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珩面无表情站在院中,看着他们一唱一和的嘴脸心里发冷。 明明是这些人自告奋勇要带自己出行宫,说是皇爷爷交代的,今日要带他见识一下玉宁的船集。不想居然趁他不防备玩了一出大变活人的戏法,害自己人生地不熟落单,还被人伢子掳了去。 这么说来,不定那人伢子也是他们找来的,不然哪有这样的巧合,他才落单没一盏茶的功夫就被人伢子盯上了。 至于幕后主使…… 屋子里熟悉的声音适时响起:“云珩,你这是乱跑去哪里了?伤着没?饿了吧?” 果不其然,见到他一切都有了解释,云珩不动声色,在人前与他尽心扮着兄友弟恭:“让长兄担心了……我没事……” 皇长孙云璿从厅堂中款款走出:“唉,没事就好。走吧,先跟我回行宫,皇爷爷和父亲可是急坏了。” 东西不能乱吃,话更是不能乱说。 他这会儿多说无用,手中没有能致命一击的对证,不如装傻保平安,类似的哑巴亏,他这几年也没少尝。 云珩抿了抿嘴,乖乖认错:“是云珩贪玩,让皇爷爷和父亲担心了,今后不会了。” “贪玩啊……那,你是如找回来的?”云璿眼角飘过一丝意味深长,他不知道旁人能否读懂。 “我……”云珩迅速在脑中缕清了今日发生的一切,阿绫换了丫头的衣服去见娘亲,回来叶府还不走正门,偏要偷偷溜进来,叶府小丫头叫他少爷…… “我在河边船摊问了路,大家都知道叶府怎么走。”他不紧不慢说道。 “小殿下英明啊。” 众人的恭维不怎么走心,四五岁小孩都会问个路,他如今已经八岁了,皇爷爷八岁时都已经登上帝位,学着治理国家了,也不知这些人是夸他还是辱他。 车马立刻准备停当,云珩跟在长兄云璿身边,被簇拥着上了车。掀开轿厢帘,他在围观的人群中四处搜寻。 “找什么呢?”云璿跟着他往车下看,一眼看到了车架旁的叶静远,“叶大人,这位便是您府上公子了?” “犬子叶书锦,正准备来年的乡试。”叶静远拿胳膊肘戳了儿子一下。 叶书锦赶忙掏出荷包,双手举到车窗边:“小人在院中捡到此物,想必是小殿下不慎遗失之物,不敢擅留。” “云珩,是你的吧?”云璿没伸手,只拿扇子指了一指。 “是我的。”云珩接过荷包捏了捏,玉牌也装在里头。 这就怪了……他亲眼看到荷包与玉佩被阿绫一一捡走,为何出现在了叶书锦手上? “敢问叶公子,这东西是你捡的,还是别人托你转交?”他实在按捺不住心底疑惑。 叶书锦微微一怔,坚持道:“是小人捡的。” “怎么?”云璿诧异地看着平日里不爱言语的弟弟。 “没什么。” 假惺惺的寒暄中,云珩总算在远处槐树的树影下找到了阿绫的身影。 他没得机会好好谢谢真正的救命恩人,也没能留给他些什么。不过那枚插戴在阿绫头上的白玉簪应当能典卖些银子,足够他娘亲换个稍稍像样的屋子住吧……虽说就这么戴着也挺衬他的……都说这江南女孩子机灵可爱,不想男孩子也一样。 声势浩荡的马队车队走远了,阿绫被叶静远和林亭秋叫到了厅堂里。 一家之主接过丫头才泡好的茶,吹了吹表面没滤干净的茶沫子,一改刚刚的谨小慎微,换了一副气定神闲的面貌。 “齐护院说,今日你擅自出府,还穿了丫头的衣裳?”林亭秋问道,“去哪儿了?” 阿绫心中一沉:“……去,逛船集了……” “还有呢?” “……没了……就去了船集……”他紧张得手心直冒汗,“回来的路上看到那个小殿下被人抱走了……我捡了他的荷包回来给齐护院,叫他去救人来着……” 林亭秋既然开口问了,定是已经知道这一切,他没必要隐瞒,剩下的咬死不认就好了,反正没人亲眼见到他去找阿娘。 “呵,你倒是机灵。”林亭秋翻了个白眼,“老爷,他如今胆敢私自出府,该罚吧?” ……阿绫见过林亭秋罚那些丫头,办不好差事的便叫在院子里跪着,或者让巧儿赏耳光,或者拿木板子打手心。前些日子抓到有小厮和丫头深夜在花园私会,当众抽了几十鞭子双双给赶出了府。 阿绫紧张地握了握手掌,不知她要降下什么罚来。 叶静远啜了一口热茶,倒是没着急发话,缓缓将杯子放回了桌上,又垂眼看了看阿绫:“跪下。” 阿绫心中稍一挣扎,虽不情愿,却又忽然想起了“权宜之计”四个字,连皇孙都能忍辱负重钻狗洞……他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乖乖跪了下去。 “规矩就是规矩,你虽不是下人,可不得你母亲的准允,私自出府,便是坏了规矩。”就在众人皆以为他要受罚之时,叶静远话锋一转,“可今日你阴差阳错,救下了小殿下,立了一功。” 阿绫猛地抬起头,叶静远依旧那么不紧不慢,反倒隔桌而坐的林亭秋一脸地不忿,想要插嘴,又被身旁的巧儿拽了拽袖子,硬是将什么话咽了回去。 “功过相抵,今日便不罚你了。以后没有人会再提你今日的错处,你自己也不要把功劳挂在嘴上与人说。记住了么?”叶静远终于正眼看了看他。 林亭秋一愣,翘了翘嘴角。 “记住了。”阿绫忙着庆幸自己不必受罚,成了这屋子里唯一一个没听出话外之音的人。 走回床前,他终于瘫软在床上,跑来跑去一整日,他几近虚脱,眼皮都变沉了。 “少爷,沐浴,更衣。”元宝还不依不饶将他从床上折腾起来。阿绫侧脸嗅了嗅肩头,的确有汗酸味,于是爬起身,走到屏风后的浴桶旁宽衣脱簪。 这一脱才发现,自己头上还带着一只玉簪。 他这才得闲仔细赏看这珍品。白玉簪子一头盘雕一条蛟龙,鳞片密实,眼神威风凛然,爪中还捏一颗饱满亮泽的玉珠子,泛着柔和光华。 变故接连发生,他早将这簪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此刻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泡在水中,他拿着那只触手生温的玉簪,不知为何就想起今日小殿下被迫穿上褙子时那一脸的不情愿,不禁发笑。 这簪子太贵重,戴是不能戴的,可他还会有机会物归原主么? 阿绫在线求助:不小心强迫了小皇孙穿我的小裙子,姐妹们我该怎么办…… 友情提示:两个人在阿绫十六岁之前只见过三次哈。
第12章 阿绫去小街扑了个空,雨季终了,秋高气爽,阿娘竟没有出摊。 他心下奇怪,问那临摊卖香料的阿婆:“我阿娘还没来吗?” 阿婆摇摇手:“来不了,来不了呀,她夜里看不清路,腿摔折啦!你不晓得呀?” 阿绫一惊,他不知阿娘的眼睛究竟是何时厉害成这样,到底是总见不到自己哭坏的,还是刺绣太辛苦熬坏的? 先是夜里看不请人,现在连路都看不清了吗…… 他拎着食盒推开那旧屋的门扉时,赫然发现阿娘正靠坐在床榻上,呆呆看着格子里的金鱼发愣,一条腿上搀着厚厚的纱布。 “阿娘……”眼前的场景让他笑不出。 “啊,阿绫来啦!”宋映柔的脸惨白着,勉强牵了牵嘴角,装作若无其事。可她额上都是汗,嘴唇也几乎血色全无,阿绫知道她在忍疼。 他放下食盒,掏出帕子替阿娘擦一擦额头,强忍着心中的难过:“阿娘,我带了血糯米八宝粥,还有酱鸭和炝茭白。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好。” 他们母子俩各怀心事,沉默着吃完一餐,宋映柔拖着一条腿,一边强打精神与他说笑,一边艰难地挪回床上。 阿绫实在忍不住:“阿娘,去看大夫吧……”他知道阿娘早年存下了些银钱,但总是舍不得用。 过去沈如还时不时拿这打趣,叫他快快长大娶个娘子回来,说阿娘心急,连他的老婆本都快攒好了。 宋映柔搂着他的肩拍了拍:“看过了啊,阿绫别担心,大夫说,卧床休息十天半月,这腿就……” “不是腿……”他鼻子一酸,终于还是掉了眼泪,“阿娘,阿娘的眼睛……看不清路了对不对……上次还认错了阿绫……阿绫现在什么都有,阿娘不用再攒银子了,看大夫吃药好不好……” 这一哭便停不下来,哭得宋映柔心里一阵阵抽痛。 她将儿子一把搂进怀中,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听他断断续续的抽噎,却不忍劝一句,别哭。 这孩子打小不爱哭,懂事得不像个孩子,所以宋映柔总还盼着他慢些长大,能多多撒娇耍赖,闯祸哭鼻子:“阿绫啊,阿娘真的看过大夫了,大夫说眼睛不要紧的,少做些活,多闭一闭眼休息,慢慢就会好了。” “真的?阿娘不骗人?”阿绫抬起哭花的脸,自己用袖子抹了抹,“真的没事吗?” 宋映柔重重亲在他脸颊上,抱着他蹭一蹭:“真的。阿娘还要看着阿绫慢慢长大,成家立业呢……” 阿绫不放心,回叶府的路上独自跑了一趟河边的医馆。 见他穿着叶府丫鬟的衣裳,大夫倒是没怠慢他,大概当他是替家里夫人小姐跑腿的,便细细询问了病症。 “没见到病人,尚不可定论。若先天无眼疾,仅仅是劳累过度而视物模糊的话,多休息,热帕子敷一敷,多吃些滋补的药食便可以渐渐恢复。若是原本底子就有问题……就很难说了……” 大夫说得太绕,阿绫尚不能完全理解,总之病了就该吃药:“那,那该吃些什么药呢?” “这,我们这里的大夫不亲自诊病不可随意开方子,方便的话还是带病人过来瞧一瞧,若是不方便,我们也可以出诊府上……”大夫见他面露难色,又补充道,“不严重的话,平日里多吃些柑橘,茶水或者汤羹中佐些决明子与枸杞也是有帮助的。” 柑橘,枸杞,决明子。 别的不懂,这几样他还是记得住的。 叶府北院,林亭秋正亲自替儿子盛饭菜,却被巧儿使眼色叫了出去。 她放下碗筷,叮嘱了叶书锦一句,转身去到东厢门外:“怎么了?” 巧儿一笑,附在她耳边嘀咕半晌。 “当真?她亲眼见到的?” “千真万确。自小殿下出了那事之后,我便按夫人的意思,安排雪兰和齐护院仔细留意着。昨日午时前,他果然又溜出去,齐护院来报,雪兰便跟上他,一路找去了沙井巷子。” “沙井巷子?那里不是住了好多流民么?”林亭秋诧异地皱了皱眉。 “是,雪兰说他朝食没动,一路提过去的……我今日得空,亲自去附近打听了,宋映柔离开沈氏绣庄之后,一个人在那附近的小集摆摊子。她那乖儿子定是去看她的!”巧儿愤愤不平,“想那小东西平日里,定是没少拿我们府里的东西去孝敬他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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