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容易能歇息几日,你就着急赶我走。”阿绫笑了笑,“等过了正月十四,阿栎休日结束回京了之后再去,屏风在收尾了,刚好一起送过去。” “屏风……一千两银子就要到手啦!”元宝嘿嘿一笑,“这次待多久?” “半个月。那边的桑园清理的差不多了,需得招一批新蚕娘。二月二新店开张前,我带织机和织匠一同回来……” “织匠?陈蔚不行么?我看他织得也不错啊……” “差得远。他才练了几个月。我这次带回来的是个老手,原是想等织造局开甄选去试试的。可进去了一个三等织匠每月也不比我开的工钱高,他便答应我来这边先做做看。” 话说着便过了正月十五,熊毅要跟商船南行,预计漂在海上一个月,元宝特意给他带了几罐子酱菜,能多放些时日。 午后送走了熊毅,阿绫带着元宝与陈芸陈蔚往玉宁赶,十七傍晚才到,街上的花灯都撤下了。 阿绫一下马车便钻进了厨房。 “这是要忙什么?”翠金跟进去,发觉眨眼的功夫,阿绫已经泡上赤豆,正端着石臼研磨糯米。 “摇元宵。”元宝放下茶杯,默默探头看了一眼,便转身回到车上,准备去给玉宁最大的钱庄送那价值千两的雪牡丹仙鹤的落地曲屏。 “啊,元宵前几日摇的还有剩,我去给他拿。”翠金转身便要下去小地窖。 “别。他每年这时候非得要亲手摇的。翠金姐你忙你的不用管他,我先送货了。” 马车在月色中匆匆而去,留翠金傻傻站在原地,更加疑惑了,亲手摇?可上元不已经过去两日了吗?这孩子该不会忙昏了头吧…… 阿绫的确忙昏了头。 自去年秋天,他和沈如频繁见了几面,他们计划得周详,如何一步一步在素阳开分铺,选店,雇人,还估算了利润,阿绫想着能在三年之内攒下银子,着手办绣学的事,连名字都取好了,就叫“如意绣学”。谁知才入了冬,阿栎就忽然从京城递了信回来,说是要成婚,对方是官家小姐,爹爹官拜正四品,鸿胪寺寺丞。 事发突然,这下别说素阳的事了,连玉宁这一摊沈如都顾不得,尽数都交给了阿绫打理。除却抛头露面见客人的活交给翠金和元宝,阿绫事事亲为,忙得脚不沾地。 “说好分铺开张要去帮你的,可你看,阿栎的婚期定的着急,我赶着进京下聘,原本就是人家姑娘下嫁,可怠慢不得。”沈如从年前一个月就开始张罗聘礼,几乎掏空了家底,“阿栎不过是个从七品御用织匠,也不知走了什么大运得到人官家小姐的青眼,平白得了处京郊的宅子,我别的拿不出,嫁衣绣被,绫罗绸缎不是该管够么。幸好有陈蔚翠金他们几个没日没夜地帮我赶,好歹凑出十六匹妆花纱可以分给她们家女眷,衣裳做好了刚巧赶上夏日里穿。也不知人家会不会满意……” “怎么不满意,一寸妆花一寸金,这样的本事,哪怕是皇宫里也没几个人比得上老师。”阿绫将从素阳一路带来几口大木箱一同替她装了车,里头是素阳上好的云雾茶与晒干的鲍参海味,“何况,若姚大人家真的是拜高踩低嫌贫爱富之人,根本就不会答应这们婚事,更不会替他们俩置办宅子了。安心吧,这次老师您好生去京城待一待,绣庄放心交给我就是。”阿绫从袖笼里掏出一只沉甸甸的锦袋,塞到沈如手上。 沈如疑惑,抽开发觉是一整包碎银,有小百两了。她慌忙推辞:“阿绫!这可不行,我哪里还能收你的钱!” “老师,听我的吧。京城跟咱们玉宁可不一样,住进官宦人家,若是下人差事做得好,定不要忘记打赏,不然阿栎要遭人议论的。”他笑笑,“何况,怎么就不能收我的银子,嘴上叫一句老师,可心里却不止是师生的情分,我与阿栎哥从小一起长大,他待我如亲兄弟,可惜我不能亲眼看到他娶妻,也没机会闹一闹他的洞房……” 阿绫忍不住心中遗憾,轻轻叹了口气。 沈如被他叹得眼圈一红,如鲠在喉。 眼前是她最出类拔萃的弟子,也是他半个小儿子,奈何命运不公,明明正值好年华,却总在东躲西藏,从未得过一日安宁。 她无从安慰,举手替他平了平领襟:“没事,日后等你娶亲,让他来闹你也是一样的。” 阿绫愣了愣,不想败兴,没有做声。 可他哪里还会有这么一日呢…… 二月二,素阳天已回暖。 沈氏绣庄开张热闹非凡,得益于阿绫先前让陈芸几个人备好的五十只桃花香囊,送给进店的头五十位客人。 嫩粉的香囊掌心大,透气的花罗里头包了花瓣与柚木的香料包,若是味道淡了,或是想换个别的香,都可以拿回店里来拆换,一年一次。 一见有白拿的东西,原本还在驻足观望的人,都毫不犹豫进了店,人气涌入,财源才会跟着来。 前头有陈芸几个打扮娇俏的姑娘,阿绫站在库房里,本是不想出面的。 谁知外头忽然停了驾马车,竟是杨清漪杀来了。这下不想露面也不行了,毕竟杨小姐可是他在素阳第一个主顾,杨家这两年也没少照顾他的生意。 可杨清漪这回却不是独自来的。阿绫才迎出门去,就看到跟在杨清漪身后的公子哥。一身孔雀绿道袍,束发小冠与束腰绦带皆为纯金花丝打造,腰间挂的佛坐莲花玉佩比常人巴掌还大,生怕谁不知道他是素阳首富的公子。他站在车前抬头看了一眼绣庄的牌匾,双手交握身前,不自觉把玩着拇指上雕工精细的糖玉扳指。最上等的糖玉料了,哪怕放到皇宫里也是不逊色的。 阿绫微微皱起眉头,没想到杨清泽也来了…… 他来素阳不久便与这纨绔打过一次照面。 那日他绣好了杨清漪定的云肩,正在元宝面铺里等她,不想是个年轻少爷带着两个小厮风风火火冲进来,口中骂骂咧咧:“我倒要看看是哪个不要脸的,胆敢骗我妹妹的银子。” 阿绫抬头,险些被他头上那夸张的金冠闪了眼。 元宝倒抽一口凉气,而后迎上去:“杨公子,坐下喝杯茶,有话好好说,可别再给我把人撞了。” 她这么一说,阿绫立刻知道这满身彰显着财大气粗的公子哥是谁了。 “老板,我听说,有人在你这里招摇撞骗,收我妹妹十两银子绣个云肩?”公子哥大袖一扬,一屁股坐到厅堂正中。 “杨公子这是哪里的话。十两银子是小姐自己开的价,怎么好说是骗。”元宝替他倒了杯茶。 “不是骗?就算是将料子送到玉宁去一个来回,不也就是这么个价?何况那还是手艺顶好的师傅!我家小厮可是告诉我,我妹妹遇上的是个小白脸!怎么,是看清漪心地单纯,好骗对吧?今日你给我把那个骗子小白脸交出来!不然,你这铺子也甭开张了。” 杨清泽一脚踢翻了面前的条凳。 元宝无奈地扶起凳子,阿绫见状,主动挪到杨清泽面前,将绣好的云肩垫着块白棉布放到法面前,拱手作揖:“杨公子,在下便是那骗子。” 要说杨清泽也是见惯了好东西的富家公子,低头一瞄便发觉这云肩的绣工货真价实。 他诧异地抬起头,嚣张气焰刹那间消失不见,呆望着阿绫。 阿绫等了许久也不见他开口,气氛略有些怪异,他清了清嗓子:“杨公子,十两银子的确是杨小姐主动开的价,这委托也实在突然,若是杨公子觉得不公道,不值得,我退……” “值,怎么不值……咳。”杨公子竟忽然笑起来,站起身整了整衣领,靠近了一步盯着阿绫上下打量。 阿绫在宫中时便领教透了这样的目光,他不动声色后撤了半步:“那……云肩就麻烦杨公子转交了。至于银子……” “银子好说!”杨公子并不给他机会说完,随手从腰间扯下块种水色都是上品的翡翠平安扣,拉过阿绫的手,硬塞到他手心里,“这个应该够吧。公子姓……”纨绔边问边斜眼瞟自己的小厮。 后者忙提醒道:“少爷,这人姓宋。” “宋公子。”杨清泽得寸进尺又贴进一步,抓在阿绫小臂的手始终没松开。 阿绫无奈,看着这大少爷单薄的身板有些不落忍,可听元宝说,这厮最爱寻花问柳,被惦记上可不得了。 “杨公子。得罪了。”他轻轻抓住杨公子一只手,在对方得意到眉开眼笑之时,用力一压,一拧,纨绔瞬间白了脸,被他拧到直不起腰来,口中惨嚎着:“哎疼疼疼疼!” 少爷的身子板比看着还弱,阿绫立即松了手,顺势将那块价值不菲的翡翠还给他。 “你!”纨绔捂着手腕,气不打一处来,“你敢跟我动手?你去打听打听我杨清泽是什么人!” “素阳首富家的公子,在下自然如雷贯耳。”阿绫回的客客气气。 “你知道!那自然也该知道,小爷能看上你是你的福分!”杨清泽出言不逊,“不就是想要钱吗!少在这跟我装清高,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不低头,就是嫌给的少了对吧!”纨绔出了丑,话也越说越难听,骂骂咧咧快一盏茶。 阿绫没在意他骂了些什么,只见他话说得哆哆嗦嗦,胳膊抖个不停,猜是自己用力过猛,等他骂累了,才倒了杯茶放到杨清泽面前,又转脸对小厮客客气气道:“小哥快去一趟药铺吧,抓了没药,红花,用酒萃了,回去替你家少爷在伤处揉上一炷香。”他有些好笑地看着脑门冒汗的杨清泽,“对不住,大概明日就不痛了。” 小厮一愣,看着阿绫心平气和的笑脸,被噎得说不出话。那杨清泽更是忘了生气,迷迷瞪瞪就被送上了马车,怎么回去的都不知道。 “他说得那么难听你也忍得住,一句嘴都不回。”元宝怒火中烧。 人都杀过了,这些小打小闹就像小孩扮家家酒,阿绫实在难入眼:“好歹是个地头蛇,我眼下这状况,不好将人彻底得罪了,他气不过骂几句也不会少块肉。何况……”阿绫笑笑,“你不是说过,他性子不安分,在我这里碰壁久了自然觉得无趣。” 果不其然,阿绫油盐不进,谨言慎行,骂不恼又打不过,浑身没破绽,杨清泽软硬兼施三个月始终拿他没辙,便真的作罢转觅他人了。 只是贼心没死透,偶尔忍不住,非要凑到阿绫跟前再讨没趣。 “宋公子,恭喜恭喜啊。”杨家兄妹往店里一戳,一副财大气粗要包场的模样,“今日店里剩了什么,我都要了。” 阿绫恐影响店里其他客人,转而将大主顾带进旁厅,沏茶亲自端给了杨清泽,谦逊一礼:“多谢杨兄今日来捧场。” 杨清泽见四下无人,又蠢蠢欲动,靠在桌边朝阿绫伸手,阿绫收拢扇骨,毫不客气抬手就是一敲,惹得杨清漪咯咯笑。
119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