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却一度错觉自己已经和他在一起生活了多年。 有些话便说不出口了,能说出口的只有: “好。” 他道出这句话,立刻从李眠枫身边飞身而退,抽刀在手,躬身抱拳:“请教了。” 他答得痛快,其实在李眠枫的意料之中。然而沈祁的刀锋祭出,还是让他有了一刻的恍惚。 或许是那柄刀上的红太耀眼,亦或者是青年人眼中的神情叫他下意识地躲闪。 呼吸之间,沈祁的刀已经到了。 这些天,已经有太多人见识到了他的刀很快。 但直到此刻,他们才发觉那并非沈祁的全力之击。 好凌厉的一刀。 有很多人并没有看清这一刀,只有眼前红光黑影闪过。 脚步是无声的,但利刃破空的锐响如晴天霹雳,在每一个人耳边炸开。 当然也包括置身于风暴中心,被刀气步步逼近的李眠枫。 而李眠枫甚至没有拔出他的剑。 十年之前,刚及弱冠的李眠枫第一次登上武林大会的擂台时,仅以一击便战胜了五大门派之一虞山派的掌门,风华剑柳东林。 十年光阴匆匆而过,过去的故事会在今天以这样一种天意轮回的方式重演吗? 看台之上,抱臂而立的辜冰阳没有察觉,自己已经忍不住向台下微微探身。 “叮!” 被削断的半缕碎发在风中飘散,沈祁疾驰的攻势骤然停住,拦住他的是一柄剑—— 李眠枫的剑。 没人看到他是怎样拔出那柄剑,又是什么时候拔出那柄剑的。当人们意识到的时候,剑就已经在他手中。 正天府第一剑手中多半只拿扇子 酒杯和钓鱼竿,很少出剑,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剑。 他的剑没有名鉴,没人知道叫什么名字,他自己也从来不提。 这柄神秘之剑浓黑入墨,乍看之下像是敛尽光华,然而挥动之时锋芒毕露。 李眠枫的武功身法轻灵飘逸,但这居然是一柄很重的剑,像是只有最强壮的汉子才能轻易挥动它。 但李眠枫仅用单手持剑,就顶住了沈祁的这一击。 李眠枫到底是李眠枫,比起当年渐显颓势的柳东林,而立之年的他还称得上年轻。 年轻对年轻,谁才是今日擂台上笑到最后的人? 两厢格挡,一时僵持不下,谁都不曾后退一步。 李眠枫道:“很美的一刀。” 美,是比任何词汇都更加真诚的赞美。 沈祁笑了,这是他今天自从站上擂台之后第一次笑。 他说:“否则,配不上哥。” 他再运真气,刀身光芒更盛,李眠枫后退两步,贴近了擂台决定胜负的尺标边缘。 不必回头去看,他右手猛地发力,妖冶的刀与沉默的剑摩擦出“咯咯”的声音。剑将刀推回三分,李眠枫抓住这个空档,游鱼一般从沈祁身边滑走。 看起来,他并没有主动出击的意图。不知是长辈的体贴周全,还是暴风来临前的故作宁静。 沈祁并不思考这个问题,他今日之战,但求一现锋芒,能进攻,便绝不后退一步。 细长的刀身在空中挽个漂亮的弧度,第二击又来了。 这一击冲得没有那么快,那么猛,但气势十足。 他奔跑几步,凌空跃起,阳光被遮蔽了一大块,修长的刀身同青年人紧绷的身体在地上投下大片阴影。 阴影越来越大,这一刀自上而下直冲头顶,李眠枫再度举剑抵挡,沈祁顺势落在地上,擂台震动,尘土飞扬。 台下喧哗声响成一片,他们在本届武林大会上看到最精彩的对决,居然来自于一个师出无门的小子。 而他仅仅才出了两刀。 有人心想,此子日后定当不可限量。 更多的人却在想,这样一个人若是不能为我所用,还是死了的好。 然而他偏偏已经被李眠枫看上了,这实在是很令人有些头疼。 擂台之上,沈祁的心中却只有一件事。 李眠枫为何不出剑?难道凭他展现出的本事,尚且不足以让他产生出手的冲动。 是因为他还不够强,他的刀还不够美,他还不够令李眠枫感到满意? 他击在李眠枫剑上,借势而退,又出第三刀。 此刀一出,大有飞沙走石,山崩地裂之势。 场下的许叔舟惊呼出声。 然而他的惊呼却并非是因为刀势。 李眠枫的目光落在沈祁身上,不看他的刀,却看他的脸。 正在朝他飞奔而来的沈祁,此刻正紧闭着自己的双眼。 内心越是焦灼,他的刀反而越是沉静。黑暗中,一切风声 呼吸声都变得分外清晰。他仿佛能看到李眠枫的剑,那柄漆黑的重剑,在对方手中画出迷人的弧线。 沈祁的刀势已经逼到眼前,带起的罡风吹得李眠枫衣袍鼓震,两袖盈满。 李眠枫却忽然放下了手中的剑。 他像是无从抵挡,也来不及抵挡——在任何人眼中,这都像是挡不住 避不开的一刀。 没有感受到剑势的沈祁在疑惑中睁开眼睛。 快速掠过身旁的景物好像停滞了,李眠枫正在以一种无比专注的目光盯着自己。 他看到李眠枫提剑的右手垂在身前,身体放松,不像是正在同人交战,到像是正在闲庭信步。 他看到那双深潭的一样带着水光的眼睛,从宁静之中翻起了涟漪。他看到带来涟漪的那个人——李眠枫眼中小小的自己。 他们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他自己也在李眠枫眼中越来越大,最终填满了整个黑色的瞳仁。 在这一刻,他的刀犹豫了。 “砰!” 沈祁肩上猛遭重击,这一掌灌足内力,打在他的肩头,却连带着全部五脏六腑猛烈震颤。 他飞出去跌在地上,呛咳出一大口鲜血,耳朵里嗡嗡,眼前全是黑雾。 在地上趴了好一阵子,周围的一切他都感知不到,仿佛是在粘稠浓重的黑色浓雾中摸索,冻得浑身发抖。直到有人将手搭在他的后心,一缕温柔平和的真气钻进他的身体,在四肢百骸游走,收拢他体内乱窜的真气回归丹田。 沈祁睁开眼睛,隔着渐渐缩小的黑影,回头望着眼前的李眠枫。对方的神情全然看不真切,唯有贴在自己本背后的手带来源源不断的温暖。 “是我输了。”沈祁说。 他一开口,立刻又咳嗽起来,鲜红的血液顺着嘴角往下涌。 正好听到耳畔传来三声锣鼓,正天府的少年例行公事:“胜者,正天府,李眠枫。” 李眠枫拿开贴住他后心的手掌,绕到他面前来蹲下。整个人跟他凑得很近,背对着擂台底下,用自己的身体将沈祁整个儿挡住,叫人从任何角度都看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做什么。 而后,他伸出手来,用拇指温温柔柔擦过沈祁嘴角的血迹:“先不说话。” 沈祁摇摇头,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觉得真气搅动,心跳得仿佛要从胸膛里呕吐出来。 他张张嘴,嗓子很哑,更多的鲜血涌出来。 李眠枫轻抚他的脖颈,他身体一软,跌进黑暗中。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沈祁听到李眠枫的声音低低地响起。 “对不起。”
第90章 约定 一言为定。 沈祁在黑暗中醒来,嘴里全是腥气,口干舌燥。 屋里实在黑的太过纯粹,他四周看看,只看到一片浓墨,几乎生出一种自己是不是意外失明的恐惧。 好在,他刚发出一点动静,李眠枫的声音立刻响起来:“醒啦,渴吗?” 沈祁嗓子嘶哑,说不出话,只有丝丝拉拉地气声传出来。长这么大以来,他似乎还是第一次受这么重的伤。 小时候被师父扔进山里猎熊上尚不至此,参加武林大会却被打得吐血。 屋里点起灯,烛光一暖,他看见李眠枫的脸。或许是灯火过于昏黄的缘故,他居然觉得对方看上去莫名憔悴,倒像是也受了重伤的样子。 “起来喝口水?”李眠枫问他。 沈祁点点头,刚一动作,受伤的左肩剧痛传来,他蜷缩回床上,倒吸冷气。 李眠枫没有去扶他,却将手放在嘴边呵口气,轻轻搓了搓。 沈祁奇怪,已然入夏的天气为何还会手冷,难不成真的在他睡过去的时间里受了什么伤不成。 李眠枫将因为内心浮动而发冷的手搓得温热,用手垫在沈祁后颈下,稍一用力把他从枕头上抬起来,另一只手摸了两个软枕,扶沈祁依靠在上面靠住。随即又端过茶碗来,举到他嘴边:“先漱漱口,别吞。” 沈祁意识到自己满嘴血腥的确又苦又涩,清茶入口,才冲淡血气。李眠枫又递痰盂过来,他吐掉漱口的茶水又喝了两盏茶,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 “谢谢哥。”让李眠枫为他做这种事,况且不是第一次,他实在很有些过意不去。 李眠枫正偏过头去摆弄茶杯,听见他这话立刻笑了,笑声听起来略有点别扭。 “哪有你这样的人,我把你打成这样,你倒要说谢谢。” 他的声音也跟着有些奇怪,直到转过脸来,沈祁发现了他眼里的水光,才突然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李眠枫的声音里有一点隐约的哭腔。 沈祁哑然:因为赢了,所以感到难过吗? 李眠枫又说:“对不起。” 这是自从擂台上他昏过去之后,第二次听到李眠枫说对不起。 这三个字,实在刺耳得很。 沈祁道:“为什么?” 李眠枫不知道他问的是哪一桩:“什么为什么?” 沈祁说:“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李眠枫苦笑:“我以为,你要问我为什么要跟你下那个赌注。” 沈祁摇摇头:“愿赌服输,理由并不重要,我会遵守同哥的约定。” 李眠枫于是答道:“说对不起,一是因为不跟你商量就和你打赌,二是因为我下手太重。” 沈祁感受着自己的内息,早就不似擂台时的繁乱。他左肩虽然痛,却能意识到自己并没有受到什么伤筋动骨的重伤。李眠枫那一击十分巧妙,看似是外力击打,实则在接触的瞬间将内力注入了他的经脉,搅动他的内力运转,才造成他咳血不止,然而只需要休息片刻内息平复,其实很快便可复原如初。 如此“下手太重”,与其说是打他,倒不如说是给他长长记性。 沈祁道:“我知道哥是为了让我记住不要轻敌,这教训我记下了。” ……其实只是为了叫他多吐两口血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却没想到沈祁自己帮他找了台阶下。 于是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我下手重了,跟你道歉。” 沈祁又问:“剩下的比赛,哥赢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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