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知道这差事美,不少人从外乡千里迢迢赶来,想谋个好出路。 “织匠去北门!染匠去南门!这里只留绣匠!”门前的守卫扯着嗓子,重复喊着话。 “阿绫,我是不是要去北门啊!”阿栎凑近他耳朵。 “对,你快去吧。”他拍拍阿栎肩膀,“你那边若是先结束了不要等我,直接回绣庄去。” “好。那我走了!” 阿栎跟着一群人呼呼啦啦地涌向另一个方向。 半晌之后,阿绫定睛一看,年富力强的男人们几乎全部离开了,只剩下自己鹤立鸡群,身边上到半老徐娘,下到豆蔻年华。 很快,大家便都注意到了他这个格格不入的男子,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他上下打量,仿佛要把他看出个窟窿。 还好,翠金适时出现,将他拉到身边窃笑道:“那几个丫头片子盯你好半天了。” 没一会子,守卫也注意到他,好心提醒道:“说好多遍了,这里只留绣匠,赶快去北门。” 阿绫猜到会有人问他,平日里他偶尔在绣庄前厅做活,进门的人都会多看几眼,他早见怪不怪:“官大哥,我听到了,织匠去北,染匠去南。” 对方顿时有些傻眼:“啊……知道就行了……你,你刺绣啊……” “是。”阿绫大大方方点头,反倒是看得对方有些不好意思。 时辰一到,东门敞开,里头的院子里是几百张立的整整齐齐的卷绷绣架,上头还各搁着一只手持圆绷,架子一旁搭配着上百色丝线,院落一角堆满裁好的底布,绫罗绸缎,绢纺绡纱,应有尽有。 负责纳新考核的人穿一身石青色圆领补子,胸前背后都绣着白鹇。 阿绫认得这身官服,叶静远在任时,穿得便与这个类似,只是绣样有区别,正四品绣的是云雁。 这白鹇应是正五品。 看样子,制造局监督一职如今是降品了。 考官抬起头,目光扫过全场,朗声道:“本次纳新,绣院只招五十人,不过且宁缺毋滥,若是绣的不好,即使人不够也不予录用。绣地和丝线统统都自选,不给定题,请各位自行选择绣样,务必拿出最高水平,织造局不养闲人,想蒙混过关的,现在就可以走了。” 全场哗然,刺绣,往细了做,那一件绣品可以绣上一个月,甚至一年,这要如何选题? 嘈嘈切切中,考官咳了一声,伸手指了指院子周边的一圈排屋,“虽说是自选,但考核只给大家两日的时间,累了,屋子里可以休息,渴了饿了,里头也有水和干粮点心充饥,期间可以随意取用。两日之后,我们以绣品的精细度与完成度,择优录取。” 两日……么…… 他先前以为进来是要考验针法,不想居然开口就要一副成品,两日,二十四个时辰,他倒也没这样强逼过自己……阿绫来不及紧张害怕,反倒有些跃跃欲试。 他抬起头,怔怔盯着瓦蓝的天,既然日子这样巧,不如绣些什么给阿娘吧。 阿绫默默跟在人群最后,去挑选绣布和绣线,几步路的功夫,心里便出现个雏形。 他没有着急开始,先进屋喝了一杯水,又重新净过手,拿软布细细擦干,这才走到绣绷前落座,将黛蓝色烟云绡上绷,固定拉紧。 他避开了华丽纷杂的大红大绿,挑出所需绣线。 除却深深浅浅的七种青蓝色,只一扎鱼肚白和一扎银线。 劈丝,穿针引线,一气呵成。 两手分别处于布料的正反两侧,他闭上双目深吸一口气,再睁开便下了第一针。 0-0 就差不多是……考公……
第20章 从阿绫踏进院门那一刻,几个考核官员便注意到了他,毕竟,三百多人头,唯他一个男子。 “吴大人,那是个男孩吧?”老绣匠眯了眯眼,盯着院落一角的位子。 “是,看着年岁不大。”主考吴大人待多数人动了针,才缓缓起身,开始巡场。 吴和洲上任织造局监督不过三月有余,这纳新便是头一件大事。 虽说这织造局集织,染,绣三院于一体,但人员上可谓经纬分明。 抬头都是男人在卖力气的,是染院。 男女都有,但女子居多的,是织院。 至于这绣院,虽听说过……但他还是头一遭亲见到男子牵丝引线。都说刺绣是精细到极致的活计,他倒是有些好奇,这少年能绣出些什么来。 穿行过一排排绣架,匠人们先在底布上描完绣样才持起针线。绝大部分人选择手持圆绷,毕竟有时限,哪怕每日只睡三四个时辰,满打满算也只剩十七八个时辰,绣个荷包扇面都勉强。 牡丹、翠竹,银杏这样简单的花木是首选,胆子大些的,敢绣一只巴掌大的猫扑蝶,枝头燕,或是一尾鱼戏莲叶。 吴大人每每路过一个人,她们便要紧张地侧目,他怕耽搁了匠人们,只眼神草草扫过,步伐缓慢不做停留。 走到最角落,吴和洲一怔,不由顿住了脚步。 这唯一的男孩子,胆敢选了一块一尺三寸见方的底布。那块黛蓝烟云绡上,干干净净,并没有像其他人一般提前勾画好绣样,竟是直接起了针。 不晓得究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还是根本没有自知之明。 不得不说,这眉清目秀的孩子勾起了他心底的疑惑与好奇,他甚至忍不住向前靠近几步,直到自己的影子就要落在那布料边缘。 原本担心搅扰了对方,可少年不动如山,眼皮都不抬一下,目光专注于指尖,眼中除了这一方绣架,仿佛再无他物。 吴和洲暗暗惊叹,平日里,老师傅才有的从容气魄,他此刻竟在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人身上感受到了,眉心一点细小朱砂,眼眸低垂,淡然俯瞰手中一丝一线,那一分镇定自若,仿佛造物者在云端,居高审视着天下。 这少年看似稚嫩,但手上功夫却了得,饶他一个外行也看得出。尤其是这走针速度,快的叫人目不暇接,也看不清那几根手指是如何动作的,只见细小的金绣针拖着根劈细的孔雀蓝丝线,来回穿梭于底布正反两面,每一针都不假思索,有如神助,不消半刻,便绣出了成型的色块。 原来是艺高人胆大……不想一个毛头小子居然有这般能耐。 刺绣本枯燥,可吴和洲像是被一股看不到的力量吸引着,立在原地看了许久才回过神,这才发觉老绣匠不知何时也踱到了他身后,同他一道站了许久。 他们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回到了台阶之上的监看桌旁。 “那孩子……似乎还不错?”他虚心请教内行人。 “何止是不错啊。”老绣匠年逾五旬,如今任这绣院的掌事,“老身刺绣四十余年,呆在这织造局也有三十年了,勉强算得阅人无数,有他这等天赋的实属罕见。”她不吝惜溢美之词,却话锋一转,“可惜……太年轻了,还是托大。他手虽快,但这个尺寸,绣不完啊……即使勉强给他赶完了,怕也要舍掉些精细度,最终草草了事。” “受教了。”吴和洲点点头。 熬到午后,陆陆续续有人起身,进屋喝一杯水歇口气,解一解疲乏再继续。 到了傍晚天色渐暗的时候,更是有许多人拿事前准备好的缎子,将未完成的作品遮好,准备第二日再继续。 毕竟是自由选题,绣匠们大多没有选择冒险,构图简洁,求一个稳字,反正手艺这东西,明眼人很容易分出优劣,不在乎作品的尺寸大小。 “大人,给他们点灯吧。”老绣匠也乏了,临走时不忘提醒道,“天暗了伤眼。” 吴和洲点点头,吩咐下去:“给那些还在绣的,每人都加一盏灯。负责值夜的,务必打起精神,别叫火苗燎了东西。” 坐了一整日,脊背僵硬的厉害,吴和洲离开院子,用过晚膳,换下了官服,着一身便装。作为主考,今明两日,他不能离开,与那些应招的匠人一样,都要歇在院子周围的排屋里,好在,他有单独的一间。 月上梢头,染院的水声,织院的机杼声统统止息,织造局沉浸入静谧的夜里。 吴和洲睡前又亲自带人巡了一遍各个考核院子,确保万无一失,不曾想,院内竟还有人未停歇。 摇曳的火光将那人微微晃动的影子拉了好长,许是有人体贴,又给他加了盏灯。 院落那一隅,与青天白日下没什么改变,少年依旧安稳地坐着,两条手臂坚韧如竹,撑在半空中,几根灵活的手指速度不减。 吴和洲倒抽一口凉气,一把夺过身边小厮手中的灯笼,匆匆走过去。他终于看出了绣布上的雏形,那是一大片舒展的青蓝色羽翅,虽不完整,却仿若感受到呼之欲出的仙气似的。 “你……不睡一睡么?”趁少年停针换线,他忍不住开口劝到,已经差不多七个时辰了。 少年头不抬,手不停,只不卑不亢问了一句:“大人早上说过给两日时间……不睡的话,不违背规矩吧?” “……不违背……你叫什么,多大了?”他小心翼翼问,起了惜才之心。 “回大人,草民叶书绫,虚岁十五。”他声音很轻,似乎将所有的力气都留给了一双手。吴和洲不想再继续叨扰令他分心,便吩咐人好生看顾,回去睡了。 翻来覆去间,他有些惋惜,这样的人才的确不可多得,但就像老师傅们说的,太年轻气盛。熬到这个时辰,明日体力定要不支,手上没力,抖一抖,那针法怕是要大打折扣了,不知会不会左右最终结果,几个经验丰富的老师傅不知见过多少佼佼者,眼里可容不得沙子。 谁想到,第二日他巡视完了另外两院,迈进绣院的门槛,那阿绫还在原处一动未动,仍聚精会神,看不出丝毫疲累,反倒一旁那个值夜的杂役,哈欠连天。 他招招手,将守夜人叫到跟前:“他几时起的?” “回禀大人……他……根本就没睡……” “没睡?一个时辰都没睡?吃东西了么?” 杂役摇头:“别说吃了,茶水都是今早我怕他撑不住,端出来给他喝了几口。” 吴和洲愣在原地,再看那抹单薄的少年身影,淡金的晨曦洒了他一头一脸,竟有些让人不能直视的神圣感。他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老绣匠,从那张沧桑的脸上读出了“后生可畏”的欣慰。 “大人,染院那边说是差不多要出结果了,叫您过去看看。”有人来通禀。 “知道了,我这就过去。”他回头看了一眼,绣院还早,并不急这一时。 染院核对,发放完最终结果已近晌午,而后又轮到织院。 吴和洲疲于奔波,好容易忙完,才想做下歇息片刻,又有人来报:“吴大人,太子殿下到了……” “什么?太子殿下?”他知道此次纳新会有上头的人来看一看,却不想竟是太子,“已经到了?不是说明日来么!”他慌慌张张往正厅一遛小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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