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醒来他便发现,他那把向来不离身的折扇消失了。那不仅仅是一把折扇,扇柄的羊脂玉是他号令蓝卫的信物。如无信物,蓝卫不会听命于他。 他和蓝卫失联了。 心中已有了隐隐的猜测,他需要进一步验证。 燕云潇披上外袍,腿脚虚软地来到外殿。素灯垂着头跟在他身后。 外殿有数十个扫洒的太监宫女,见到他后停下手里的活,齐齐地行礼问安。 全部都是陌生的面孔,没有一个熟悉的人。 寝宫里里外外的人,全部被换掉了。 燕云潇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抬脚往外走去。 素灯急急地唤他:“皇上!” 一阵夜间的凉风吹来,燕云潇扶住殿门,看清了外面那一圈黑压压的东西——那是三排禁卫军,严密地把寝宫围了起来,连一只蚊子也难飞出去。 为首的禁卫过来行礼:“皇上。” 燕云潇嘲讽地勾起唇角:“禁卫这样严防死守,是怕朕遇刺不成?” 禁卫避而不答,只道:“请皇上回殿内休息,林大人自会向皇上解释。” 燕云潇一言不发地转身往回走。 他回到内殿,一扇扇地推窗户,可所有窗户都从外面被钉死了。就算窗户能打开,外面也还有三层禁卫。 燕云潇终于可以肯定,他被软禁了。 只是不知是太后,还是林鸿。 无论他走到哪里,身后一直跟着三位宫女,三位太监。燕云潇索性躺回床上,拉下纱帐,眼不见心不烦。 身上还有些低热,他一面焦急,一面愤怒,一面又担心朝堂局面,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燕云潇感觉到床边坐着个人。 他放轻呼吸,假装仍在沉睡。他闭目屏息,将耳力放到最远,除了身边这道呼吸外,没有别人的呼吸声了。 那些太监宫女任他发怒大喊也不退下,此时听话地退下,一定是林鸿下的令。 床边坐着林鸿。 只要他能雷霆一击,制服林鸿,那他就有望夺回权柄。 燕云潇放在被中的手悄悄动了,然后…… “皇上醒了?” 一道沉稳的声音响起:“皇上身体虚弱,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燕云潇被中的手一僵,睁开眼睛,对上一双诚恳的眼眸。 “在崖底受了凉,把药喝了好不好?”林鸿端过床头冒着热气的药汁,看向燕云潇。 燕云潇冷冷地盯着他。 林鸿一笑:“皇上喝了药,臣会给皇上一个解释。” 燕云潇看了一眼药碗,冷声道:“朕怎知道,你有没有在药里下毒?” 林鸿惊讶地望着他,似乎在奇怪他怎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臣就算自己身死,也不会伤害皇上一分一毫。”林鸿说着,喝了一勺药,微笑着冲燕云潇示意,“这药是治寒凉之症的。” 燕云潇仍是戒备地盯着他。 林鸿无奈地叹了口气:“皇上喝完了药,臣会向皇上解释这几日发生的事情。皇上不是想知道朝堂上现在如何了吗?” 燕云潇眸光微闪,接过药碗,缓缓喝完了药。 “说吧。” 林鸿从脚下拿过一个盒子,盒盖上有斑斑血迹,缝隙中有几根花白的发。 燕云潇的目光扫过,随即一僵,微愕地盯着血迹与头发。 林鸿观他神色,知他已猜到,便道:“皇上刚喝了药,臣便不打开这盒子了,免得皇上作呕。” 燕云潇很快平复了震惊,沉声道:“你杀了她?” 林鸿微微一笑:“臣替皇上终结了妖后,夺回了权柄,皇上自今日起,便可高枕无忧了。” 燕云潇道:“有三重禁卫包围,朕不觉得可以高枕无忧。” “臣是为了皇上的安全着想。”林鸿声音温和,“皇上在崖底受了凉,需要好好养病。朝廷上的事,臣会为皇上处理好,皇上只顾安心养病。” 燕云潇紧紧地盯着他:“朕不需要养病。” 林鸿平静而温和地望着他:“当然需要。皇上的龙体事关重大,臣心忧。” 燕云潇愤怒地握紧了拳头。在崖底,此人就是顶着这样的诚恳表情,说着“只要君求,只要臣有”,他怎就没有防备地相信了? 而现在,此人仍是一脸虚伪的关切,嘴里说着冠冕堂皇的话语,实则要软禁他。 “相爷这样关心朕,朕当真不知……”燕云潇余光瞥到床头的药碗,嘴里说着话,食指曲起在碗上轻轻一磕,药碗顿时碎成碎片。 燕云潇眼疾手快地拿起最大的一块碎片,猛地向林鸿扑去,狠狠地将碎片扎向他的喉口! 林鸿神色不变,轻轻扣住燕云潇的手腕,拿下那块碎瓷片。 碎瓷片割破了手指,指尖渗出鲜红的血来。 林鸿握住那根手指细细查看,怜惜地说:“皇上,这是何苦。” 他含住那根渗血的手指,吮吸着。 燕云潇僵住,不敢置信:“放开!” 林鸿从善如流地放开,下人送来了金疮药和纱布,他细细地为燕云潇包扎着。 子时的更漏声远远传来,夜已经很深。 “你到底想怎么样?” 林鸿诚恳地说:“朝堂上血雨腥风,臣怕皇上受苦,那些肮脏事让臣背着就行,臣想让皇上无忧享福。” 燕云潇木然地望着他:“三重禁卫,窗户钉死,下人监视,这是享福?” 林鸿道:“皇上若是不喜欢,可以向臣提。” 燕云潇道:“把禁卫撤掉。” “不行。”林鸿缓缓地摇头,“皇上身手矫健,武功不低,臣不能冒险。” “把朕原来的宫女太监换回来。” 林鸿依然温和:“不行。皇上手眼通天,宫外和京内难免有臣不知道的隐藏力量。有熟人在身边,定会为皇上通风报信。臣依然不能冒这个险。” 燕云潇强忍怒气:“林大人在崖底说过什么,不会这么快就忘了吧?” “只要君求,只要臣有。”林鸿道,“臣没有忘。只要皇上不想着出寝宫,一切都可以向臣提。” 燕云潇知道此时强硬是没有用处的,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把跟着朕的几条狗撤走。” 林鸿道:“好。” 燕云潇:“窗户要打开,朕要赏风景。” 林鸿略一思索,笑了:“好。” “折扇还给朕。”燕云潇道。 林鸿凝视着他,笑着摇了摇头:“这个,不行。” 燕云潇冷眼望着他:“一把扇子而已,丞相不会连这都不满足朕吧?” “那不仅仅是一把扇子。”林鸿站起身,满目赞赏,“妖后找了十几年,几乎把整座皇宫翻个底朝天,也没能找到蓝卫的信物。哪知皇上如此聪慧,把信物藏在折扇扇柄中,臣心悦诚服。” 燕云潇的心沉沉地坠了下去——林鸿把他的底给摸清了。 他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你到底想怎么样呢?” 林鸿在床边单膝跪地,执起他的手,满目真诚:“臣只想对皇上好,让皇上不再操劳。” 他说着,将那只手送到唇边,轻吻指尖。 燕云潇浑身一颤,电光火石之间,他想起那一掌剧烈跳动的滚烫脉搏。而此时的吻,更是印证了他在崖底的猜测。 原来…… 他倏地抽回手,厌恶又震惊地盯着林鸿。 林鸿何其聪明,立刻知道他猜到了。 那个眼神让林鸿心潮澎湃,他近乎狂热地俯下身去,单手捧起燕云潇的脸:“你猜到了,对不对?” 燕云潇偏头躲过,林鸿再次捧住他的脸,力道之大,无法挣脱。 “怎么,丞相想让朕成为你的禁脔吗?”燕云潇躲不开,便直视着他,嘲讽地问道。 林鸿的另一只手贪恋地抚摸着燕云潇的脸,狂热地道:“你猜到了……潇儿,你猜到了,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 燕云潇心中恶寒,屈膝向前顶去,直直地啐了一口:“滚!” 林鸿轻轻按住他的膝盖,抹去脸上的唾液,狂热的神情收敛,又恢复了平日的沉稳温和。 “一剑斩下妖后的脑袋,臣前半生的抱负已实现,唯余一件……臣自数年前便开始肖想的事情。” 林鸿站起身来,望着燕云潇,轻声道:“事有不协之处,臣只好出此下策。” 一位太监走进来,收拾着地上的碎瓷片。 燕云潇指了指太监:“看到他了吗?” 林鸿疑惑道:“自然。” “朕宁愿要他,也不可能要你。”燕云潇一字一顿,“懂了吗?” 林鸿脸色一白,但瞬间便恢复了正常,他一笑:“皇上,臣余生只剩这么一件事情,只剩这一个想要的人,臣可以等十年,二十年,都没有关系。” 燕云潇道:“若朕坚决不允,你什么时候会放朕出去?” 林鸿轻叹了一口气,再次执起他的手:“潇儿,你怎么不懂呢?” “——你不爱上我,我便不会放你出去。” 燕云潇道:“朕这一辈子,都不可能爱上你。” 林鸿轻吻他的手背,温柔又残忍地说:“那臣只好关着皇上一辈子了。”
第67章 林鸿果然说话算话,当晚便撤走了监视皇帝的宫女太监,命人把钉死的窗户凿开。 燕云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踱步到窗边,禁卫正有条不紊地巡逻。 窗户外是御花园的茂林,在禁卫换班的时点,他有三息的时间翻窗而出,隐入密林。 燕云潇暗中计算好了时间,耐心等待着。月隐入云层,一片漆黑,趁禁卫转身的一刹那,他猛然从窗户跃出,疾而无声地藏入密林。 被关在寝宫,他无法知道外界的任何消息,他必须铤而走险,逃出去,联系父皇留给他的朝臣,徐徐图之。 他无声地穿行在密林中,宛如一只敏捷的豹。 御花园的角落里有一条隐蔽的暗道,通向后山,只要到达暗道入口,他就安全了。 距离暗道不过百十步,燕云潇倏地停住脚步,定定地望着前方。 月光下,林鸿正坐在一棵树下,吹着一曲洞箫。 见他过来,林鸿不慌不忙地起身,微笑着行礼,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出现在这里。 “今夜月色不错,皇上也是来赏月的?” 燕云潇不语,全身紧绷,袖中两指成鹰爪状,随时准备出手。 林鸿向前走了几步,正好站在暗道入口处。 “皇上七岁那年,曾在暗道中躲了三天。十几年过去了,直到今天,皇上依然不能在黑暗中入睡。”林鸿拨了下开关,暗道洞开,露出黑黢黢的入口,“这么害怕,为什么还要来这里?” 燕云潇嘴唇紧抿。 林鸿快步走到他面前,怜惜地捧起他的脸:“臣说过了,臣绝对不会伤害皇上,皇上不相信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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