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鸿道:“我没有想什么,只想让你舒服,让你开心。” 燕云潇审视了他一会儿,懒懒地闭上了眼睛。 “谷源成后天就入京了。”林鸿摇着扇子为他扇风,“宝贝,你答应过不会用‘同榻而卧’来奖励他。” “是吗?”燕云潇懒懒地不想动。 林鸿连忙道:“当然,捷报传来那日,你在凉亭中说过的。君无戏言啊宝贝。” 燕云潇睁眼看他,嗤地笑出声来:“放心吧,我只和你睡。” 林鸿最近这么卖力,休沐时都拿着紫竹箫琢磨技巧,他不介意奖励奖励他。 林鸿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有事就让蓝卫通知我,我一天之内就能赶回来。” 燕云潇道:“朝中最近清闲,你前脚走,谷源成后脚回来,应该不会有什么事。” “我说的不是这个。”林鸿握住他的手,摩挲着掌心的纹路,温柔道,“我是说,你若是心情不好了,想吃什么了,或者想和人谈心了,就告诉我,我赶回来。” 燕云潇道:“族中事务怎么办?” “我夜里回来,第二天一早再赶过去,不要紧。”林鸿道。 燕云潇笑道:“拉磨的驴也没有这么操劳的,你就放心回老家吧,哪能有什么事。” 后半夜下起雨来,纱帐中却温暖安静。 后天谷源成入京,百官在城门外夹道相迎。燕云潇亲自在宫门处等他。这年轻汉子感动得泪如雨下,连声感谢皇帝的恩德。 燕云潇亲切地执着谷源成的手,邀他同舆而坐,在暖阁中密谈至夜深。 翌日朝会,燕云潇赏了谷源成一品冠带,加封大学士。谷源成谢恩,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夏宫选址在隔壁州郡,在一座前朝园林的基础上改建而来,到七月底已经竣工。 今夏格外炎热,皇帝决定邀百官一同去夏宫避暑,八月中启程,九月初返程。百官皆欣喜。 林鸿去了七八日,每日写一封奏折上交京城。他这趟回老家是私事,折子中自然也是私事。写途中景致、街坊趣事、每日问候,落款处还附着一句酸诗,托下人直接送到暖阁中皇帝的桌案上。 燕云潇再闲,也不会在折子中回复他每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只简简单单写一个“阅”字,有时是“已阅”。 去夏宫避暑的事情,他倒是写在折子里告诉了林鸿。林鸿在次日的折子里说,他一定赶回来。 燕云潇没说的是,决定在八月中旬出发,本就是为了等他。 林鸿走后七八日,燕云潇带着小邓子去了一趟小茅屋。 菜圃里的西红柿和南瓜破烂不堪,是鸟嘴啄出来的痕迹,后院结的枇杷和无花果也被啃食得七零八落。 这不应该。 狐狸小枣总是敬业地赶走一切偷食的动物,绝不会让蔬菜和果子被啃掉。 燕云潇的心沉沉下坠,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与此同时,他发现几日前命蓝卫送来的肉脯摆在碗中,没有动过的痕迹。窝里冷冷清清,房中也是寂寥冰冷。 酷暑八月,燕云潇坐在茅屋里,却觉得冷风阵阵。 很快,搜山的蓝卫回来了,带回了已经僵硬的小狐狸。 蓝卫说:“回主子,在后山的蘑菇林中找到的。初步判断,是吃了毒蘑菇,中毒而死。” 火红的小狐狸静静地躺在地上,原本光滑水润的毛发黯淡粗糙,两条前腿僵硬地伸着,眼睛闭上了,鼻子却向前凑,似乎在闻什么。 那是缠在左前腿上的一根腰带,他的腰带。 燕云潇静静地坐在榻上。 蓝卫道:“那片蘑菇林很远,一百个人一起搜,才在那边的密林深处发现。狐狸应该是走了两天,才走到那里。” 过去,小狐狸每天都会回小茅屋。因为林鸿每日都来照料菜圃和花园,小狐狸会来打招呼。 可这次,林鸿出了远门,燕云潇不想一个人来此处,便只是每隔几天让蓝卫送来肉脯。 小狐狸白天在小茅屋附近撒欢,见到乌鸦飞来,就呲牙吓走。到了晚上,月亮升起来了,它端坐在屋前等。朝霞出来了,它趴在屋里等。 没有等到主人。 第二天也没有等到。 第三天,阳光正好,它决定出一趟远门,去山林深处冒险。 带什么呢?山林中小溪遍地,它不用带水。它足够聪明,能找到吃的,那也不用带侍卫送来的肉脯。 那就带上主人的腰带吧。 小狐狸从窝中拖出那条腰带,在原地转圈,让腰带一圈圈缠在左前腿上,愉快地出发了。 它欢快地奔跑在遍地鲜花、青翠葱绿的山林中,腰带松了,它会用牙齿叼着,再次一圈圈地绕好。 夜晚它饮山泉水,卧青草地,月色银白,它闻着左前腿上的腰带,睡了过去。 然后它来到了那片蘑菇林。 小狐狸从未见过这样五颜六色的蘑菇,或许是饿了,或许是好奇,它咬了一口。而后它渐渐抽搐,倒在地上。意识渐渐模糊,它知道自己要死了。 它用最后的力气,将鼻子凑到缠着腰带的左前腿上。 似乎只要闻着腰带上的味道,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小狐狸脸上有笑,再也没有睁开眼。 蓝卫按皇帝的命令,将狐狸小枣埋在了一颗桂花树下,窝和便服,也一起埋着。 皇帝的衣服是不能随意埋进土里的,这寓意不祥。可蓝卫是皇帝的刀,刀只会绝对听命,因此沉默地堆好了一个小小的墓。 小枣的墓和淑妃娘娘的墓挨在一起,小小的石头墓碑上刻着狐狸的笑脸。 是夜,月明星稀。 消息传到老家,林鸿立刻放下手中所有事情,快速往京城赶。 他顾不上回府更衣,即刻入宫,可暖阁中、寝宫中,都没有皇帝的身影。 林鸿强迫自己静下心来思索,略一沉吟,他知道了皇帝在哪里。 只可能是在那里。 他来到了御花园角落的大树下。 树影婆娑,枝叶繁密,粗壮的主干上,依稀有个落寞的身影。 林鸿没有上去,只是倚着树干,掏出怀中的紫竹箫,吹了一曲悠长深沉的送别曲。箫声幽幽,穿透黑暗和寂静,述尽离别之意,也暗含明日之期待。 一片树叶飘下,碰散了箫声。 林鸿收起紫竹箫,轻巧地上了树,挨着皇帝坐下。 燕云潇神色平静却憔悴,眼里有血丝,头发未束,散在肩头。 林鸿没有问他小茅屋里的事情,燕云潇也没有说,只是道:“怎么回来了。”声音沙哑如破锣。 “回来看看你。” 林鸿很温柔地说着,将他的一缕鬓发别到耳后,“用过晚膳了吗?” 燕云潇摇了摇头,没说话。 林鸿揽过他的肩膀,轻轻一带,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燕云潇没有拒绝,也没有挣扎。 林鸿说:“我们谈谈好不好?” 远处传来子时的钟声,四周只有细细的虫鸣。 许久之后,燕云潇声音沙哑地开口:“是我害了它。” 林鸿感觉道脖颈上湿润了,滚烫的水珠滑入衣襟。他说:“为什么会这么想?” 燕云潇道:“以前你每天去,它便每天都回家。我好几天没有去,它以为没人要它,所以才离开茅屋。” 林鸿轻抚着他的脊背:“不是的。你给它送肉脯,你的衣服铺在它的窝里,它那么聪明,怎么会以为你不要它?” 燕云潇没有说话。 林鸿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个人、每只动物的生死都自有定数。或许只是缘分尽了,所以它离开了。你不要自责,更不要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怀中人依然沉默。 林鸿等了一会儿,直到颈上的湿意消失,才怜惜地捧起燕云潇的脸。脸上看不出泪痕,眼眸深处却仍带着潮湿的水雾。 燕云潇望着他,低声道:“我没有小狐狸了。” 这句话说出口,他眼里的湿润就汇聚了,堆在眼角,可最终也没有落下来。他倔强地不肯眨眼,紧咬嘴唇,声音像是从齿缝里发出来的:“它很喜欢我的。是我辜负了它。” “你有我。”林鸿深深地望着他,捧着他的脸,轻轻吻上了那颤抖的嘴唇。 一个轻柔的吻,没有欲念和旖旎,只是疼惜和怜爱。
第57章 两人的嘴唇相贴,燕云潇或许是太过疲惫,第一次没有挣扎,也没有后退。 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落在两人身上。 燕云潇微阖着眼,唇舌微动。 这轻微的动作立刻通过相贴的嘴唇,传到林鸿身上。近似于无的回应,可确确实实是回应。林鸿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随即试探着伸出舌头,没有遭到阻止。 一阵夜晚的凉风刮过,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 林鸿忘情地搂紧燕云潇的腰身,加深这个吻。这一次他没有被咬,也没有遇到阻碍,对方任由他吻着。 乖得不行。 林鸿睁开眼,看见燕云潇紧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睑处投下扇形的小阴影,看上去说不出的落寞。 他好像在趁人之危。 这是不对的。 林鸿放开他,低声道:“对不起。” 燕云潇睁开眼,他动了动嘴唇,没有说话。 林鸿说:“不要紧,你要是喜欢,明日再养一只动物好不好?养一只小狼怎么样?狼只吃肉,不会吃蘑菇。你要是担心,我明日去把蘑菇林烧掉。” 燕云潇摇了摇头:“后山危险重重,无法预料,养它,是害了它。” 林鸿深深地凝望着他:“你不能因为花会落,就拒绝花开,也不能因为明日的遗憾而拒绝今日的幸福。谁也无法预料明天,我们只能把握当下。” 燕云潇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沉默地抱膝坐着。 “好啦。别想了,啊?”林鸿把他揽入怀中,大掌轻轻揉捏他的肩背,“带你回寝宫,我让御膳房送些你爱吃的菜和糕点,吃完后好好泡个热水浴,我给你按摩按摩身体,念点民间故事,你好好睡一觉,明天醒来就不许难过了,好不好?” 燕云潇问他:“你明晨赶回老家吗?” 话音落寞,带着点闷声,林鸿简直不知道要怎么怜惜他才好,当即道:“那边不是什么大事,我留下来陪你。” 燕云潇不吭声了。 林鸿带着他下了树,牵着他的手回到寝宫。银烛和流萤迎上来,皆是担忧地望着燕云潇,燕云潇一言不发。林鸿冲她们使了个眼色:“下去吧,请送热水过来。” 内殿中,所有人被屏退,林鸿拉着燕云潇到床边坐下。 方才夜色昏暗,看不清楚。此时坐在亮堂的房中,林鸿才看清,燕云潇一脸憔悴,头发散乱,嘴唇没有血色,眼睛一点神采也没有,目光沉默又虚无。连右耳上的银月都失了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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