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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华年

时间:2023-08-13 19:39:21  状态:完结  作者:蜜月

  “你闭嘴!”葛老板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声脆响,阿绫躲闪不能,只觉侧脸一阵火辣辣。

  “又背律法?”葛老板恶狠狠掐住他的脖子,面目狰狞地瞪着他,“姓宋的,这里没别人,在我面前,你还装什么啊?你看看,你看看这一副冰清玉润正人君子的模样,怨不得骗得那些小姑娘五迷三道的,可她们不知道,你背地里的手段比谁都龌龊。看不出来啊,表面文文弱弱的,背后却是有那么大靠山的。出卖色相了吧?”

  阿绫呼吸不畅,却依旧能闻到他口中发臭的酒气,估摸着他是边喝边砸边烧的,好在看神志还勉强清醒着。于是他耐着性子好言相劝:“前辈,有什么话,我们可以好好谈,你我之间的恩怨,左不过是生意上那点小事,钱乃身外之物,何必动这样的干戈,犯不上。更何况,全素阳谁人不知你我不睦,你这不是把自己也往绝路上逼么,若我真出了事,你根本脱不了干系。”

  “呵,呵呵呵。脱干系?谁跟你说老子想脱干系了?”葛老板松开他的脖子,用又脏又黏的手掌拍了拍他的脸,恶狠狠地瞪着他,“老子什么都没了,倾家荡产,妻离子散,颜面扫地,还活个什么劲?倒是你,啧啧,看看这细皮嫩肉的,大好的年华给我陪葬,怎么算我都不亏。”

  屋子里烟气渐浓,有酒的助燃,火势蔓延很快,火焰已开始侵吞横梁和屋顶,虽说做过简单的防火处理,可也经不住长久灼烧,这么下去,不是被熏死呛死,就是横梁烧断被砸死。

  阿绫脑子发懵,八成是被他用不明来路的迷烟熏的。他来不及细究对方在说什么,眼下也不是争一时意气的时候:“葛老板,这当中怕是有什么误会,我们先出去,慢慢把事说开。若是你有什么难处,尽可以开口,留得青……”

  “我呸!误会?”对方嗤笑一声,又灌了一大口酒,“想我葛家在素阳经营了几十年,最后居然栽在你这么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手里。留得青山在,说得真好听,呵,你暗中算计我的时候,给我留活路了吗?我铺子没了,变卖家产交罚金,老婆怕儿子被我这案底连累,逼我与他断绝父子关系……几百两税金罢了,哪个做生意的不逃税?偏偏揪住我不放?我年过不惑的人了,居然要我每月去府衙领二十杖,半年之后,我这双腿还能留下么?日后还有脸在素阳做生意吗!你分明是要逼死我,却劝我放过你?咳咳咳……”

  阿绫一愣,他依稀记起半个月前元宝提过一嘴,说葛氏贱卖了一批好料子,他只当是对方是眼红绸缎庄生意兴隆,狗急跳墙想割肉抢客,便懒得往心里去,加上云珩的事,他提不起兴致做别的,每日只单独关在绣房里什么都没理会。

  不用细想也知道葛氏被查封是谁干的。

  虽说漏税是葛老板咎由自取,可罚金重些也就罢了,百多杖刑,对这个年岁的人的确是狠了些。阿绫不禁想起当年那个在宫中欺辱他,被剁了胳膊的公公,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今上不是糊涂人,只是偶尔会用力过猛。

  “死到临头了,你还笑得出来?我告诉你,你要我死,我便拉上你咳,咳咳……垫背!”他说得激奋,被逐渐浓厚的烟雾呛得一阵猛咳,赶忙灌了几大口酒压下去。

  外头一圈蚕棚并没有这能住人的屋子结实,院中传来一阵阵巨响,不知是哪一间的梁柱先被遖鳯獨傢烧断,棚屋开始坍塌。

  他们被烈火包围,整栋屋子成了个巨大的烤窑,他就像是挂在钩子上的一只鸭,每一寸皮肤都烫得隐隐作痛,额头不断渗出汗水,没半刻又被蒸干。

  “葛老板。”阿绫盯着即将被火舌吞没的门框,不抱希望地劝了一句,“你再不跑,就真的出不去了。”

  “连个送终的人都没有,我出去做什么?不过,黄泉路有你作陪,咳咳咳,下了地狱,我们继续算账……咳咳。”葛老板抱着酒坛,一口一口喝着,黄豆大的汗珠从他下巴滴落,他满面红光,满眼癫狂,酒意让他感官变得极其迟钝,仿佛不觉得热。

  烟熏火燎中,阿绫周身滚烫,鼻腔与喉咙从干痒变为刺痛,每吸一口气都像是酷刑,他忍不住呛咳起来,可咳得越厉害,吸入的烟就越多,这似乎是个恶性循环,他渐渐不能保持清醒了。

  葛老板晃了晃酒坛,继而悠悠看了他一眼,忽然咧开嘴,露出丑陋而诡异的笑容:“听说,十八层地狱里有咳,有一层是要将人活烧不死的……咳咳咳……也不知,你能不能撑住啊?”他显然已经彻底喝醉,撑着酒坛子晃晃悠悠爬起身,将所剩的半坛酒举到阿绫头顶,而后缓缓倾倒下去。

  阿绫头顶一凉,猝然意识到对方要做什么。

  葛老板是不甘心让他死的太舒坦,是要趁他还有知觉,活活烧死他。

  他内心一阵惊恐发颤,继而又绝望地平静下来,有些人天生命薄,他注定横死,二十一年来,他靠侥幸逃脱过太多次,终究还是躲不过。

  老天不公,却也让他尝过了人世间的情与爱,他这一生不比谁少得了什么,有阿娘生他养他,有云珩护他爱他,也不算白活。

  眼前的在这一刻凝滞,热浪,浓烟,狰狞的笑,都一瞬间离他远去,世界变得异常安静,他脑海中飞快地转过许多张脸。

  阿栎成家了,熊毅和元宝不久后也会成亲,陈芸和陈蔚可以在玉宁跟着老师学艺,他们有绣庄,有酒肆,哪怕是这蚕棚毁了,日后不养蚕不种桑,也可以富足安乐。

  这样想想他似乎没什么牵挂了,只是心间有一点遗憾。

  他不想带着一个谎言死去。

  尤其是,被这谎言欺骗的,是这世上他最在意的人。

  他缓缓合上双眼,十几年前那个被迫穿上他的衣裙,满脸不情愿跟在他身后的小小身影,时至今日也依旧清晰。他们奔走在热闹的天碧川边,此生他的爱恨都系在一个人身上。

  “阿绫!!!”他似乎又听到云珩在叫他,焦躁的,惊慌的,“阿绫!!阿绫你在哪里!阿绫!”

  他猛然惊醒,那声声呼喊就在窗外。

  不是幻觉,真的是云珩!

  热浪扑面,酒液流进眼角,高热中熏得他双眼酸痛难忍,阿绫努力撑开眼眶,盯着那扇窗子。

  濒死都没有落下的眼泪,顿时奔涌而出。

  窗格子被烧酥了,一脚便被破开,那人浴火而入,额头一层细密的汗被火光照亮,发尾被火星子一舔,瞬间卷曲起来。

  四目相接,云珩眼中的失措刹那化作一层潮湿雾气,在眼眶中转了转,即刻消失。

  窗框碎裂的同时,周遭的墙壁开始土崩瓦解,云珩却浑然不觉似的。

  阿绫发觉他居然是只身一人,顿时又惊又惧:“你!咳咳……别进来!”

  看到阿绫还完好,云珩如释重负。

  滴着酒的头发乱糟糟黏在颊边,肤色被炙烤的酥红一片,脸颊竟还留着一个脏兮兮的巴掌印。

  巴掌印。他阴沉一瞥,始作俑者拎着酒坛愣在原地,像是做梦都没想到会有人闯入。坛口滴滴答答,最后几滴桑葚酒尽数落在阿绫的发丝间,灌进领口里。

  云珩顿时怒从心起,飞起一脚,正中那人心口窝。

  擎在半空的酒坛咣当坠地,肥硕的身躯应声横飞出去,葛老板吐出一口血,撞在燃烧的书架上,当即晕厥,书架早已被火舌舔松散,噼里啪啦碎成几块压在他身上。

  “咳咳……咳你……”阿绫一张嘴便是一阵咳嗽,几乎说不出整话。

  云珩忙转过身,扑到阿绫面前:“没事了,你先别说话,我带你……”

  他话音未落,阿绫倏忽屈膝,双脚用了缓劲儿蹬在他腰间将他推开。

  这一推伤不到他却力气极大,云珩重心不稳,倒向一边,哗啦一声,大片屋瓦坠落在他先前的位置,还带着几截烧黑的木头砸在阿绫来不及收回的脚腕上:“唔……”阿绫闷哼一声,催促道,“你先出去!”

  云珩慌忙抬头,发觉屋顶的木架结构被烧的乌黑一片,再也扛不住沉重的瓦片,只剩一根贯穿全屋的横梁还在苦苦支撑,这房子已岌岌可危,随时都有坍塌的危险。

  不断有瓦片落下来,阿绫一身是酒,云珩慌忙踢开那些带着火星的木头,生怕引燃了他的衣袍。好在四喜及时追上他,气喘吁吁从屋外先丢了浸透井水的披风进来,云珩赶忙用又湿又冷的披风将阿绫裹住:“阿绫别怕,我马上带你出去。”

  “主子,您快出去,这屋子要撑不住了!”四喜从院中的井里吊了一桶水,短暂浇熄了窗边的火,一边跳进来,一边将他往外拖。

  “松手,给我刀!帮我割绳子!”云珩一把推了他个趔趄。

  “奴,小的身上没有刀!”上山太急,他们偏偏在这时候没带侍卫,云珩远远看到烟嫌马车太慢,解了匹马率先赶来,刀具都扔在车里,主仆二人身上如今没有任何像样的利器,四喜在一片狼藉的屋子里搜寻着,“主子,绳子我来解,您先去外边等吧!”

  云珩却充耳不闻,在火中到处翻找着。

  “主子!”四喜急得带上了哭腔,“奴才求您了!”

  “云珩……”

  湿斗篷下,阿绫的声音闷闷的。

  云珩浑身一震。

  四喜听到声响,将湿斗篷掀开,阿绫露出脸来,眼眶被酒与烈火蒸灼得血红:“云珩,你出去。”


第126章

  那句“云珩”有如一声惊雷劈下。

  正厅的瓦顶轰隆落地,整栋屋子都跟着抖了抖。

  阿绫见他们主仆二人都傻愣着,急忙扭头:“四喜,我的扇骨!咳咳……快!”

  “啊?”四喜迷茫地看着他,“扇,扇骨?”

  是云珩率先反应过来,扑到他身边,用力扯开他被绳子绑住的袖口,顺着他的手腕摸进袖笼,掏出了他向来不离身的贝母扇骨。

  阿绫咽下喉口的血腥味,哑声道:“正中的两片有……”

  他话音未落,对方便心领神会一掐扇柄处,当即拔下一片藏在贝母中的纤薄利刃。

  这机关似曾相识,云珩瞳仁倏忽一缩,双手一颤,却什么也没问,立刻开始切割绳索。

  “云珩,让四喜来吧,你先出去……”阿绫抬头看着即将烧毁的横梁与随时都会砸落的屋顶,反复催促。

  那人眉头紧蹙,嘴唇抿得发白,一声不吭,手上的动作越来越快。

  阿绫看着他不断落下的汗水与毛躁打卷的发尾,放弃了徒劳的劝阻,只有气无力地抱怨了一句:“……你疯了。”

  绳索终于在屋顶倾塌之前断掉,云珩将他一把扶起:“腿怎么样,还能走么?”

  阿绫刚要开口,忽瞥见云珩身后,昏厥的葛老板醒过来,挣扎着抖落了身上的木头。似乎是被引燃的衣服烫醒的,他嚎叫着打了个滚,试图滚灭身上的火苗,他求救似的抬起头,却发觉阿绫全须全尾地站在面前,即将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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