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母亲的院落时,我才发现里面诡异的安静。 还未进屋中,便看到满地都是碎了的瓷片,几个丫鬟正蹲在地上收拾,但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静默得可怕。 母亲正呆坐在床榻上,不知想些什么,头发都是凌乱的。 我当下便红了眼睛,从小到大,她都是温柔端庄的,何时见她这般狼狈过。 见到我,母亲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看着我喃喃道:“阿栩,我没有害过她,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 我再也忍不住,上前抱住了母亲,像她往常安慰我一般轻拍着她。 “我知道,我知道的母亲,你从来都不是那样的人。” 母亲还在继续喃喃:“他为什么不说已经有了家室,我若是知道,一定会放弃的。” 我这才恍然大悟,恐怕是父亲骗了母亲,也骗了那位女子。 可父亲…怎么会是这样的人呢。 他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为官这些年一直两袖清风,家中许多开销还靠着母亲当年的嫁妆。 还是说,像表哥说的那样,人都是会变的? 表哥再也看不下去,怒道:“姨母,我这就去查那书是谁所写,定要将那人碎尸万段。” 闻言,母亲却突然笑了出来,笑着笑着便流下两行清泪。 “还能有谁呢,他和那女子所生的孩子如今也该束发了,恐怕他是想让那孩子认祖归宗,又怕我知道后不同意。” 我没将话本看完,竟不知道父亲后来又和那女子育有一子。 十五岁,只比我小了三岁,也就是说这些年父亲在外还一直藏了人。 我顿时有种去找他大闹一番的冲动。 是他抛妻弃子,骗了母亲在先,现在又为何装的一副深情的样子,和那女子做了十五年的野鸳鸯。 表哥气得破口大骂,“贱人,好一对奸夫淫妇!” 母亲这才看向表哥,“景庭,这不关你的事,你先回去吧。” “可是…” 他还想再说,但被母亲打断了。 “回去,这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手。” 表哥似乎被“外人”两个字伤到了,深深看了我和母亲一眼,转身就走。 我很是不解,“母亲,你怎么这样…咳咳…这样说表哥…” “他性子急,若是不这么说,万一去找你父亲惹出祸来又该如何。” 我一时间噎住了,尽管到了这种地步,母亲依然是在替表哥着想。 可谁又来替她着想呢?
第29章 24 眼看着快到了父亲平日里回府的时辰。 母亲突然坐在镜前梳妆打扮起来。 “阿栩,你先回去,我要同你父亲谈谈。” 我一点也不想走,可我也知道母亲此刻做出的决定谁也改变不了,只能依她所言先行离开。 这时我心中还抱有一丝幻想,也许那话本中所写都是胡乱编制,是别有用心之人在挑拨离间。 也许母亲同父亲谈完就会发现一切都是误会,到时候再让表哥将幕后之人抓住严惩一番,这件事便能过去了。 但我转念一想,万一这些都是真的,母亲会不会同父亲起争执? 若是我在一旁的话,即便出什么事也有我帮着母亲。 思及此,我又调转方向朝回走。 等我回去时,父亲似乎已经回来了,房门紧闭不说,门口竟然一个丫鬟也没有,看来都已经退下了。 我犹豫几瞬,还是将耳朵紧贴在门上。 隔着一层门板,我听到母亲略带颤抖的声音。 “…为何要一直瞒着我?” 父亲的声音听起来依然平稳,甚至耐心十足,“萱萱,你还不明白吗,我喜欢的人从始至终都是你,小芸只是我的恩人而已。” 我心下一颤,看来那话本所写非虚,父亲的确是有一个发妻。 “恩人?那你为何又同她有了一个孩子!” 母亲说这句话的语气越来越激动,任谁都能感觉到她话中的痛苦。 “你身子不好,别这么动怒,萱萱,你也知道阿栩不是个真正的男子。你身子又差,仔细养了两年还是没法再育。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只是遵从祖训罢了。” 我顿时有几分手抖,所以是因为我这副身子…父亲才背叛了母亲吗? 若我是个健全的男子,是不是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父亲还在继续说话,“你贵为郡主,我也给足了你脸面,从来不提纳妾的事,但自古男子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我在外育有一子不过是为了延续顾家香火,何错之有?” 良久,母亲都没有再说话。 我害怕她是被父亲这套说辞说服了,刚想冲进去时,她便开口了。 “顾承林,是我看错你了。” 她语气很轻,没有了先前的激动,但反倒显得很坚定:“当年你我婚事是先帝赐婚,明日我会去求圣上赐和离书,你我就此别过。” 闻言,我顿时心跳加速。 母亲要同父亲和离… 也就是说,以后这尚书府再也没有母亲了,我再也不能随时朝她撒娇,闯了祸让她摆平。 我没有再继续往下听,更没有冲进去阻拦母亲的决定。 当年她看错了父亲,现在及时抽身也未尝不可。 若是母亲为了我选择忍让,继续留在这尚书府,才是最大的悲哀。 我不要成为她的枷锁。 只是我回去的路上一直在想。 为何偏偏是我? 为何我不能拥有一个正常的性别。 在所有人看来最微不足道的身体,却是我这一生都梦寐以求的。 如若可以,我甚至希望从未诞生过。 —————— 第二日,母亲果然入了宫,这一进去就再没回来。 舅舅下了一纸和离书,从此母亲与尚书府再无关联。 我等了几日,可母亲连条口信都没传给我。 反倒是父亲将那庶子带了回来。 不仅带了回来,还带到了我面前。 “阿栩,这是你弟弟,顾煜。” 尽管我已经从话本中得知了他的名字,但此刻还是忍不住在心中冷笑。 真是会取名字。 我叫顾栩,他便叫顾煜,火克木,一看便知起这个名字的居心。 于是我当下嗤笑一声,“没有记错的话,母亲只生了我一个,不是什么杂种都能当我弟弟的。” “啪!” 话音刚落,父亲竟扇了我一巴掌,“谁教你这么同为父说话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不成!” 我当即愣在了原地,从小到大,我一次打也没挨过,更别提被当着众人的面扇巴掌。 可与此同时,我竟然一丝委屈的情绪都没有,只觉得顾煜这名字起得还真是好,他果然克我。 我抬起头时,父亲早就走了,四周的仆人也纷纷避让此处。 一时间,只有我和顾煜待在原地。 他长得还没我高,故而看我需要抬着头仰视,此时脸上的表情满是担忧。 “哥哥,你怎么样了?爹爹刚刚也是气急了才会下手打你。” 我不由自主皱起眉头,不知道他演得是哪一出戏。 果然,随即他踮起脚,凑到我耳边轻声道:“认清形势吧哥哥,你已经被抛弃了,谁让你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呢。” 闻言,我想也不想就一把将他推开。 他本就踮着脚,被我一推便摔倒在地,立刻装出了一副伤心至极的模样,“哥哥,我好心安慰你,你为何要推我?” 这种话本里的烂俗戏码也演得出来,果然是个下贱之人。 我一脚踩在他心口,随即半蹲下去盯着他的眼睛,“你的好爹爹已经离开了,在这里演戏也是白费功夫,一个杂种,还真以为自己是主子了?” 闻言,他顿时卸下了伪装,一双眸子恶狠狠地回瞪着我,“顾栩,我有朝一日定要将你踩在脚下。” 我嗤笑一声,“这幅模样倒是比刚才装得好多了,在你做梦之前,不妨想一想我母亲姓什么。” 说完,我再也没有理他,径直离开了尚书府。 直到这时,我脸上被扇过的地方依旧火辣辣的疼。 作为外男,我本是不能随意进宫的,但我身上有母亲留下的令牌,那侍卫并未多加阻拦。 即便很久没来宫中,可我依然记着母亲的玉华殿在何处,小时候她偶尔会带我回来住一些时日。 然而等我终于到了殿前,却被人拦住了。 这人是我母亲的陪嫁宫女欢沁,也是看着我长大的,平日我都称她欢姨。 “欢姨,我想见见母亲。” 许是见到了我脸上的巴掌印,欢沁脸上也有几分不忍,“主子,不是奴婢拦着,而是郡主吩咐了,这几日谁也不见,即便是圣上也不行。” 被父亲扇了一巴掌时,我并未觉得委屈。 被那庶子挑衅时,我亦不觉得委屈。 可现在,被拦在母亲殿前,离她只有一步之遥时,我只觉得说不上来的委屈与难过。 母亲不要我了吗? 她是不是也在怨我,怨我不是个健全的身子。 我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出宫的,也不知道沿着那条路走了多久,竟一直走到了天黑。 没有了母亲的尚书府不过是个牢笼罢了,我一点也不想回去。 可是除了那儿,我还有哪里可以去呢? 我这才恍然意识到,之前的我不过是活在母亲的羽翼之下。 没了她的光环,我什么也不是,连一处去的地方都没有了。 可现在,母亲不要我了。 没有人再爱我了。 入了夜的京城真的好冷,我蹲在墙角,双手抱着膝盖取暖,心中想的却是就这样冻死似乎也不错。 可紧接着,一道黑影出现在我面前。 我害怕此人是什么劫匪,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只能尽量将自己缩得小一些,头都快埋进了膝盖之间。 那人却突然蹲了下来,开口问道:“你脸上怎么了?” 这声音…是颜蕴之! 我猛地抬起头,果然是他! 可一想到那日他对我说的那些话,我便觉得恼怒不已,当下呛道:“不用你管!” 不料他却直接用手挑起我的下巴,看清了我脸上的巴掌印时,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他脸色似乎沉了很多。 “谁打的?” 我只觉得可笑,那日我求他和我在一起,甚至不惜与他私奔,他却骂我下贱,如今在这边装出一副深情的模样给谁看? 于是我反问道:“与你何干?” 他顿了顿,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又问道:“这么晚还不回去,你想被冻死吗?” 我第一次觉得他竟是这么惹人厌烦,“我再说一遍,与你无关,不用你管!” 没想到颜蕴之突然道:“那话本我看了。”
36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