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眠枫道:“来都没人来呢,站到太阳下山。” 沈祁的声音却有些惊喜:“那你也没对别人出剑了。” “没人如何出剑,”李眠枫见沈祁喝了茶,作势要扶他躺下,沈祁却摆摆手:“我并非是轻敌。” 李眠枫道:“我知道。” 那是沈祁拼尽全力,很漂亮的一刀。他之所以能够轻松取胜,是因为自己用了些花招,导致对方在最后时刻分神。 严格意义上而言,至少在李眠枫自己心中,这场胜利来的胜之不武,实际的胜负一时还难见分晓。 沈祁却将他沉默理解成其他的意思,忙解释道:“我只是……太想看见你出剑。” 李眠枫苦笑:竟然是这个原因。 他用点强力把沈祁重新放平,又给他掖了掖被子。 “我并非是不把你当一回事,只是在我心里,这把剑要对付的从来只是敌人,对你……”他犹豫片刻,似在斟酌字句:“我实在是不愿意用对付敌人的方式,同你兵刃相向。” 沈祁听罢眼眶一热,几乎落泪,立刻背过身去将脸埋进被子里。 沉默持续了很长时间,他缓缓开口:“哥的剑叫什么名字?” 李眠枫望着那个被子下面鼓起的小包,不禁莞尔:“你踏进江湖没过多久,倒是也听说了这个传闻了。” 沈祁“嗯”了一声,又补上一句:“我只是好奇,哥若不想说,便不说了。” 李眠枫笑道:“并非是不想说,其实哪有那么神秘。不说这剑叫什么名字,只是因为它本就没有名字,谁知道最后传来传去,倒像是成了一桩悬案。” “没有名字?”沈祁惊讶事情的结果竟是这般。 “嗯,师父送给我的时候让我自己起一个,但是我不太会起名字,就连我自己的荟萃山庄,也是我那同住山庄内的师叔所起的。拖来拖去,这柄剑至今还没有名字。” 沈祁一听,趴在被子里吃吃的笑了。 李眠枫在心里松一口气,过了一会儿,又试探着说道:“我有时厌倦武林,一直很想到西边走走。听说那里有大漠黄沙,戈壁古道。边境有一座城,名叫落叶城,城中有集市名为哑市。我总想着,如果能在那里开一处客栈,当个客栈掌柜,也好过在中原里看着人们勾心斗角,方成真正的江湖侠客。” 沈祁听他此言,心中隐隐有了预感,翻过身来望着他。 李眠枫继续说:“可惜身在其位,许多事情难免由不得自己。我不能就这样抛下正天府和师兄跑去隐居潇洒快活,但我却不希望你也将自己禁锢在这无聊的武林里。” “我……”沈祁想说,有你在的地方,其实并不无聊。但李眠枫神色坚定,他们已有赌约在前,对方又为他深思熟虑至此,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李眠枫不知从那儿翻出一张图纸:“这是我梦想中客栈该有的样子,你就去替我做一做这掌柜,可好?” 沈祁点点头,长久地将目光留恋在他的脸上。 李眠枫又笑:“当然,没不让你回来。你就去玩玩,哪天想回来了,写封信,告诉我,我带你回荟萃山庄坐坐。” 沈祁答:“好。”又说,“如果哥有麻烦,也要写封信,告诉我。” “好,”李眠枫又道:“我们再做另一个约定,等你哪天赢了我,就由你来给这柄剑起个名字吧。” “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沈祁合上眼睛,耳畔仿佛已经传来西域的风声沙鸣。 江湖涌动,潮起潮落。他真正所要牵挂的,唯独一人而已。
第91章 归去 竟连哥也不叫了。 江南春色早,芳菲始尽,石榴花红。 天还没有大亮,沈祁把帕子在深井中刚打出来的冷水里再三浸过,拧得半干,搭在李眠枫额头上。对方在睡梦中发出低低地□□,翻了个身,没有醒。 沈祁把手探进锦被底下,摸到满手潮气与李眠枫掌上滑腻腻的冷汗,又找来干净的帕子替他拭去。梦中人感受到来自掌心处的碰触,下意识地将手收紧,连同柔软的丝帕一起,把沈祁的手指收拢在掌心里。 恐惊醒李眠枫好不容易得来的片刻安眠,沈祁于是不敢强把手抽出来,索性任由他握着,无声地叹了口气。 这套章 程他已经做得得心应手。路上颠簸近一个月,李眠枫他毒伤拖得更重,近来每每夜里咳喘不止,几乎不能平卧,只能依靠着堆叠的枕头勉强歇息。唯清晨时睡得好些,却不免频频发低热盗汗。他精力不济,但不愿叫人陪自己一同耗着,沈祁每骗他说歇下了,却天天在这个时辰起来守他到天明。 如此,竟已在江南这座宅子里住上了七日。 宅子是游千刃的一处私产,里面都是据说他信得过的自己人,然而尽管如此也没有对着他们透露身份。只交代是游老板的几位江湖朋友,自北至南游山玩水,不料却有一位偶感风寒,故此暂住此地休养。 这地方前院有深井,后院则种不少瓜果,鸡鸭亦养了许多,有吃有喝有人帮着伺候,堪称足不出户亦能自足。 只有李眠枫的药是他们不得不出门采买的理由,然而沈祁卢十二与华夫人如今在中原皆是生面孔,即便有人听过名字恐怕也认不出脸来。几日来低调行事,竟确实未曾露出半点风声。 此地离正天府和荟萃山庄都还有些距离,之所以藏身于此,无非是因为还没搞清楚如今的事态。 黎为龙刚一落脚就消失不见,华玉章 问过李眠枫,对方却只笑而不答。沈祁猜到他们荟萃山庄总有些自己内部的方法,也没有多问,只一心一意地照料着对方的身体。 想到这里,沈祁又叹了口气。 太阳渐渐升起来了,日光透过窗纱映入房间。游千刃吃穿住行清一色挑最贵最讲究的,这宅子虽然常年不来居住,也叫下人们按时令更换窗纱。 卧房里用的是新绿色,本为衬春日嫩柳,一派朝气。然而清晨的光隔着绿色照在李眠枫脸上,却格外衬得病中人脸色青白透着病气。 沈祁长久地凝望着他的脸,怎么看怎么心里不是滋味,一句抱怨未曾憋出,竟念叨出声:“早晚该扯了,换上桃红倒还显得人气色好些。” 睡梦中的李眠枫却像是被他这句话惊扰了,手指痉挛,蹭在沈祁手背上。 吓得他连忙把手松开,本能似的从床边退开几步,见对方翻了个身又安静下来,才松口气又凑过去。 也只有在这段时光里,他才敢如此直白的盯着李眠枫看。 这一切都还得从他想起了那天晚上发生过什么说起。 不提还好,一提他想起来就气。 一面是气自己酒量不如娃娃,两杯黄汤下肚居然能把那种事都忘得一干二净。另一面则是气李眠枫,如何就能瞒过他整整五年。 若是没有这遭变故,莫非真要一辈子缄口不谈,绝不对他吐露半个字? 而他又是否会在还弄不清楚心中那份没来由的情愫到底叫做什么的时候,已经不经意留下了一生的遗憾。 竟就这样,懵懵懂懂过了五年,方才看清楚自己的心。 当沈祁再度回过神来是,发现近在咫尺的李眠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似乎已经看了好一会儿。 !他心里一惊,即刻直起身子,装模作样地把目光移到窗外:“哥醒了,喝水吗?” “好。”李眠枫烧了几天,烧哑了嗓子,一张嘴全是气声:“多谢你。” 沈祁即刻将水杯端过来,李眠枫手上无力,兼冷汗打滑,若是以往,他定会直接捧着杯子就着自己的手喂给他喝。如今却硬是要往他手里塞,传递中不慎触碰到了手指,立刻像被滚水烫到似的抽开。 松手了,却又怕他端不稳杯子洒了自己一身,两手都在下面虚托着。李眠枫看在眼里,心中不免无奈,又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用被杯子挡住自己的苦笑,猛灌了一盏,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 “师叔可曾回来了?”他问。 沈祁从他手中将杯子抽走,这次尽了加倍的努力,终于不曾碰到他的身体一厘一毫,答道:“尚未。” 李眠枫病得昏沉,睡睡醒醒,昼夜不辨,又问:“他走了有几日?” 沈祁有问必答,然而不多说一个字:“七日。” 李眠枫心里盘算一刻,道时间已经远远超出预计。他了解黎为龙的身手,并不担心他的安危,却不由得有了些其他不好的猜测:“正天府可能出了什么事。” 沈祁“嗯”一声,见他面色潮红喘息吃力,往他身后塞两个枕头垫得高些:“再睡会儿吧,华前辈会来送药的。” 刚醒,睡什么睡! 李眠枫看到他眼底青黑一片,实在让他憋得受不住,把转身欲走的沈祁叫住:“醒了便叫我睡,睡着又来守着,年轻力壮也经不住这样熬。横竖都要来看着,便也不必走了吧。” 沈祁心里惊到原来李眠枫早知道他夜夜来陪,只有自己还自作聪明以为瞒得很好。脸上却绷得纹丝不动,搬来椅子就坐在床榻旁边:“那睡吧,我看着。” 竟连哥也不叫了。 气得李眠枫闷咳几声:“既然醒着,别干坐着,说说话吧。” “说什么?”沈祁一坐下,又开始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目光寸寸扫过李眠枫苍白失色的唇,费力呼气时隆起的胸膛,直看得李眠枫心里发毛。 他服软了,柔声道:“那件事,是我不该不告诉你的,我同你道歉。” 沈祁听他多日来首次主动提起,终于一扫沉默寡言,马上接口道:哥知道的,我要得不是抱歉,更不是不在意。” 李眠枫被他的理直气壮弄得有些来气:“那也总要讲个你情我愿,非是你要什么我都得给吧。” 沈祁道:“哥若是打心里拒绝,我绝不纠缠。但哥心中明明也有我,哪里来的许多顾虑。” “有你自然是有你,可又不是只有你。我对年轻人向来都照顾,你不要多想才是。” “这话不对。”沈祁在他面前表现出罕见地坚持与坚定。“哥总拿这话搪塞我,我只问哥一句。你那其他一二三四五不知多少个弟弟,你也愿意由着他们亲,也愿意帮他们做那事吗?” “我当然——”李眠枫赌气之中,先下意识应了。然而脑中即刻闪过旁人的脸贴住自己的嘴唇的样子,忽然觉得很有些恶心反胃。 然后就真吐了。 他胃里猛一阵痉挛收缩,当即用手掩住口,连连干呕。沈祁一见变了脸色,忙顾不上吵架拌嘴,从床下拖出痰盂来,递到李眠枫面前。 他呕了一阵,这几日几乎只喝了药和白粥,终于除了苦水也没吐出什么。等沈祁给他端水漱过口,方才缓过一口气。 这次倒是,全就着他的手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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