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东岳走时雨终于停住,可天仍阴着,仿佛还有场大雨。他跨上马,从肃园后门飞奔向封京府。 这还是素娘送的那匹马,温亭润给它起了个小名儿,叫“小枣”。 小枣跑得极快,在它的马鞍上,提前挂着一个小盒。 温东岳跑马时拆开看过,看完后面上无甚表情,只扬快了鞭子,催促小枣加紧前行。 那盒里,全是温亭润的东西。 一身他最爱穿,最常穿的道袍,轻软素白,无甚异样。 还有一封信。 那信封上,有温亭润一惯认真工整的正楷,不过,是西疆文。 “王女亲启, 王子阿善,敬上。” ---- 润:cd已满,放大
第61章 (六十)当家 ===== 温东岳刚走,肃园的白天,还算平静。 温炎顺利地将宫里所剩的皇廷卫全部调来肃园,五千人将肃园里三层外三层的围了起来。 郑少兰也没坐以待毙,她抽调五千羽林卫守在肃园外,同皇廷卫对峙。 气氛逐渐压抑,一直到傍晚。天压下来,阴风萧瑟,土腥味很重。好似谁若走神,睁眼闭眼的那一刹,就能叫人抓住弱点,一击毙命。 所有人提着十二分精神,大气不出。 霜堂里,温亭润带着温炎,躲进了曾经一起藏过的那个大箱子。箱盖用一粗树枝支起来,留了个能呼吸的长缝。 小皇帝见到亲人又有了盼头,终于完全冷静下来。一冷静,就觉得昨夜太失体面,严重伤害了一名天子的自尊。 他抱膝蜷在这还算宽敞的空间里,很拘谨。一向能咋呼的嘴闭得紧紧的,又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敢碰温亭润。 温亭润发觉他异样,并不多问。他从不是什么主动谈话头的人,也径自沉默。一时觉得饿了,就从怀里掏出几个豆沙月饼。 “阿炎。”温亭润唤他,“给。” 温炎抿抿嘴,没接,道了句:“朕,朕不饿。” 温亭润一听,后知后觉温炎私下里,真是很少称自己为“朕”。 大多时候,都是很亲密地“我呀”,“你呀”的。 他偷偷瞥温炎,温炎正高昂头颅,努力维持着天子的骄傲。 “好的,陛下不饿,先不吃。” “朕,朕——不要叫朕陛下——” “啊?那——” “朕,朕——”余光里,温炎看到温亭润已掰开了月饼,豆沙的甜味儿飘出来。 “不准吃——” “……”温亭润眨眨眼,那眼神很无辜。 “你,你吃吧——” 温亭润就乖乖咬了一口。 “朕、朕命令你不准吃!” 温亭润没明白,但还是没再咬下去。 “……你、你,你吃吧。” 温亭润两只手抱着月饼,又咬了一小口。 “朕,朕——不准吃——” “……”温亭润果真停下,腮帮里鼓鼓的,也不动。 “你——你真是——”温炎觉得他太呆太听话,反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 “干嘛都听我的——” 温亭润一笑,弯起眼睛,月牙泉里透着亮:“因为,您是陛下呀。” 天子闻言,又捶了一下温亭润,跟着一齐笑起来。 “好润润。”他向温亭润讨来剩下的月饼,大口咬起来。 一旁的温亭润抱着月饼跟着吃,温炎上下打量他,他吃得慢条斯理,吃完又将包饼的纸工整叠好,放在袖中。 是挺乖的,又软软的。 怪不得老被三叔欺负。 温炎想到了什么,脸一红,别过头去不看温亭润,专心吃起月饼。 这等静谧时光,随着日落而很快被打破。 子时,肃园点亮了所有的灯,皇廷卫们高高举起火把。 秋夜的虫鸣在不知叫了第几声后,肃园内,顷刻间迎来一阵箭雨。 争斗始料未及,一如前夜的校场。 不该的,不该的,校场那头儿还在僵持,不该这么快又起混乱。 可铁箭无情,飞蝗般铺天盖地,伴着园外嘶吼,震得人心发颤。 是羽林卫! 他们手持长刀长枪,向肃园内猛扑而来。 “打起来了!外面打起来了!”从箱子里爬出,温炎趴在门上仔细听着。 “怎会——”温亭润紧紧攥着衣袖,“攻进来了吗!?” “还没!”温炎从门缝看去,守在园内的皇廷卫以盾为护,倒还无甚损失。可怜四处树木楼阁,已被铁箭插得千疮百孔。 温亭润面如白纸,紧咬嘴唇不让自己颤栗,听着外头声势浩大,大有强攻之意。 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行军打仗他不会,纵马横刀的事又不善。 保温炎,得先保温炎。 温亭润艰难转动身体,一遍遍同脑海中的尸山火海抵抗,拉起温炎想让他藏起来。 温炎只一碰到温亭润的手,一下缩了回来。 太冰了。 再看温亭润。 温亭润一直在打战,尽管他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嘴死死咬着,手藏在袖里也遮不住地颤抖。 是的,他无可避免地想起一些事。 那些在稚子期永远抹除不掉的血光,嘶吼,杀戮,因为有家长的日夜陪伴,他以为他忘了,没成想。 “杀啊!冲啊!!!” 肃园外的叫喊冲天,慑得温亭润腿软。 “润润——”温炎用力扶住他。 “我,我——我没事。” “别怕别怕,他们一时攻不进来,咱们一定要撑到二叔回来!咱们想办法,一起想办法!”温炎嘴上说着想办法,却也慌得四处乱看。 离开家长爱护的崽们在威胁下原形毕露,却不得不硬着头皮上。 天子脑袋里疾疾掠过摄政王同他授课时的光景。 《孙子兵法》他不肯背,《三十六计》他记不住,《百将传》他当闲书看了,为这些他不知挨过温南衡多少打。 字字想不起,只想得温南衡打他。 那戒尺捶楚皮肉的啪啪声一下下,接二连三成了片,密密麻麻压在心口,让人害怕。 只是声音,都能吓得温炎夹紧屁股。 声音,声音。 天子一下睁开眼睛。 “鼓!温亭润!鼓!!”他拽住温亭润肩膀,用力摇晃,“有没有大鼓!大鼓!” 温亭润被摇得头晕,但强撑着清醒,点了点头。 “跟我来,跟我来——” 他不明白温炎到底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温炎的办法有没有用。 但逃不了,只能拼了。 他将温炎叫到肃园的仓库,仓库里躺着五个大战鼓。 这都是温东岳以前打仗时留下的,鼓面无尘,每天都有人擦拭。 温炎叫了几个皇廷卫搬出去,放在肃园霜堂前的空地上。 他亲自拿两个鼓锤,撸起袖子,站在鼓前。 皇廷卫的将士们一看战鼓,双眼放光立刻明了。 围在园外势在必得的羽林卫正斗得起劲,忽而听得—— 咚咚咚! 是急行军的鼓点。 咚咚咚! 是全力进攻的节奏。 从肃园里迅速蹦出一众皇廷卫,蜂蛹而来直坠而下! “遭了!怎么突然这么多人!”一羽林卫将士喝道。 战鼓紧接再响,咚咚若夏夜雷霆,弥漫在夜色中似有千军万马在肃园奔腾。 肃园外配合着源源不断跳出的皇廷卫,以夜色做掩,一人似变做两人,两人似变做三人。 羽林卫迅速败下阵来,逃退时耳边尽是鼓声,冲锋声。 楚王到底安排了多少人在肃园!? 难道他也养了私兵?不会是真得了西疆援兵!? 情况不明,羽林卫不敢硬上,急退下来去禀了郑少兰。 子时三刻,羽林卫又冲了一次。只还未触到肃园大门,就听得鼓声大震,捶得天崩地裂。皇廷卫层出不穷,山般倾压下来,和着鼓声大喊冲锋,逼得羽林卫又节节败退。 夜太深,鼓太响,人太多。这是虚虚实实,真真假假,一时不能分辨。郑少兰只得下令按兵不动,待天亮探明白。 一直捶鼓的温炎和温亭润在得知羽林卫总算停手时,紧张的神经一放松,直接瘫在了地上。 “不攻了吗!?”温炎问皇廷卫的指挥使。 “陛下!不攻了!他们停了!都在外头,看着像扎营呢!” “扎营!?”温炎心一冷。 他们想跟他来持久战。 “那可有为难周遭百姓!?” “不曾!百姓闭户不出,还不曾有亡。” 温炎听完,又瘫坐回鼓旁。 温亭润也累坏了,守在园内的皇廷卫几乎全跳去了园外壮势,他帮着捶鼓,可从未曾做过这等事,直累得大口喘气。 连带着束衣都勒得他憋闷。 温亭润扯扯领口,大口呼吸,仍觉窒息。 父子连心,在密道里策马狂奔的温东岳也通体不畅。 他近乎两天两夜没合眼,又着急赶路,跑了这么久,小枣都累得喘粗气。 得歇歇了。 温东岳不得不停下,他跨下马,倚靠在石壁上。 封京府尹惊愕的表情还在眼前挥之不去,他一身戎装骑马进封京府,事态紧急又不及解释。好在府尹同温南衡甚交好,他又有皇帝手谕,便没多言就将他放进了花园。 他顺利入这密道,密道幽深,壁灯很亮,是有人定期扫洒添油。 如果温炎不曾命人做这些,那做这些的。 西疆新任的女王抗住了这密道的诱惑,确实…… 温东岳难得对曾经敌手心生佩服,抬着头从洞孔中望去,便见皓月高远,隐在云层。 不知肃园的孩子们怎么样了。 他摸了摸随身带的小润瓶,想了想藏在包袱里的裈裤。 叹息来得不由自主,他大抵是真的变老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他不想带温亭润去塞外狂奔,畅意人生,享受少年意气,而是。 在金色海中,日暮下,他拽着骆驼,载着温亭润慢吞吞朝月牙泉走去。 温东岳目光直视前方,起身上马,再次狂奔起来。 只这次,他奔了不过半个时辰,就隐隐见眼前灯火通明。 人声吵闹,烤羊肉的油呲呲冒响。几个人围着篝火,又唱又跳。 这还不过一天一夜,不可能到西疆王城。 温东岳勒马停住,他的出现很突兀,但他无处可藏。 被一众奴仆围在中心,雪发蓝眼的女王阿努尔,正抱着一只羊腿啃,抬眼就瞅见这外来客。 所有人都静止,转头去看温东岳。 阿努尔叼着羊腿,上上下下打量温东岳。她不确信,将手上的油随便往披帛上一抹,从怀里迅速掏出一副画像。 她来来回回对比,身旁的女侍也啧啧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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