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顺着台阶上到顶楼,在小二的带领下来到“试残春”包厢。 包厢布置得清雅脱俗,地上铺着几案雅致的藤席,靠窗处是一张黑紫檀木的长方形小几,两个绣墩圆凳。角落里一方柜子,摆着茶具和茶叶。西北角上还种着两杆青竹。 燕云潇满意地点点头,例行每日一赞:“审美不错。” 正想迈步,却听一道声音传来:“且慢。” 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快步过来,喝道:“这个包厢是我家少东家专属,不接待其他人。” 林鸿道:“我今晨来预订此包厢时,掌柜并未提及,银子已付清,如有疑问,请与掌柜商榷。” 小厮听也不听,蛮横地拦在包厢门口,上下打量着林鸿,见他穿着简朴,一脸怀疑:“这个包厢一下午要五百两银子呢,你给得起吗!赶紧走吧,我家少东家马上过来了。” 燕云潇饶有兴致地站在后面,摇着折扇,看林鸿怎么应付。 林鸿让小二去叫掌柜。 他也不再理蛮横的小厮,低声对燕云潇道:“站累了没有?二楼我也订了位置,先送你去坐着可好?这边交给我来处理。” 燕云潇笑吟吟地道:“无碍。” 那小厮见林鸿差人去找掌柜,心知他可能真的付了钱,但少东家今天特意嘱咐了他,这个包厢是看斗鸡的最佳视角,让他早早来打点,他怎能退让。 小厮继续叫嚣:“找掌柜有什么用?掌柜还不是听少东家的?知道我家少东家是谁吗?” 林鸿终于看了他一眼:“是谁?” 小厮得意洋洋:“我家少东家,可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京圈斗鸡第一人!” 燕朝国泰民安,天子脚下更是富贵宜居,因此娱乐盛行。斗鸡斗虫、点茶戏曲,都是无比兴盛。 南边的湖康坊,便有“斗虫一条街”,虫客聚集。 而这平西坊,便是“斗鸡一条街”,古意茶庄常常承办斗鸡比赛,因此一座难求。 燕朝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多多少少都会玩一点。朝廷和百姓们并不以此为耻,更不认为这些玩乐是游手好闲、不务正业。相反,娱乐盛行是国泰民安的体现,湖康坊里甚至有官办的斗虫楼。 别的不说,燕寻就是斗鸡的高手。从鸡的选择、喂养到训练,都有一班专门的人马。也正是在沧州没人和他斗鸡,他才改养鹰。 今日,正是一季一次的“斗鸡夺锦赛”。 小厮见林鸿不说话,趾高气扬地指了指一楼正中的锦旗:“看到‘鸡王’锦旗了吗!我家公子能否蝉联鸡王,就看今天,这包厢是绝对不可能让给你们的!” 小二带着掌柜过来,掌柜一见到那个小厮,立刻赔笑道:“小金子,少爷今儿要过来吗?” 名叫小金子的小厮双手环胸,冷哼了一声:“老贾,你也忒不长眼了!今儿可是斗鸡赛,少爷的包厢你也敢让人订了?” 掌柜从怀里拿出银票,递给林鸿,连连作揖:“公子,实在不好意思,改日……” “改日也不行!”小金子打断他,又看着林鸿,“怎么还不走?难不成还想等我家少爷来吗?” 林鸿淡淡一笑:“等你家老爷。” 他接过小二搬来的椅子,让燕云潇坐下,然后静静站在一旁。 燕云潇撇了撇嘴,还以为他会怎么解决呢,原来早让小厮去请礼部尚书了。 小金子叉腰骂道:“今儿可是我家少爷蝉联鸡王的大喜日子,还不快……唔!” 一粒小石子弹在他喉咙上,他惊恐地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林鸿冷声道:“聒噪。” 他有许多办法能解决眼下的问题,可斗鸡赛即将开始,楼下人山人海,容易造成骚动。如今最稳妥的法子,就是让礼部尚书过来。 这时,一道清亮的声音从楼梯口响起:“发生了什么?” 一位年轻公子走了过来,小金子连忙捂着喉咙跑过去,一脸愤怒地指着林鸿。 掌柜简单讲述了刚才的事情,还算公允。 那年轻公子看了看林鸿,说:“不过是争包厢这样的小事,公子无故伤人,便过分了吧。” 他语气算是和气,但完全不提这小厮如何仗势欺人、满口辱骂。 燕云潇看戏的神色淡了下去,把折扇合在手心:“够了。” 他看向那年轻公子:“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公子愣了一下,微微避开那凌厉的视线:“在下晁微。” 燕云潇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折扇:“晁微,你记住了,本少爷的人,只有本少爷能训,懂了么?” 小金子立刻愤怒地上前,咿咿呀呀地比着手势,林鸿上前一步,点了他的穴,让他动弹不得。 话里暗藏寒锋,晁微下意识退后一步,却又愤怒地挺起胸膛。他什么时候被人这样说过!当即喝道:“这里是我晁家的地盘,容不得其他人放肆!你想要什么?!” 燕云潇懒懒地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地望了他一眼:“本少爷的下人预定了这个包厢,你的小厮却言语粗鲁,胡搅蛮缠,自视高人一等。晁尚书知道他的儿子在京城这么神气吗?” 晁微心里一颤,他家本身就是京城首屈一指的达官贵人,他在京圈的鸡场、虫场、茶场里又结识了不少贵人,但在他所遇的人中,从未有人像面前这人一样,给他强烈的威压感,让他不自觉地想退缩。 他不知道,这是源于骨子里和血脉中的天潢贵胄气息。 燕云潇淡淡地道:“本少爷要你立刻向我主仆二人道歉,离开此包厢。” 晁微思绪急转,拱手道:“若我的小厮有不敬的地方,我向二位道歉。只是今日是斗鸡盛会,我的鸡也要上场,此处观赛最佳。若公子不是为了斗鸡而来,可否通融一番,移到楼下的天字号包厢?我送公子一壶上好的茶,包厢费用全算在我身上。” 只剩一双眼珠能转的小金子惊讶地望着晁微。 燕云潇也略为惊讶,没想到这晁公子还是个会来事儿的,不像是无可救药的纨绔。对方态度好,他便也不咄咄逼人了,只问:“此包厢观赛最佳?” 晁微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公子请随我来。” 燕云潇跟着他进入包厢,晁微在窗前一指:“公子请看。” 原来这窗户外面并非悬空,而是一整块平台,四角植着竹子,斗场便在中央。 燕云潇道:“果然好视角。” 晁微立刻道:“若公子能割爱,让出此包厢……” “我为什么要让。”燕云潇笑吟吟地打断他,“是我们预订在先。” 晁微虽然让了步,但也是个固执的,对方越这样说,他越要在这观赛,当即道:“公子,不如这样,我们来赌一局,赌赢的人占有此包厢,如何?” 听到赌,燕云潇就来精神了。 他可是京城最顶尖的纨绔,什么没玩过?哪个场子没去过?他在各个场子最豪华的包厢中一掷千金的时候,这位晁小公子还不知道在哪里玩泥巴呢。 虽然最近一年忙于政务,没再怎么玩过,可要论起玩,谁玩得过他? 燕云潇饶有兴致地问:“怎么赌?” 晁微道:“下一场马上要开赛,就赌谁能押赢,如何?” 看出皇帝来了兴趣,门外的林鸿对赶过来的晁尚书道:“先走,别让皇……少爷看见你。” 晁尚书喘着粗气,不明所以,眼看着皇帝要走出来了,林鸿忙把晁尚书塞入旁边的包厢中。 目睹了一切的小金子瞪大了眼:“???” 这是他家老爷吧?是吧? 燕云潇和晁微从包厢出来,晁微在前面领路:“还有两刻钟开赛,我带公子去看看鸡。” 两人来到一楼大厅,备战席的藤席上有两只鸡。 一只毛羽乌黑,翅尾缀着青绿色亮闪,白沙尾的底绒厚实,正雄赳赳气昂昂地迈着小碎步,引颈长鸣。 藤席上写着斗鸡的名字:常山赵子龙。九胜零负。 燕云潇惊道:“哟,乌云盖雪。” 晁微高兴道:“此鸡正是极为珍稀的乌云盖雪!原来公子也是鸡道中人,失敬,失敬!” 他这话说得真诚,他从小极爱斗鸡,父亲并未斥他不务正业,反倒是支持他的爱好。现在刚刚及冠,在京城鸡圈中斗出了些名堂,人送外号“鸡痴”。 见燕云潇也是懂鸡之人,晁微那一点不愉快立刻烟消云散了,热情地为他介绍起来。 燕云潇又看另一案藤席,上面缩着一只灰扑扑的鸡,形状萎缩,哪有“常山赵子龙”那副精神劲儿。 藤席上写着此鸡的名字:小灰。零胜零负。 再看下注台那边,常山赵子龙的赔率已经到了十比二,小灰的赔率是十比五十。 神气活现的常山赵子龙,对上无精打采的小灰,下注台那边的结果简直是一边倒。 晁微道:“还有半刻钟就停止下注了,公子,请吧。” 燕云潇伸出手,身后的林鸿立刻把银票放在他手中。他掂了掂,回头皱眉看着林鸿。 林鸿又掏出几两碎银子。 燕云潇不满地盯着他:“本少爷要斗鸡,这么点银子,让本少爷怎么拿得出手?” 林鸿无奈地望着他。 燕云潇挑了挑眉:“你不相信本少爷?” 林鸿只好从荷包里掏出二十万两银票,这是皇帝之前退还给他的。他凑近一步,低声道:“宝贝,这是我全部的老婆本了。” 燕云潇不为所动,只伸着手。 林鸿心疼钱,但哄皇帝开心比什么都重要,颤巍巍地把银票放入燕云潇手中。 燕云潇仍伸着手,目光往林鸿荷包里钻。 林鸿无奈地掏出一个玉佩晃了晃:“这是你送我的啊,不能拿去赌。” 燕云潇这才笑眯眯地收回手。 晁微见燕云潇方才一直盯着常山赵子龙,八成要下注,嘴角勾起一丝不引人注目的笑意,但是很快,他嘴角的笑僵住了—— 燕云潇把所有银子押在了“小灰”身上! 小灰的赔率变成了十比二十。 下注停止了。 燕云潇也不问晁微给哪只鸡下了注,似乎无论晁微下哪边,他都能赢似的。他摇着折扇往楼上走去,林鸿跟在他身后,小声道:“宝贝啊,这小灰……” 燕云潇停下脚步,扇尖抵在林鸿嘴上,凉凉地说:“闭嘴。” 林鸿立刻说:“小灰最强,肯定能赢。就算不能赢也没关系,我再去赚银子给你赌。” 晁微跟着上了楼梯,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为何下注小灰?” 燕云潇道:“都没人下注它,挺可怜的,本少爷向来怜惜弱小。” 听到这个理由,晁微嘴角抽了抽。 一声哨响,斗鸡开始了。 两只鸡被投入斗场中,小灰无精打采地缩在角落,“常山赵子龙”引颈长鸣,大步踏着,冲将上前,红色的尖喙狠狠啄向“小灰”的左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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