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他”,自然是他们两个人都最为挂心之人——李眠枫。 陈思心道:废话,他要是不出事,我来做什么。 然而知道沈祁嘴上笨,到底懒得跟他吵架,只说:“他怕是猜到了自己要出事才派你来此,又焉知不是猜到了我会来?” 沈祁果然问道:“前辈这话是什么意思,你是说你我的见面,是他安排好的。” 陈思道:“我不知道,但知道荟萃山庄到正天府这条暗道的人只有三个,庄主,我,和黎师叔,”他说罢,抬眼看了看沈祁:“哦,如今还加上你。” 沈祁忙道:“那黎师叔人呢?” 陈思偏头:“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沈祁本就心急如焚,哪里有心情在这里同他废话,这般逗了两句,已然恼火:“你不说,我走了。” “哎哎哎——”陈思忙拉住他,借势终于从地上站起来。沈祁虽然心里生气,但见他跌得路都走不稳当,还是过去把人扶住,低声道:“抱歉,前辈。” 他垂眸的样子露出过分地乖巧,像是什么大型猛兽趴在人身边舔舐自己身体时的宁静。陈思在心里叹口气,心说你小子就是这么着把我家庄主给拿住了。 倒也——合情合理。 李眠枫心软,沈祁……有时候是容易让人心软。 他用手扶住石壁,在昏黑的石洞中慢慢摸索敲打,不知哪一下碰到了什么地方,壁上轰然开了一个大洞。 谢谢李眠枫,这边不用敲足四十次。 陈思指着石壁上的洞道:“这里面大得很,我也不知道如今他钻到了什么地方。” 沈祁撑起身子朝洞内探头,他从里面摸到了流动的风。 正天府的北山上,居然藏着四通八达的密道。 原来这才是李眠枫的秘宝。 沈祁眼中燃起希望的光:“既然有此地,哥是不是能从这里逃出生天。” 陈思深深地望了他一眼,只觉得那双眼眸中的愚蠢过分清澈,简直让人不忍心泼冷水。 “其一,他如果觉得从这里跑了就能解决问题,何苦把你支开,直接拉着你从地道里跑了不好吗?” “这……” “其二,”陈思扶额,终于又回忆起了自己的处境:“其实这里是黎为龙这么多年来一个人挖的,除了他没有人知道怎么走。” “一个人挖的?”沈祁诧异。 陈思看一眼那洞,不由得又回忆起自己一路爬过来时的惊讶。 有的人虽然名字里带个龙子,实际上却是个属耗子的。 “他留我在此,说是要去看看庄主如今的情形,嫌弃我没有武功会给他碍事。如今想来,未必不是同庄主想到一处,特意让我在这里等你的。你我二人贸然前去恐怕坏事,不如在此地静候。” 沈祁目光黯淡:“我既明知他身处险境,不能以身相代,却要在此袖手旁观吗?” 陈思道:“你来时莫非从未怀疑过他是故意支开你的?” 沈祁摇摇头:“自然是想到了。” “那你为何还是来了?” “我信他是但有一线生机便会竭尽全力之人,他的选择必然有他的打算。”沈祁道。 “这便是了,你如今也该信他才是。” 青年人的沉默里,陈思品出犹豫的声音。 “不。”过了半晌,沈祁轻声说。 他声音很低,却每一个字都在陈思耳边有力地震动。 “他既竭尽全力,我亦不会坐以待毙。你愿意留在此处也罢,愿意与我同去也罢,我是一定要回去找他的。” 说罢,沈祁转身。 没能离去。 陈思从后面拉住他腰带的一角:“那你还是带上我吧。” “前辈何以改了主意?” 陈思心想:你以为我想去,山洞里没饭吃,我一个人又爬不上去,你走了我饿死吗。 “废话,正天府北山你又不认识路,到头来受了伤弄得庄主心疼,又要成了我的不是。” 沈祁大为感动,冲他深躬:“多谢前辈。” * 石室阴冷,彻骨生寒。 李眠枫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不受控制的颤抖。 身体在抖,牙齿也打颤,两排贝齿磕在一起,发出的咯哒咯哒的脆响。他抖得完全不由自己控制,虽比抽搐好些,仍在舌头上敲出几个血印。 冷。 这是他醒来时的第一个感觉。 第二个是麻木。 他自从受伤至今,浑身上下不痛的时间实在数不出几天,然而现在剧烈的颤抖之中,竟然觉不出多少痛。 连同对身体的掌控也一并消失殆尽。 他之所以还能坐着,是因为四肢都被铁链栓在的一张石椅上。 发觉身体失去知觉,他并没太慌张,而是闭上眼睛,默默运气。 疼痛如预期中的,在丹田之中炸裂开来。 他心里顿时安定三分:不论自己中了什么毒,此物麻痹了四肢,却未曾深入他的丹田。 想必是那里已经被醉春光侵蚀日久,一时之间反而以毒攻毒逼退了其他的药物。 借着传遍四肢百骸的疼痛,他得以成功的屈伸右手的手指,逐渐夺回对这只手的掌控。 李眠枫怕苦 怕痛 怕脏,像是个派头十足的公子哥,但只要有必要,他又可以忍耐这一切。 他其实非常擅长忍耐。 当故技重施,左手拇指刚刚可以自由活动之时,屋中的另一个人终于看不下去了。 “李庄主,你如今气血混乱,一有伤口便血流不止,脖子上的伤口止血花了我好大力气。若是乱动崩开了,我可是会很不高兴的。” 李眠枫终于睁开眼睛,这是从他醒来至今,第一次用睁眼瞧过眼前之人。 面前的女人有一张陌生而年轻的脸,他从不曾见过。 尽管如此,他猜出了她的身份。 “能得江湖上丹青圣手左大娘的医治,看来李某颇为幸运。” 被道出名字的女人掩着嘴故作惊讶地笑笑:“哎呀,李庄主不必客气,这都是看着你师兄的面子罢了。” 左大娘把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手指轻敲。 李眠枫哇得一声,喷出一口浓黑血液。 她能调动醉春光。
第107章 过往 锁着他,只是一种惩罚。 心软的人一生会被骗很多次。 被骗被李眠枫来说就的确不是一件新鲜事。 他这人天生就多情,谁来求助都忍不住要搭把手,尤其爱往自己身边捡东西。儿时捡受伤的飞鸟小兽,长大之后就变本加厉改捡人。 过去辜冰阳就常常笑他捡什么都养不熟,这话是说他武林大会时每每碰上个师出无名的青年才俊都要帮上一帮。若是招来正天府麾下,倒也算是互惠互利,偏偏他还非要主打一个顺心而为。 顺到最后,要么是对方拿钱跑路,要么是借着他攀到别的门派那里去了。 十年,总共就捡到过一个沈祁是靠谱的。 李眠枫对此倒是并不在意,捡来动物养大了自然要走,捡来人于他也是同样的。 对于这种程度的背叛,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而他对辜冰阳的猜疑早有由来,早在见到左大娘之前,心中已经基本认定了下毒之人正是辜冰阳无疑。 因此,连他自己都没想到自己会对此有这么大的反应。 你也不是没有事情瞒着他——他曾无数次的,在心中试图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他瞒住沈祁的出身,又数年如一日的纵容黎为龙挖出一条从荟萃山庄到正天府北山的通路。 然而有些打击竟仍然让他一时无法承受。 他问左大娘:“师兄为何不亲自来盯着我。” 左大娘笑:“总之李庄主也跑不了,早些见晚些见没有什么不同。倒是你那个小情郎,若是不去追一追,天知道要跑到哪里去了。” 李眠枫被“小情郎”三个字吓了一跳:“我与沈祁的关系,大娘又是从何处得知?” “哎呀,真是奇了。”左大娘一拍手掌,掩着口咯咯咯咯笑个没完:“你俩能凑到一窝去,倒是还得谢谢我呢!” 听此一语,李眠枫如坠冰窟。 心脏有如被一双大手捏住,挤压般的疼痛令他忍不住低低地□□出声。空气仿佛都跟着稀薄起来,越是呼吸,疼痛使全是僵硬,连肺部仅存的一口气也随之被挤压出来。 辜冰阳居然从那时候起就计划好了一切,若非他与沈祁那时起就生出模模糊糊的情愫,恐怕要就此决裂永不相见——而这五年来,当他每一次和辜冰阳见面,被他一声一声唤着“哥儿”的时候,对方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呢? 想他李眠枫自以为是个聪明人,却被人如此算计都不曾察觉,还是想这师弟也真够难缠,不论如何待他都不肯将知道的一切吐露出来? 左大娘眼见他脑袋向后沉,把细长的一截脖子抻得像是要折断似的,仍憋得面色潮红口唇发紫,担心他真就这么一口气上不来背过去。 走上前用一手钳住他的两颊,硬是将颤抖中紧咬的牙关分开,另一只手摸出瓶药来倒进他口中。 橙红色的药丸入口即化,是极为纯粹而浓烈的苦味。李眠枫喉头本能地滚动,干呕几下,左大娘于是顺手将他下巴颏朝上抬,到底是一滴药也没浪费。 看着李眠枫逐渐平静下来,她松开手,从对方垂下的乱发中看见他微微睁开的双眼。 并被那其中的寒光逼得向后退开两步,移开视线。 其实她与李眠枫称得上远日无忧今日无愁,虽然是个用毒的高手,自己也没有多少看着别人在药物之下挣扎求生的癖好,之所以会在此处和李眠枫过不去,无非是和辜冰阳的交易中替对方办事罢了。 因此不是很有觉悟与困兽缠斗,只能在心里庆幸栓着对方的链子足够结实。 又忍不住想,为了拴住自己武功独步天下的师弟特意琢磨了这么个地方,辜冰阳也真够阴的。 虽是合作关系,她一刻也不敢放松警惕。 李眠枫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敌意并不怎么冲着左大娘去。他眼里的寒光闪动一秒,转瞬即逝。 继而笑了。 像是破风箱硬要烧大锅饭,他笑起来全是气喘时的哮鸣,听得左大娘身上发毛,恨不得过去硬把他嘴堵上。不等动手,终于听见李眠枫问道:“他不想让我死,又要让你来折腾我,是想问出什么东西?” 左大娘道:“沈季明把宝物藏在哪儿——问你你肯说吗?” 李眠枫笑着摇了摇头。 “那便是了,”左大娘见他缓过来了,又去连拍他身上几处穴位,李眠枫顿时感到丹田处又像是钻出无数条蛇涌入经脉,浑身一凛。 左大娘却变了脸色,一面继续没说完的话,一面擒住他锁在石椅上的手腕:“任谁都知道是问不出什么的,辜掌门却偏偏要叫我别让李庄主太好过,庄主以为是为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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