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的破事,没有想到左相竟还要本座亲来一趟,小十五,若非本座来了,还不知道你藏着这么多事呢?”他玩味一笑。 十五面色一变,跪了下去。 “无妨,你开心便是。”景宽低笑一声,最终继续朝前走去,面具之下笑容缓缓收住。“只是,没有下次了。” “……是。” “所以师父觉得,下五石散的那个人是为了提醒我,幕后另有人虎视眈眈?”嵇宜安站在古壁旁,看解无生端详壁画。 “总是为师觉得…为师觉得,什么时候也能‘你觉得’一下。”解无生摸着下巴哼了声,“宜安,你爹也没把你生得蠢钝,你就不能有个意气奋发的样子?” “……是,师父。” 解无生也不回头,伸出一只手去,看嵇宜安没有反应,那手又急切地勾了勾,嵇宜安才后知后觉地把手腕递到他跟前。 他把了把脉,勉强点点头。“以后饮食上还是要注意。” “以后嵇宜安的饮食,本少爷亲自盯着。”阮少游扬扬扇子,笑得轻快。 解无生听见了,回过头多少有些稀奇地打量他。 “阮少掌柜还不准备回宁京?听闻镖局那如今是你二叔阮将止 与淮南老狗共管着,每日鸡飞狗跳,那可真热闹。” “没事,我人不在宁京,正好让我那二叔松了警惕,”阮少游指敲着扇缘,借口信手拈来。“我总觉得他背后有人,只是抓不出马脚。” “喔——少掌柜若说得不假,那应当是真的。”解无生似笑非笑,捋着须看了眼自个儿憨实徒弟,什么也没说。 嵇宜安被看得浑身不自在,轻咳一声。“少游没怎么出过远门,跟着我来华亭看看也好。” “那不如之后,让少掌柜再跟着你回师门看看。”解无生转回头接着看壁画,阮少游趁机伸手去挠了挠嵇宜安手心。 “宜安,华亭之后你便随为师回一趟师门,之后趁着年关将近,为师带你拜访一下各大门派……用剑的里头,我们山庄算是第一了,可这江湖这么大,你小子要学的还多着。” “是,师父。”嵇宜安抓住阮少游作乱的手,拍了拍手背叫他别在师父面前生事。 解无生端详壁画时往后退了几步,他又忙抓着阮少游的手放后头藏起来,阮少游站在他斜后方,笑得无声又放肆。 解无生最终摸了摸壁画上的剑谱,负手朝外头走去。 “……师父,你不看了?” “看什么,假的终归是假的。”他走了几步,忽然又转过头来问嵇宜安,“宜安,你信任为师吗?” “弟子自然是信的。” 解无生叹口气,想说些什么最终没有说出口,他让嵇宜安近前来,低声说道:“既然如此,我要让你做一桩事——” 嵇宜安渐渐面露不解,最终还是拱手道是。 几日之后,有关于东宫德行有失的谣言愈演愈烈。 参与论剑盛会的大部分人,其实都是五湖四海而来的草莽,酒后谈资、民间轶事尚且不可胜数,多说一件稀奇的似乎也无妨,本就是调侃之语,加之法不责众,这事竟然又传开了。 “虽然说这种说法就是传到圣人耳中都不会信,但是竟然有人暗中传播此等言论,可见其谋逆之心,”县尉侍立在一旁抱拳,“不知厂公此番前来是为何事,但这事绝不能就此姑息。” 主位上,景宽漫不经心地用杯盖吹去茶沫,低头嗯了一声。 “这事你就别管了,本座会处理。” “容在下多问一句,厂公想要如何处置……?” “杀。” (厂公:这事是我干的,谣言是我传的,欸但是我就是不承认,我还要装得高冷酷拽说一句杀。)
第47章 满风雨 酒肆之中,酒碗碰撞间洒出酒水,木桌上半腻污着还未收拾干净,几个草莽把酒笑谈着,一片熙攘嘈杂。 “据说古剑谱不是剑谱,是天降箴言你们听说了吗?”其中一人低声说,“据说宁京有国师夜观天象,都看见了亡国之象!” “啊,你从哪里听来的?” “他们都这么在说。说什么太子荒淫无道,骄奢淫逸,你说皇帝的儿子真这样,他这还不得被废了?” “荒淫?要我是太子,我怎么说也得娶三千个老婆荒淫荒淫吧。那也怪不得人家太子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大笑起来,又是酒碗碰撞,畅饮几番。 “诸位,这些不是天降箴言,古壁剑谱都是人为伪造的。” 背后,有声音淡淡响起,众人一愣转过身来,发现这人几分熟悉。 嵇宜安站在交谈人群前,“它确实也不是什么失传剑招,只是有人以特殊手法把它刻了上去,再做旧伪造成脱落的样子……诸位听我一言,事关朝廷宗室,若是再当成稀奇事大加渲染传唱,只怕如滚雪球,越滚越大,最后殃及自身。” 喝酒的人听他一脸认真地在那里解释,面面相觑几番,忽然就乐笑了。“我们本就是随口几句,嵇少侠这么较真干什么?” “祸从口出,不得不谨慎。” “来来来,一起喝几口吧。”他们招呼说,“您也少操这份心哈。” 嵇宜安拱手抱拳,转身又去往别处去了。 这就是师父交给他的任务,嵇宜安不知道师父是何用意,但是他照做便是。 酒肆中仍然人声鼎沸,二三人划拳,四五人斗酒,嵇宜安转完一圈正准备离开,猛然间府兵带人破门而入。 “所有传谣言者,全部拿下!” 众人猛然愣住了,堂下一瞬寂静。角落里立时站起来一人,就是府兵假扮偷听的寻常人,他指点到周围喝酒的草莽。 “这桌,还有那桌,还有那个站着的人,”他手指向嵇宜安,冷笑了下,“就是他,刚才说的最大声!” 嵇宜安眉头一皱。“我没有传过谣言。” “拿下!” 府兵拥了过来,嵇宜安后退一步,心中暗自计较了下是硬打还是等阮少游来捞他。霎那间剑光闪过,他便拔剑而出,身形冲入府兵中,卷起兵刃推拉间一路就要冲开包围圈。 手中剑仿若成了神兵利器,一力降十穗。之前被指认到的人看见,皆都跟着他与府兵打了起来。 “你们是要造反!” “砰”,金戈撞声间嵇宜安一路冲了出去,剑锋以势不可当的锋芒破开一切。他大抵有些明白之前在成陵,方岱一行人困兽犹斗的处境。原来华亭与成陵,原是一般无二的。 嵇宜安匆匆往街上跑去,看见茶馆酒肆中,到处都是府兵在拿人。 “此人就是嵇宜安?” “是。” “不过有些猛夫之力罢了,这样的人,不足为患。” 高楼上,景宽帕子掩鼻静静看着,他抬起手示意,强弩上箭身立时飞射去,直指嵇宜安。嵇宜安头也不回地反手一剑,箭簇没入一旁木门中。 景宽轻轻咦了一声。 嵇宜安转过头,沿着箭射过来的方向看见楼上带着高帽的那人,四目相对间,他明白过来。 这就是在背后指使的人吧。 嵇宜安又看了看木门上的箭,把它拔了出来,拿在手里颠了颠重量。 “他想干什么?” 倏然间,嵇宜安扯着酒幡借力上树,旋身间拈箭直直打向景宽,与此同时一旁暗卫的弩箭第二箭射出,改变箭道轨迹。 “砰”一声,嵇宜安复又落在地上冲冲离开,景宽的视线平静地落在一旁柱子上,是嵇宜安打来的箭。 “有点意思,抓活的。” “是。” 嵇宜安一路抄最近的路,直奔客栈去,客栈里的阮少游还翘着二郎腿哼曲,听到外边骚乱声起身探出窗,瞳孔一缩。 街上都是逃窜争打的草莽游侠,府兵们追赶缉拿,碰到活捉不了的,直接刀剑砍去。连着百姓住户都慌仓而逃,紧闭屋门避开热闹。一时之间地上都血淋淋的,鬼哭狼嚎之音不绝于耳。 城门口,城门缓缓关闭,随着吱呀一声重响,生处的门就此关上。 “放我们出去!放我们出去!我等是来华亭论剑,为何要如此对待我等!”一众草莽捶拍着城门,府兵围了过来。 阮少游面色一变,“疯了吧,这样做能有什么好处。” 他急急下楼去,却看见客栈的门紧关着,解无生及一干的弟子坐在堂中,他径自往外走去,被花有道拦下。 “嵇宜安还在外头,你们不去寻他吗?” “这件事,老夫自有安排,”解无生静静坐在主位上,“他总也该独自担着些,不能什么都让我们来干,华亭的腥风血雨,就当作开始吧。” 满城风雨,无可阻挡。 阮少游一咬牙,躲开花有道来抓的手,旋身间,脚尖轻点直奔向窗去,一下翻窗不见了人影。 “师父,跑了。” “随他去吧,”解无生叹口气,“他要是不急那才要急。” 混乱的街头,嵇宜安急急跑着,身后的几个暗卫脚踩屋檐追了上来,弩箭连发射出,都被嵇宜安躲过。时不时还有府兵围上来捉他,嵇宜安挽剑横刺,招招果敢利落,只伤手脚,不取性命。 “妇人之仁。” 剑刃如游龙般游走挥舞,飒沓间冲散府兵又打偏暗中中伤的弩箭,然而噗嗤一下,刀尖还是在他臂膀上留下一刀,血顿时淋淋洒了下来。 嵇宜安闷哼一声,横冲直撞间连着喘息粗重起来。 他望向客栈方向,只要再坚持片刻…… “咻”一声,箭声袭来,阮少游应声抓住箭身,回过头看他,“你没事吧。” “没事,多谢阮少掌柜出手相助了。”身后,方岱行礼抱拳,“少掌柜是去寻宜安吗?” “是。” 箭被扔在地上,阮少游急匆匆腾起轻功去寻人,与此同时,弩箭却已经从嵇宜安胸前贯穿而过,他撑起肩胛痛吟一声,一下跌在地上。 “捉住他,快!” 弩箭被折断,嵇宜安摇晃着身子就要再站起,已经被人狠狠踢了一记膝窝,再度摔了下来。他握紧拳头挣扎着,唇角溢出血沫,眼睛还望向客栈的方向。 想必少游此刻定然是担心的紧。 他嘴唇翕动着,已经被府兵一把拖起,往府牢方向而去。 阮少游急急路过此处的时候,只看见地上的一滩蜿蜒被拖拽的血迹,他掠过血迹没有想太多,只是继续往前奔走着,四处寻觅嵇宜安的身影。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厂公,您这是何意!”县府里,县尉一脸怒气,“这些草莽再不知事,也是大武的子民,杀一儆百便足够了,您这样做岂不是失了民心,人心又怎么能被杀尽!” 景宽站起身来,淡淡地扫了眼县尉。“本座说过,这件事你别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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