抛了块核桃。 “那是。”阮少游眯着眼,决定将这股清闲之风贯彻到底,他伸手去挠了挠嵇宜安手心。“安安,饿了。” 嵇宜安收回手,敲敲他脑袋,“真把我当小厮使。” 他最终榻上撑着头,笑眯眯看嵇宜安寻吃食去。陆三来回瞅着,核桃嗑得更起劲了。 嵇宜安走到锅炉舱里,安子他们正架火烤着鸡,瞧见嵇宜安来了还伸手招呼,让出空位来。 “哪来的鸡?” “临走前安子他娘杀了送来的,叫我们垫肚子!” “我便不蹭吃的了,”嵇宜安蹲坐一旁嗅了嗅味,看着像是熟了,“少掌柜饿了,你们撕一腿来。” “好嘞。”安子笑笑,从怀里掏出一小袋布包来,往鸡身上抹盐巴。 “等等,”嵇宜安瞧着,瞳孔骤然一缩。 “怎么了嵇镖头?” 他下意识抬起头看安子,目光中带了审视。“——你这是私盐。” 安子笑意一下僵硬了,有些手足无措,他面上有些窘迫,“嵇镖头别嫌这盐不好,可它胜在便宜,市面上的盐价奇高,我娘哪能买得起……” “嵇镖头你想啥呢,这哪能真计较公私去,是盐能吃不就行了。”旁边人插了句话。 “对啊,安子他娘平日里有多节省您不是不知道,这回却还给我们送鸡,咱都是苦过来的,镖头您也不能这么嫌弃。” “我不是这个意思,”嵇宜安一愣,知道是自己草木皆兵了,如今却不能说出实话,“——我想着这鸡配粗盐浪费了,漕帮的船,灶房里应该有盐……我去借点来。” “切——” 众人笑着又谈论起别事来,心照不宣地转移开了话题。嵇宜安匆匆起身,安子抿了抿唇,还是撕下鸡腿沉默递来。 他接过对上安子的眼,心中有些愧疚,好像扒人伤口撒盐一般,连面上都带了红意。嵇宜安转身匆匆走出去,没注意见拐角处十五的身影。 十五看着他,眼帘垂下,藏去眸中情绪。 桥楼里,阮少游等得百无聊赖,他转腕飞出利刃去,正巧嵇宜安踏进门来,一下钉在门板上。 阮少游吓了一跳,连忙起身奔到他面前。 “你没事吧。” 嵇宜安摇摇头,递给他鸡腿,阮少游随手放一边,上下打量一番才松了口气,“谁惹你了,一副蔫了吧唧的模样?” 他叹了口气,说了锅炉舱里的事。 “这也正常,”陆三敲完了一桌的核桃,头也不抬地挑拣着核桃肉,“私盐比官盐便宜多了,正是如此,官府才难控制私盐的泛滥,只能从运送的渠道入手,查着一个是一个。” “盐价奇高,就不能想办法降下来?”阮少游转过头来看他。 陆三闻言乐了,他移过一旁算盘来,按入手中,“我给少掌柜算算这其中的捐税,你就明白了。” 嵇宜安目光移去,看他拨算盘。 “就算两淮的,奏销正课共二十五项、考核正课共九项、不入奏考正课四项、不入奏考杂项三十项、不入奏考杂费二十五项。一引盐的正课是一两一钱七分零,如此多的项目……”陆三拨动完算珠,抬起头来,“即使是官府经过清理整顿,陆续加上各种杂课后,也有整整十二两。寻常人家一年到头用的都是铜钱,连银子也见不着,贩盐要交的税钱都有这么多,你说盐价为什么奇高?” 阮少游倒是愣住了。 嵇宜安还知道些,可他这种大少爷自然是不清楚的。镖局里出了叛徒,常远侯说要他协助暗哨查私盐。 查便查了,日子照样过得吊儿郎当,他倒从未想过这运送私盐的源头是什么。 “你不是朝廷暗哨吗?” “又不是当大官的,我只有查人的份,”陆三笑了笑,抬眼补充道,“你们俩也只有查人的份。” 少游的想法是不是写的太隐晦啦。后面会慢慢明显的! 记住陆三的最后一句话~
第15章 走歪路 查人,他们也只能先查人。 此次陆三身为副帮主出来办事,是领了千总领运之责,运官下押运粮船二十艘,每船一名帮长,十九名船户,加起来也有四百号人。 “漕帮里的叛徒我是找见的,如何用漕帮里的鱼饵,钓出你们镖局里的鱼,这便是我们仨共同要做的事情了。”陆三懒散倚靠在椅子旁,比对着铜镜中的面容,又摸着下巴揽镜自顾去。 嵇宜安忍不住问道:“朝廷若找到偷运私盐的人,又该如何处置?” “死呗。” 他目光微凝,止了话头。 门外人影耸动着敲门来,进来漕帮之人拱手汇报各项事宜,阮少游见状对嵇宜安使了使眼色,一同往外走去。 甲板上,天色渐暗,落日融金。 嵇宜安反手握上剑柄,阮少游不用回头便伸手搭上他手腕,知道他一烦心便想练剑。 “是不是后悔留下来了,觉得摊上这起子破事,还不如去华亭?” 阮少游低低开口,负手远眺着晚霞处,嵇宜安扭头看他,夕阳余晖洒在他面上,勾勒出金色轮廓,他静静立在那里,不自藻饰,便有风仪。 嵇宜安一愣,好像自从劫镖之事过后,阮少游沉稳的时候越发多了,他摇了摇头,“只是想到镖队中有人因此会死,忍不住唏嘘。” “路都是自己选的,怪不得旁人。”阮少游别过脸来,与嵇宜安对视,“说起来,我最近也新选了一条路,或许想走上一走。” “什么路?” 阮少游深深看着他,想到那一副画,大抵是真的疯了。 “这大概是一条明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路。” 嵇宜安面露不解,阮少游走近了,阴影挡去了他面上的光。他猛然好像明白过来,一把搭上阮少游的肩。 “少爷,你可不能走歪路。” “……” 阮少游的话一下就哽在喉间,吐也难咽也难,他猛然几声轻咳,以掩尴尬。 “我是说认真的,”嵇宜安见状更加急了,“运送贩卖私盐虽然是一本万利的事情,但是毕竟有违朝廷法令,更何况暗哨就在我们身边,这种时候你怎么能抱有如此心思,岂不是要将镖局也拖入万丈深渊。少爷你——” “闭嘴!”阮少游愤愤出声,“本少爷想的不是这条路。” 嵇宜安话一顿,“不是吗?” “不是,我不与你说了。” 阮少游一把拍掉他手,往船舱里走去。嵇宜安回过头,少见地挠了挠头,面露疑惑。 船舱中,一箱箱漕粮装载着,由镖师看守。 漕帮运送的漕粮,先经漕运到宁州,再走陆路送去西南陇岭关,充作军饷。而镖局押送的古玩,也是在宁州落脚。 同仁借了船,漕帮借了人,这样的买卖合作也是常事。 “少掌柜。” 看守的镖师抱拳,阮少游摆摆手,走入里间。 这次不比先前兵州官银劫镖的小打小闹。 二十船,近万石粮食,约有近半成的箱子被动了手脚,一到宁州卸货入仓,在转运之前敲出其中所藏私盐,这其间利益无可估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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