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官如何能不管,今日之事倘若传出华亭,太子殿下又会如何被这帮人非议,我们穿得是官袍,代表的是朝廷,如今不问是非擅自屠杀,景厂公——”县尉拳敲掌心恨铁不成钢,“事情爆出来,我们是要担责任的啊!” “那可真是巧了,”景宽拿起帕子捂了捂口鼻,冷冷一笑,“本座来华亭这事,当真没多少人知道。” “你——”县尉猛然脸色一变,明白过来。 “来人,带程县尉下去好好歇息。没什么事,便不要出来了。” 他身上披着大氅,低咳一声,往地牢方向走去,十五不知何时从幽暗角落里出来,跟在他的身后。 幽暗的地牢里,墙角都渗着斑斑水迹,到处是腐朽的气息,连着哀吟声间歇响起,呼吸间还有白气呵出。 并不是所有抓来的草莽都关在此处,只有部分重要之人,比如说嵇宜安。他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过,铁链锁住他的手脚,胸膛的起伏能证明他还活着。 嵇宜安听到脚步声与钥匙哐当的声音,他睁开眼,看向走近的那双长筒高靴,他抬起头来,看见面前站着个面相阴柔的男人,身穿大氅,几分贵气。 他又视线一移,看见了身后的十五。 “……你还活着。” 十五垂眸,没有看他。 “原来这就是我们小十五心心念念的人啊,”景宽感慨一声,脚踩上嵇宜安的手,微微用了些力,“好像也不过如此。” 嵇宜安瞧了眼踩在手上的长筒高靴,很干净,没有一点尘土,确实没用上太多力气,也可能是他皮肉糙实,并不觉得痛。 “命人用弩箭追赶我的人,是你。”嵇宜安抬起头平静看他,“你是朝中西平党一派的人,想要借这件事杀了我,扶持新的少盟主,还想要败坏宗室的名声?” “咦,居然还没那么蠢,本座还道他只是一介武夫。”景宽笑了笑,转过头看十五,十五仍然一言不发。“那你猜猜,本座几时杀你?” “……你想杀我,我活不到现在。”嵇宜安唇色苍白,动了动手指,猜着大抵是此人想要利用他掣肘师父。 景宽嗤笑声,脚尖挪到了他的手腕上。“说来本座倒是好奇,对于你们这类人,命和武功,哪个更重要。” 嵇宜安撑起身子来,艰难地挪动了下手肘。 “命。” “无趣。”景宽扬起唇角,“那么你投诚于本座……命和武功都在,还能从此飞黄腾达。” 嵇宜安沉默半饷,看着面前似笑非笑的男人,好像笃定他会接受这个条件,接下来大抵是会喂他些毒药,牢牢掌控他的性命。 “……算了,”嵇宜安最终别过头,吐出声来,“太过违心,嵇某做不来。” 地牢里,气氛有一瞬的凝固,随即头顶传来景宽清朗的笑声,奇怪,这样的恶人阉党,笑起来却并不让人觉得嫌恶,嵇宜安还没反应过来,随即狠狠地被他捏起下巴。 “那本座问你,本座要怎么对你,才能让你觉得违心是值得的呢?”景宽紧紧桎梏住他的下颔,抬手触碰到他胸前的贯穿伤,他的十指极为漂亮,白净纤长,这样的手指却猛然间戳进纱布中去挤压,“是像这样吗?” 牢房里,顿时响起人压抑的呻吟声,十五攥紧拳头,一语不发。 嵇宜安紧紧绷住身子,锁链叮当地敲击在地上,他的面色更加惨白了,汗液汗涔涔的从额间和身上冒出,他咬着牙,粗喘着气。 景宽松开他,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了擦自己带血的手。“让本座看看你的价值吧,如果解无生真的在意你这个徒弟,应该很快就会有动作了。”
第48章 江湖令 客栈里,阮少游四处找不到嵇宜安,只好又折返回来了。 万仞一干人仍然是在大堂上坐着,好些个师兄要出去找嵇宜安,都被解无生拦了下来。 “师父,小师弟还没回来,八成是出事了。” “师父为什么不让我们出去找小师弟,他虽然功夫好,终究双拳难敌四手,万一真被那群府兵抓去或是受了伤,您又得心疼。” “师父……” 砰一声,门被踹开了,阮少游大步走了进来,鬓边发丝湿黏地贴着,他喘着气握拳走到解无生面前,“我找不到他。” 解无生喝茶的手一停,缓缓握住了杯盏。 “嵇宜安一定被带去府衙地牢,我已经约好了剑门的人,城门已经关了他们也在拉帮手,师兄们你们随我去,我们得把嵇宜安救出来!” “不能去。” “为什么,”阮少游看向主位上的解无生,握紧拳头“他们抓人全凭心情,就是要把这事情闹大,嵇宜安的身份一旦暴露太过危险,庄主您难道也放心吗?” “我有我的考量——” “敢问庄主有何考量,能比嵇宜安的命还要重要!” 阮少游一脚踩上前来,众师兄连忙围上来,拉住要冲上前的他安慰。 “几日之前,丐帮长老传信,说是厂公景宽乔装改扮出了宁京,”叶归德听到声响,从楼上走下来,“少掌柜先别太过担心,今天这场变故和此人脱不了关系,但宜安……还不足以让堂堂厂公亲自来华亭一趟。” 阮少游呼出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不能自乱阵脚。 “那此人是为何而来?” “……是为这个。”解无生放下茶杯,从袖中拿出一块令牌来。阮少游立刻就认出这是之前在成陵用过的江湖令。 凭江湖令,征召天下游侠。当初嵇宜安就是靠这个护住了成陵少年郎的尸体。 “一为推动谣言,使得民怨四起,东宫受迁;二便是为我手中这块江湖令。”解无生平静的目光望向客栈外,今天府兵闹得再凶,也不曾踏进这里一步,“他想我用江湖令,来换宜安的性命。” “那您换吗?” 解无生沉默了下,回答说。“不换。” 阮少游转身就往外走去,被花有道眼疾手快一掌打晕。 地牢里,嵇宜安闭上眼睛,散乱的长发散下,腕上的凉意要渗进骨子里,他身上伤口还在阵阵作痛着。 地牢很冷,景宽说只要他能帮助自己拿到江湖令,便放他全须全尾地离开,临走时还留下了纸笔,要他写给解无生求救。 “当然,割下你的手送给你师父,效果也是一样的。” 可是有一点景宽不知道,那就是让嵇宜安到酒肆去参与谣言纷争的人——正是解无生本人。 “宜安,你相信师父吗?”“相信。” 嵇宜安知道,师父暂时是不会救他出去了。 狱卒催促着他赶快写字,他动了动手,镣铐叮当响,笔润湿了墨液,他努力拿稳笔在纸上写着字,歪斜写了一列字。 等十五从牢房外头往里看的时候,瞧见只有一句话。 师父在上,问少游安,弟子平安。 十五隔着牢门,站在他的身前。“许久不见,你还是这般惦记少掌柜。” “嗯。” “你们俩现在如何了?”十五淡淡问,“我在淮南离开的时候,少掌柜可喜欢你喜欢的紧,到现在也该戳破了吧。” “他与我说明心意了。” “那你呢?” “……我答应他了。”嵇宜安沉默会儿,放下笔。华亭地动那日,他答应阮少游只要他活下来,什么事都可以。 “少掌柜确实有死缠烂打的好本事。” “不,”嵇宜安长呼了一口气,又倚着墙躺下来,“如果换成别人死缠烂打,我不会答应。” 十五低低笑了下。“真好。” 她继续说:“厂公本来是吩咐贾家的人毒死你了事,算作给万仞庄主的一个警告,你若想要活下来,就该顺着他意行。” 嵇宜安听到贾家,眼神一暗。果然,还是贾皓吗?他想到了什么,“……毒药最后换成了五石散。” “不,是我用五石散下在酒里,中和了毒药的药性。” 嵇宜安又抬起眼,定定看着她。 “本来是想通过这件事提醒你,有人要对你下毒,让你以后警醒点,”十五嗓音淡淡,“谁知你这般无用,转眼又被抓了进来。” 算作镖局那时,嵇宜安待她好的回礼吧。不过,她也只帮他这一回了。 “求你师父救你吧,你还能够活着出去。” “我做不来。”嵇宜安指尖敲打着膝盖,散乱脏污的长发之下,一双眼仍是明亮。 舍一人之身,成天下之仁,如今这局面就是师父弃了他,他也会坦然接受,最多——也只是对少游不起。 十五没再聊下去,转身走了。 隔壁被关着的游侠听到他那样说,低低地赞叹开了。 景宽正闲坐在凉亭里,身旁男宠为他剥着葡萄。他的手向下摸去,不轻不重地揉着跪侍之人的臀。 “本座瞧这葡萄今日格外的甜?” 跪侍的人低低笑了起来。 十五走过来,走到景宽面前。“他不愿意。” “连小十五亲自出马都无用,还真是软硬不吃。”景宽抬手去,一双手指节分明,把玩着男宠垂下的长发,“万仞那边怎么说?” “纸绑在箭上射了进去,他们应当知道嵇宜安在我们手上。” “还是没反应?” “是。” “砍下他一只手,再送过去。” . 嵇宜安仍旧盘坐在地牢里,看着外头狱卒来往走的影子。 以前不曾觉得,如今一个人坐在这,才觉得有些空落,可能没有少游在身边闹腾多少觉着不习惯,他在这里别的倒是不担心,唯担心少游在外头心急,做出什么傻事。 今早出门的时候,阮少游还翘着腿在桌前嗑瓜子,让他早些回来。 可能在死缠烂打下答应之后,悄然之间,嵇宜安也确实浑然不觉地陷了进去。 “喜欢么?”嵇宜安低声喃喃,原来是这种感觉,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盼望那人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 十五又来了,后边跟着的人端着一碗药,一把刀。 “这是止疼的药。”十五站在他脚前,“喝下以后会好一些。” 锁链叮当,嵇宜安抬起头看向十五,抬手接过药,他一饮而尽。 他还得活着出去。 侍卫拿着刀,一步步靠近来。
第49章 何必呢 刀锋落在手腕上,割开皮肉渗出涔涔血迹。 侍卫还要再向下一寸却没有办法,因为嵇宜安用左手牢牢地攥住了刀刃,血就这样一滴滴下来,落在稻草堆上。他面色苍白,抬头看向十五。 “再等等……我要见厂公。” 消息送过来的时候,景宽咬着葡萄,眉头一挑。 “本座当他还是给宁死不屈的硬骨头,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嵇宜安屈服了也是好事,省却他许多麻烦,景宽站起身拍拍衣裳,“走,就爱看这样的人像狗一样跪在本座的面前,摇尾乞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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