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少爷还说过，他并不是夫人口中那般心狠凉薄之人，他一直心中挂念着二少爷同老爷夫人，只是因病无法与家人久聚，这虽是他此生的遗憾，但大少爷说他很满足的。”阿民拭去眼泪，又道：“阿民错了，待大少爷下葬后，小的便无归处可去了，到时阿民随夫人老爷处置！” “罢了，既是祈安心愿，那便准备着卯时送葬吧。”裴夫人敛下眸子，清泪滑落，又道：“无需待将军归来。” 众人惶恐地领下命令，只有裴词安仍呆滞在原地。 他站不住脚，只能将手撑在棺材板上，扭头瞪向裴夫人，红着眼质问道：“娘！事到如今，你还是一副事不关己无悲无喜的态度么？为何不等父亲回来再出发，父亲久居边疆，已许久未见过兄长，如今就连......就连这最后一面都不让父亲见一眼么？” 他最是痛恨母亲这副冷情的做派，同兄长一样，自以为是，如同圣母。总做些违心的好事，哪怕结局是令自己非常难过的。 裴夫人抬头，眸中再藏不住泪，她哑着嗓子，强迫自己平静下心中的波涛，冷声道：“祈安他等不起了。” “如今是晚春，我们可以等，但你兄长的尸身等不起。他是最爱干净的，定是不愿自己身上染了脏臭......”裴夫人心也一揪一揪地疼，但她道不出口，一直以来都惯于将事藏于心底的她，要她如何破例一回诉出心事。 裴词安僵在原地，心中渐渐平静，他还是不愿相信裴祁安真就这么去了，可事实摆在眼前，他又不得不信。 当下他心如止水，一双凤眸愈发空洞。一直到送葬队伍起行，唢呐声响，他如提线木偶似的走在队伍前，不知在想些什么。 昨日府中张灯结彩，处处挂着喜庆的红，今日却换上了死气沉沉的白。 这一转换，始料未及。 宋大夫开的方子有安神的功效，加上被二少爷折腾了半宿，熊七的这一觉睡得很是香甜。 这一夜，他好像梦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少爷，一袭白衣的俊朗身姿，看不清脸，缓步走到榻前替他掖了掖被子。梦中的男子坐在床边，喃喃地道着什么。熊七听不清，也睁不开眼睛，更是动不了身子半分。过了许久才听男子唤了声：”阿七，我很自私，我将携走你的一份快乐。” “但我会护你与孩子，愿他一生平安喜乐，远离病灾苦难。”语落，熊七更加坚定榻上坐着的男子是大少爷，他想出口唤他，那身影却渐渐淡去...... 待熊七悠悠转醒，他摸着自己挂满泪痕的脸颊，有些愣神，等他踏出院子望着府中此景，更是无措了起来。 “阿七哥？”说话的人是药房的小牛。 由于许久未见熊七，他很是惊喜，忙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小腿一迈，跑到汉子身前哭诉道：“阿七哥！” 熊七站在院门口，张开双手接住跑来的小牛，同时脑袋还左瞧右望地观察小道上。 “诶哟，咋滴啦？咋哭了。”熊七笑着蹲下身，替小牛擦了擦泛红的眼尾，转瞬抱住他柔声慰问道：“是不是膳房的小虎又欺负你啦？别哭，俺给你讨说法去......诶对了，你咋会来二少爷院子啊？二少爷呢？” 熊七这才发现了异常，本是最喧闹的二少爷院子如今寂静得很。此时已近傍晚，天边染上橙黄，那些常在二少爷屋外转悠的小厮们却不见踪影，小圆同二少爷更是连影儿都瞧不见。 “我，我是被小圆姐传来照看你的。”小牛哽咽着，吸了吸鼻子，话到嘴边又止不住地哭了出来：“阿七哥，大......大少爷去世了！” “......” 熊七僵住了笑，小牛钻进他怀里，眼泪染湿了胸前大片，又道：“大家也是今日丑时才知晓的，刚刚送葬的队伍已经出行了，每个院里就只留了一两个守在府中......” “这怎么可能呢？俺，俺昨日还收到大少爷传阿民送来的信纸，这怎么可能呢？”熊七红着眼眶，全身轻颤着，连同声线，“昨日问阿民，阿民明明说大少爷身子有在好转，要俺不必忧心的，怎么可能......” “俺不信！俺要去见大少爷！”熊七踉跄起身，却被小牛瘦弱的身子拦住。 “阿七哥！是真的，真的。”小牛嗬地哭出声，口齿不清地又说：“如今去了院里也见不到大少爷了，此刻，此刻大少爷怕是已经下葬了......” 熊七无声落泪，心情却突地平静下来。 他想过这一天会来临，但没想到会来的这么快，这般汹涌轻易地就将大少爷的生命带走。 最是向往生的人，苦熬多年解脱了。 可熊七仍是无法接受，他觉得这不应该。 不应该，不应该的。大少爷那么好，就如一抹星光出现在熊七的生命中，可却稍稍不注意，便消散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脑子再愚钝也想明白了，自己一直以来坚信的实在太过可笑，怎么会有人都过了弱冠年岁好几年，还痴痴地将生的希望寄托在迷信思想上。 熊七轻轻拍了拍小牛的肩背，直起腰身，扭头朝着大少爷院子的方向，哑声道：“没关系的，俺还是要去的。俺想再看看大少爷院子，用你们城里话怎么说来着，睹......睹物思人吗？” “可......”小牛眼睛紧盯着熊七，他的视线从熊七的脸上移至后脑勺。 熊七苦苦地扯出淡笑，笑眯了眼，浓眉紧皱，模样丑得很。他任泪水滑落，回头看着小牛又道：“俺就一念想，要一起么？” 小牛怔怔地看着熊七，方才他分明瞧见阿七哥白了几根发丝，如今见阿七哥回头，那已经半白的鬓角更是应证了他所见的事实。 原来，小时候娘说的，愁苦会白头的玩笑话是真的...... 这一路上小牛絮絮叨叨地说，熊七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他失神地走进大少爷院里。院里空无一人，他矫健的步伐加快，继而走到大少爷屋前，他如常抬手轻敲两下木门。 他又抬手敲了几下，一切如常。只是屋内再没人能回应他，招呼他快进屋，询问他近来心情如何，身子如何了。 一阵感伤，他不甘地又敲了两下，颤着声问：”少爷，是俺，俺是熊七......” 小牛在院外实在看不过去，可又不敢随意踏入大少爷院里，只好在门口扯着嗓子哭喊：“阿七哥！没用的，大少爷不会再回应了，是等不到的......” 熊七对小牛的喊声置之不理，他宽厚的肩背微耸，正轻颤着，又道：“俺，俺想进去。对不住了少爷，俺......俺进屋了！”话刚说完，熊七深吸一口气，推开了屋门，迈腿踏了进去。 大少爷屋里满是浓重的中药味，刚关好木门，回身时就如同上了铅，他的步伐愈发缓慢，眼睛左右扫视着四周。 一切都那么熟悉，即便是自己已三月未踏入这里，屋内的陈设几乎没变。 好不容易强忍心中的钝痛感走到卧房，入目便是那张大少爷常靠坐着的床榻。霎时，他绷不住了，重身下沉，蹲在自己常放置汤药的案边，失声痛哭起来。 若是以前，大少爷定会抬手唤他，随后摸摸他的脑袋同眉眼，柔声慰问他。 熊七抬眼，看着那张榻子，大少爷朝他招手的笑颜转瞬即逝。他努力回想着大少爷的神态动作，可怎么构想都觉着不真实。 他将脑袋埋在膝盖骨上擦着脸上的泪水，此时也不顾身下的撕裂感，只因他发现了更为令他痛心的东西。 在扭头间，他瞧见了不远处的小书案上堆了几张废纸，出于好奇，他大喘了口气起身走去。走进一看才晓得，那几张废纸上画的全是熊，但大多被墨给染毁了。 熊七想起大少爷托阿民赠予的画，心脏揪得更紧。 他无法想象大少爷是如何在病痛折磨的情况下动笔作画，为了活下去却吊着一口气的他怕是连提笔片刻都困难万分，更别说是画了近十张才画出最完美的那张来赠予自己了。 熊七弯腰将那几张废纸捋平，泪水滴落在几张纸上，染在墨上晕出小片。他将宣纸一张张叠得齐整，旋即才收入自己内兜里。这是大少爷留给他的最后一件东西，他抬手贴在胸前，感受着黄纸的存在，哭得那叫一个丑，撕心裂肺的。 也不知是不是他近来嗜睡反胃的原因，他哭着哭着突地干呕起来，今日他还未用食，吐出来的尽是酸水。想着大少爷爱干净，他忙脱下外袍放在地上擦拭，足足来回擦了十几遍，他才抱着自己的脏衣裳起身，临走时还十分不舍，一步三回头，越瞧心越寒。 小牛在院外候了许久，见熊七出来忙凑上前，“阿七哥，你怎也哭了呀！你别哭，别哭呀，我看哥你哭我就又想哭了......” “没......没事滴，俺就是突然想哭，你别学俺啊！”熊七擦掉泪水，回头望着大少爷的院子，静默沉思。 “嗯嗯。”小牛闻言点了点头，“好，那我们都不哭了！” 熊七回头看着小牛，勉强一笑应道：“好。” 小牛上前搂住熊七那结实粗壮的臂膀，两人走了小段路，路过药房时，小牛啊了一声，道：“阿七哥！你是不是该喝药了？中午我瞧着你睡得香便没叫醒你，这药是下午新煎下的，一会儿可能要好了勒。” 熊七愣愣地，这才想起自己需要调理身子。 “不急不急，一会儿用完饭俺再去弄来喝掉就好了。”熊七拉着小牛继续往前走。 前方就是膳房，他们进去时正有人端着饭食出来。 “小虎哥！”小牛招手喊道。 那叫小虎的胖小子闻声回头，“诶”了一声，直接转了脚步朝他们走来。 “阿七，小牛，你们咋来了？”
第11章 11.心烦意乱 ==== “我瞧着到了饭点，二少爷院里还未来取饭，正准备给你们送去呢。”小虎憨笑道。 熊七听着也觉得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私欲还麻烦人家要送饭过来，忙摆摆手道：“不麻烦了不麻烦了，俺和小牛就在这儿吃。都怪俺，俺今儿有点贪睡，给睡懵了都。” “嘿，小事。”小虎又乐道：“成啊，那我们就一起坐那石桌上吃吧。正好我们许久未见，可以聊聊最近发生的事。” 三人围在院子里的圆桌坐下，小虎开始叭叭地说了一堆，他还是很快乐，丝毫没有被今日突发的事件所影响到。 “这大少爷去世了，那阿七你岂不是可以回家了啊？”小虎扒拉一口饭，嚼了两口就问。 小牛一听，忙抬起头，吞下嘴里的饭，道：“是呀，阿七哥可以回家了诶！” 熊七闻声一愣，厚唇紧紧抿起，瞧着眼前的饭菜本就没胃口，如今更是反胃起来。 是啊，大少爷去世了。 从入府到现在，熊七觉得自己是一点忙都没帮上，他有愧，愧对两位少爷同府里的所有人。这一想法出现，他顿住了，心中更是难过。
34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