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勒得呼吸不畅,拍了拍云珩:“松手。” 那人闻言反而勒得更紧了,生怕他跑了似的。 “嘶……”阿绫觉得骨头都要给他勒断了,无奈抱怨了一句,“疼……” 话音才落,那两条胳膊倏忽一松。 云珩醉眼迷蒙地看着他:“哪里疼?” 还听得懂话就好。 阿绫叹了口气,哄他道:“你跟我走好不好。” “好。”云珩点头,伸手牵住了他。 阿绫忙给随从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带路,就这么一路拉拉扯扯,将云珩送进了冷冷清清的院子,又送到卧房中。 阿绫等他彻底睡着后,才得以从他掌心里抽出手,替他脱下靴,拉上了被子。 侍卫默默在他身后点燃了桌上的灯台,阿绫借着光亮环顾,一看便知,是才买没两日的屋子,只一套桌凳,东西还没置办齐全,素阳的深夜和凌晨有时会冷得结冰,屋里却连个碳笼都没备上。 见人睡得熟,他伸手进被子里摸了摸云珩身下的床褥,睡了这半天也没能捂暖,于是他转身走出房门。 侍卫年纪不大,跟在他身后,惶恐都写在脸上了。 阿绫心下好笑,猜他定是头一次见识到云珩这般无状,生怕明日主子清醒过后一个不愉快,随意寻个由头将他灭了口。 “没事了。敢问阁下贵姓?”阿绫主动与他搭话。 “小的何顺……” 他点点头,接着问道:“这次来素阳,他只带了你一个人么?” “啊……不是,呃……那个……”何顺吞吞吐吐,应该是被提前交代过什么,不敢乱说话。 阿绫会意,改口问:“没带丫头是么?那晚些我送个碳笼过来吧,入了夜还是会冷的。你在这里守好。” “是。”侍卫毕恭毕敬,躬身行礼相送。 阿绫回到宅子,元宝正在倒座房里核库存,见他主屋点了灯,急忙跑进来:“你回来啦!”她满脸坏笑,腔调戏谑得很,“这——么晚才回来啊,去哪里了,老实交代!” “吃饭。”阿绫看她这样子便知她定是见过云珩了,“今日,他几时到绣庄的?你也不提醒我一句。” “才过午时就来了,是他说不让惊动你的,免得误了你的事。”元宝啧啧两声,“就那么坐在角落里,不声不响的,你专心致志地刺绣,他眼都不眨地看着你,看到天暗了,人都走光了他也没挪过地方。” “他一个人来的?” “不是啊,马车后头跟了四个人,不过他下车之后,只留了一个跟着他,候在绣庄门口,其余人赶着走了。”元宝神秘兮兮地看着他,“而且……我看到刘大夫也在其中。” “嗯?哪个刘大夫?”阿绫素日也不大生病,去医馆通常只买些做香脂的药材罢了,从来也没给大夫没诊过脉。 “不是,不是我们这里的大夫!哎呀。”元宝皱眉,嫌弃他记性差,“就是两个多月前,转卖我们铺子的那个刘大夫!原本要在绣庄隔壁开医馆那个!” 阿绫一惊:“你,看清了?说不准只是长相相似,虽然只见过一面,但我记得那个刘大夫看着可有点年纪了,少说也有四十,他身边可都是些年轻力壮的。” “乔装呗!不只是长得像,那个刘大夫右手背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两条交错的伤疤,当初签契的时候我看得很清楚。”元宝在自己手背上比划给他看,“今日那个赶车的人,这里有一模一样的伤疤,这也就罢了,可他发觉我在看他,莫名就转过脸去,这不就是心虚怕我认出他么!天底下哪有这种巧合!我说那葛老板怎么忽然就放松了警惕,让铺子落到我们手里了,原来……” 阿绫想起那顿鸿门宴,酒桌上撕破脸时,葛老板挖苦他魔高一丈,说他耍阴招骗走铺子来着。当时他听得云里雾里,只当是对方血口喷人,没料到竟是真的,原来绸缎庄是云珩暗中替他周旋来的。 他苦笑一声摇摇头,即使已经从太子变成皇帝,云珩似乎依旧是那个云珩。 阿绫站在冬夜的冷风中,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被人捧在手心怎么会冷,他只觉得心中有愧。 云珩这样待他,他却一直在骗他…… “哟,感动啦,后悔啦?”元宝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那就找机会与他说清楚啊,依我看,这天底下的东西,只要不伤天害理,其他你要什么他都会满足你的。” 阿绫没吱声,转身进了卧房,提起碳笼一路拎到院子里,元宝搭了把手帮他一起清理一番,又装了几条新碳进去。 他抬头看了一眼月亮,还不算太晚:“元宝,你去帮我熬一盅解酒汤吧。” “啊?现在?” “嗯。他今晚喝多了,身边又都是些粗手粗脚的侍卫。” “哦——”元宝意味深长,“你是不放心客栈的解酒汤啊?” “不是,他没住客栈……他,在附近买了间宅子。” “哈?!这……”元宝眼睛瞪得溜圆,“是我孤陋寡闻了么,皇帝可以这样随随便便住在宫外?” 阿绫摇摇头:“你小声点。” 历任皇帝,大多一辈子都出不了京城几次。例如先皇瑞和帝,他治下十年,一派繁荣安定,出宫不过去太庙祭天祭祖,或是去菩提山诵经祈福罢了,最远也没出了京郊的围猎场。至于玉宁行宫,治下十年间统共去了不过三四回罢了。 “你这面子可真是大。”元宝感叹道,“行吧,我去煮汤,等我一炷香,马上就好。” 半个时辰后,阿绫独自拎着碳笼和食盒站在了云珩那间宅院外。 树下栓了三匹马,看样子办差的人都陆续回来了。 阿绫敲了敲门,何顺极其谨慎地将院门拉开一条缝隙,认出是他才开了门。 卧房外换了个眼生的侍卫,见他提了东西,略显为难:“这……能否给在下一看?” 阿绫点点头,将碳笼打开,侍卫不敢掉以轻心,将炭条一块一块取出仔细过目,嗅闻,确保万无一失后才交还。 阿绫蹲在卧房门前引火,待炭条烧稳了之后才提进屋,搁到桌边,顺带将装了醒酒汤的瓷盅搁到笼顶温着,不论云珩何时起,都可以直接入口。 他默默拖了张凳子在床前坐下,盯着云珩的睡脸发呆。 不得不承认,元宝说中了他的心事,尤其是看到了那颗平安豆,听到了云珩酒后吐真言说想与他重新开始。 他感动,后悔,问心有愧,也不想继续装傻充愣欺骗云珩。 只是,他尚不知日后该如何自处,更怕今上冲动之下来一出抛妻弃子,冒天下之大不韪,闹得前朝后宫不得安宁,何况云珩年纪轻轻又才登基不久,皇后与少师一家是他稳固皇权必不可少的助力,若让方家寒心,实在百害无一利。 阿绫喃喃自语:“你那么聪明,能想出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么?” 云珩睡梦中翻身,一只胳膊顺势垂到榻边。 阿绫走上前替他摘掉腕上那串罗里吧嗦的佛珠,又将被子掖成筒,把那条不安分的胳膊塞了回去。 夜中寂静,马蹄声由远及近尤为清晰,而后院门敞开,不知是什么人进来,引起一阵骚动。 阿绫生怕他一个外人在误事,忙起身准备离开,可才走到屋门口,就听门外传来四喜的声音:“已经睡下了?这么早?” “是,今晚喝了些酒,似乎是醉了……才一躺下就睡着……”何顺回话。 “啧,这还急着叫他回去呢,不行,你进来跟我一起,这就把他扶到马车上去……” “这,这么着急?不如等明日一早……”何顺为难道,“昨夜就没怎么睡,这么颠簸身体怕是会吃不消……” “等不了了。中宫有喜是大事,他不能不在。动作快些。”四喜走到门前,还没伸手,门就自动往里头打开。 两人皆有些尴尬。 四喜咽了咽口水:“阿,阿绫公子……你……在啊……”说着他狠狠剜一眼身边的何顺,“有客人在你也不说……” 何顺一脸无辜:“我这还没来得及说,您就……” 听到“中宫有喜”,所有的冲动与纠结,所有难以遏制的心动,都在一瞬间被浇熄。 阿绫没兴致与他们客套,对四喜敷衍地拱了拱手:“我就是送个碳笼过来,你们忙,我先走了。” “哎,阿绫公子!”四喜试图阻拦,被他轻巧闪过。
第124章 云珩离开的第三日,绣庄门口来了一辆拉货的马车,几个人从车上搬下了一口大箱,留给阿绫一封信后匆匆离去。 陈芸和元宝好奇地掀开箱盖,发现里头装满上好的银碳,一条条码得整整齐齐。 阿绫打开信封,云珩在信中说这是京城里最好的碳,不出烟,点燃还有淡淡的梅花香,在绣庄里烧是最合适的。近日家中事忙,等这一箱烧完,他会亲自送新的来,让阿绫安心等他。 忙应该不是假的,他见识过皇宫的腊月,到了年根政务本就繁杂,还要准备太皇太后的寿辰……以及…… 元宝见他脸色不好,靠过来悄声问道:“怎么了?” “这些碳,先搬到库房吧,不要用。”一想到云珩,阿绫胸口就有些憋闷,“他先前定的衣服这两日也该差不多了,若是日后他再来,你们就替我把衣服,连同这口箱子一并给他。” 元宝一愣,却也没多问,立刻安排人将箱子搬下去库房,可陈芸却忍不了好奇:“这么好的碳,为何不用啊……你看那碳条上还有梅花印呢,老师。” 阿绫将信纸胡乱一团,随手扔在脚下:“我们用自己的不是也很好。小芸你记住,日后,若是无以为报,千万不要随随便便就接受别人的好,平白亏欠了别人,想生气都要先心虚半截。” 说罢,他叹了口气,转身要进屋,刚巧一脚踢在那信纸团上,他低头盯着一路滚开的纸团,踌躇半晌,又跟过去捡了起来,随手揣进袖笼里。 待他又一头扎进最里头的绣房,陈芸才满头雾水地开口问道:“元宝姐……是我,说错话了?” 元宝忍不住笑笑:“没有。去干活吧,不关你的事。” 腊月二十三,阿绫与元宝一早便一同上山,趁桑园的果农与蚕棚的蚕娘们休假回家前,给大家发了最后一个月的月钱,除此之外还给他们每个人多发了一封年节的红包,银子不多,聊表心意,答谢他们一整年的辛苦。 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有说有笑整理着行装与阿绫道谢,道别,准备回家忙年。 阿绫在桑园转了一圈,又回到曾经元宝和陈家住过的院子,准备复看一整年的桑蚕农事记录。 两个院子拆了中墙打通合成一个大院子,如今已改成煮茧缫丝的场所,周围加盖了一圈木屋,里头是一层一层的蚕床。 时值寒冬,正房厅堂储藏蚕茧的格子空空,堆放着纺锤纺车等各类工具,阿绫穿过正厅走到原先元宝奶奶卧房的位置,这里已改成简易书房,收藏各类农学用书与农事记录。他从书架上翻找出写着“瑞和十年”的几本册子摊开在桌上,心里忽然有些好奇,为表孝义,新皇登基后都是转年立春之后才改年号,不知云珩的年号会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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