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精神太差,想着想着,竟就这么睡着了。 再醒来时,看见沈祁不知何时回来了,手里拎着本该在太阳底下睡觉的五脊六。小猫近日已经大了,被提溜者后脖颈时已经不再乖顺,四个雪白的爪子在空中张牙舞爪。 “怎么把它抓回来了?” 五脊六逐渐长成,小兽的本性亦掩盖不住。前几日兴高采烈叼了条小蛇送到李眠枫面前,被华玉章 看见了,当下把猫送出了屋子,蛇抓去炼药。这猫通灵性,似乎感觉自己受了奇耻大辱,从此坚持在院子里睡觉,再不肯踏进任何人房门一步。 李眠枫昏昏沉沉,倒也没顾得多管,看见沈祁把猫拎回来,才想起自己有两天没看见它了。 “怕你无聊,叫它来陪你解闷。”沈祁把猫递给李眠枫,五脊六跟他倒是亲,一进他怀里就放弃了挣扎乖乖趴着。 李眠枫一边呼噜着小猫的脑袋瓜子,心里却想:你要是能多说两句话,我也不至于那么无聊。 然而沈祁不提还好,一提,他便想起自己已经在这方窄窄的屋子里待上了足足七日,忽然就觉得哪里哪里都不顺眼起来。 勉为其难地同猫玩了一会儿,又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天,终于忍不住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沈祁没应声,上下打量一番李眠枫,很怀疑他能不能顺利地从这里走出门去。对方似乎从眼神中判断出他的心思,顿时有些不悦:“没那么严重,我又不是要上刀山下火海,无非是在附近走走罢了。” 听得沈祁眉头锁紧,便道:“这里不比西边,要是有人认出你怎么办呢?” 李眠枫心里暗笑一声自己如今这副形容,兴许许多人便是认得他,却也未必认得出这就是他。 然而他自己生生死死过去常挂在嘴上,沈祁却听不得不吉利话,到嘴边还是给咽下去了,只说:“这儿僻静,带个斗笠挡挡,不要紧的。” 沈祁正在搜肠刮肚想出什么词来阻止李眠枫出门,对方却已经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时隔多日把中衣换了外衫,坐到桌前对着镜子打量自己。 却听得门外笑了一声:“咳嗽两声就要吐血的人,还有胆子在外面乱跑?” 沈祁回头,长舒一口气:“华前辈今日来的早。” 来得早,而且来的巧——她若再不来,自己也真是想不出什么拒绝李眠枫出门的办法了。 李眠枫果然收敛了脸上的神采,叹了口气,语气里尽是无奈:“大夫最大,只是不知道我还能给你当多久的病人。” 话一出口,华玉章 和沈祁立刻阴沉了脸色。李眠枫回过神来,自己也有点惊讶,或许是想到了太多不开心的事,他从来将心中纠结掩饰得很好,今天竟脱口而出说了如此丧气的话。 不等华玉章 说什么,讨饶似地把手腕递过去:“华大夫看看吧。” 华玉章 摸过他的脉,默不作声沉吟了片刻,只道:“我看着没什么大的变化,可陈思说你吐了血,还是给你改改方子添两味药吧。” 怪不得今日来得早,原来黎为龙带着陈思出去,是去叫华玉章 去了。 沈祁又觉得是自己的疏忽,正在自责,李眠枫说:“别胡说,我没吐血,咳嗽两声而已,你别听他大惊小怪。你觉得没事,那就是没事了。” 那药实在已经够苦,他多一味也不想添。 沈祁却从袖子里掏出一方手帕:“他真吐血了,你看。” 李眠枫惊道:“你——”他余光看见旁边还有华玉章 ,把你不是说丢了吗的质问又咽下去,“多久之前的东西,你留着也不嫌脏。” 华玉章 接过手帕看了看,冲李眠枫冷笑一声:“血还没干呢,我倒想问问庄主到底是多久之前的东西。” 李眠枫哑火,把五脊六薅过来,专心拨弄它两只黑色的小耳朵,装聋作哑。 华玉章 转头对沈祁嘱咐:“多半是心中郁结,倒不是醉春光又起了什么变化。新加两味药,我到城中药店集市上去看看,你多陪他说说话,心气顺了也就好了。” 沈祁作揖,送华玉章 出去了。 出门,她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哪里不对: 这架势,怎么俨然是寻常夫妻俩的模样了,真叫人叹为观止。 沈祁回来,却见李眠枫将一头散乱乌发梳好束起,冲他笑:“大夫也怕我心里闷,你就陪我出门走走吧!” 他难得把头发尽数高束,一晃眼竟似少年郎,病了多日的苍白脸上因兴奋泛起点红润光彩,撞进沈祁眼中,登时叫他又是脸红又是心软。 “最多半个时辰,我们就回来。” “好,”李眠枫拿起带纱的斗笠扣在自己头上,“悉听尊便。” 那马尾一扫,发尾拍在沈祁手背上,一阵火辣辣又热又痒。 * 华玉章 进药铺,为防着有人打探着来购药的人顺藤摸瓜,还特意改了方子,假意捏个治妇女产后下红的药方,顺带着配齐了自己所用的药。 药房开在闹市集市上,今日正逢初一,乱哄哄地热闹。她提了药出来,恍惚觉得自己已经半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的人。 先是被在那囚室里软禁许多年,又昏昏然在江湖上浪荡多时,逛集市竟像是上辈子才做过的事。华玉章 一时被这繁华迷了眼,不由得让目光在人流中格外停留了片刻。 一抬头,就看见小摊上插着七色风车,正迎着初夏的风滴溜溜转得起劲。 脑海深处最幽深的回忆突然复苏,华玉章 手指一松,拎在指尖的药包滑落,啪嗒跌在地上。她竟似浑然不觉,隔着拥挤的人群,一步一步朝那个风车走去。 ——当年被自己亲手杀死的那个小儿子,同样也有这么个风车。 没迈出去两步,身后却忽然有人拉住她的手:“姑娘慢走。” 华玉章 像是从一场梦境中猛然惊醒,整个人身体绷紧,只差掏出飞针来弹射出去。然而在手指触碰到袖中暗器的刹那,忽然瞧见拉住她的那人只是带着面纱的寻常女子,手里正提着个药包。 她骤然软下身子,脸上挂笑:“何事?” “姑娘,”那女子将手中药包递给华玉章 ,“怎么没发觉落了东西。” 华玉章 如梦方醒,连声道谢,顺势打量着对方。虽隔着面纱,却隐隐看出她是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唯独声音沉稳了些,不像是年轻小姑娘说话该有的语气。 那人将药包递给她,目光盯在华玉章 脸上,人却狠狠深吸一口气道:“姑娘家中可是有人生产了?” 华玉章 心中一惊,知她是仅凭气味辨别出了药包中的内容,已感到对方来头不小。 嘴上点头承认连连赞叹,心里却忙琢磨起自己一路是否有露出破绽。 她十五年前在江湖上就已经是一个死人,历经几番波折,早已从当年那个天真明媚的少妇变成风华洗净,自认为在江湖上不再会有自己一眼认不出的熟人。 然而当年的陆家夫人盛名在外,却难保不会遇到别人人的她,她却只当是素未谋面之人的情况。顿时觉得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似利剑,如芒在背,假借着害羞的样子,侧过脸去。 对方却还不依不饶地同她搭话,问过了产妇是否安好,又问新生小儿是男是女。华玉章 一一对答,搪塞而过,那人又问:“但觉同姑娘有缘,不知姑娘姓甚名谁?” 华玉章 信口胡说:“姓李,家里行三,唤我一声三娘。”说罢,又心道倒让李眠枫捡了便宜去。 谁知对方却乐得拍手:“巧了,我是长女,正唤我一声大娘。” 华玉章 隐约觉得这个称呼似乎十分熟悉,却怎么也想不起缘由。只道大娘虽然是个寻常称呼,却让她的心中莫名生出一股不祥之感,匆匆辞别。 左大娘望着华玉章 的身影消失在人海中,脸上笑容渐渐消失,两道秀眉颦蹙,面纱下的红唇将“李三娘”这三个字反复咀嚼多次,又在心中不断描摹着华玉章 的样子。 好熟悉的人,好熟悉的样貌,竟叫她忍不住泄露了自己的诨名。 然而江湖上姓李的人成百上千,三娘此名又显然只是个托词。担心惹人察觉,她并未贸然跟随,只是绕进街角,嘴里打了个呼哨。 一只洁白的信鸽从天而降,扑棱棱落在她手上。 左大娘从怀中取出一条镶着金边的紫色细绸带系在鸟儿腿上,轻抚它的脑袋将其放飞。 该见一见辜冰阳了,近些日子她觉得他对自己越发不坦诚,甚至背着她把那孩子放了出去,至今也没听到回来的消息。 不像话,装病装上了瘾,也总该做些正事才好。 * 偏僻的小院里头,魏景明蹑手蹑脚迈进门,却立刻被卢十二挡住了去路。 “你干嘛去了?”他问。
第94章 少年事 他们也背着我们出去啦。 魏景明跟着沈祁在寺庙后山的密道里折腾了一趟,经历些历练,人像是稳重了点,可牙是照缺的,看起来依旧和以前一样浑身冒傻气。 卢十二拦他,他惊了一刻,立刻用一张傻笑的脸对着他。 “十二哥!”他伸出手来,从背后掏出一袋糖,另一只手里还举着一串冰糖葫芦。“沈大哥说药太苦,叫我给师叔买些糖来。” “李庄主……吃冰糖葫芦?”卢十二的眼角抑制不住地跳了跳。 “那倒不是,”他说罢,把冰糖葫芦送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口,酸得整张脸都皱起来,含混不清地说:“这是我想吃的。” 卢十二眉头大皱,摆摆手就要回房。魏景明却忽然把那冰糖葫芦往他眼前怼:“十二哥也吃一颗吧,可甜了。” ……你酸的脸都抽搐了,是当我眼瞎? 他试图挥手挡开递到眼前的冰糖葫芦,然而刚烧热的冰糖散发出独有的香甜,混着山楂特有的果香味,混合成一种独有的酸甜香气。红果像是在太阳底下熟成的,红亮亮的诱人——和魏景明咧着嘴大笑的傻脸竟有异曲同工之妙。 鬼使神差地,他伸出去的手没将那红果推开,反而拉到自己嘴边,咬下一颗。 红果挺大,塞了满嘴,他咀嚼,糖壳底下透出丝丝酸味,然而果真并不很酸,但觉满口生津。 魏景明见他竟然肯吃,甚至嚼得起劲,更是笑得眉眼弯弯,索性把一整串塞进他手里:“十二哥吃吧。” 卢十二咽下嘴里的东西,忍住再咬一口的欲望,没好气地说:“你自己买了,却塞给我?” 魏景明挠挠脑袋:“这东西……吃了牙疼。” 卢十二的目光聚焦在他缺了一块的门牙上,恍然大悟,故作矜持地清清嗓子:“嗯,既然如此,我代你吃了吧。” 魏景明立刻说道:“那十二哥,你吃了它,就别再怪我那天背着你偷偷跑出去了吧。” 卢十二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在这里等着他,心说这人确实小孩子一样,居然拿串被啃了一口的冰糖葫芦哄他。然而他二人到底冷战了多时,卢十二早想找个机会,奈何端着架子不肯低头,如今魏景明这招傻归傻了些,却的的确确给他送了个台阶,他也乐得顺坡下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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