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真这么说的?”顾辰麒没有得到回应,两难之下,只好讷然道:“确实不曾。” 章和悄然退下。 闻倾越的眼神黯了几分,顾辰麒顿时不安,心室的疼几乎难以克制。 “既然不是祖母之意,便是你不想见我。” “我怎……” “你到底遇到了何事?” 顾辰麒又一愣,勉然笑道:“没什么事,你多虑了。” 闻倾越黯然轻叹:“有些事我管不了,也不该多问,你不愿说就罢了。” “阿越你误会了,我只是……”顾辰麒有些站不住,索性蹲身下来,拢住他一只手,“我对你自然是坦诚的,你也没什么不该知道的。只是这件事……我晚一些再同你说,决不隐瞒,行不行?” 闻倾越沉思片刻后,缓了神色:“好。” 顾辰麒宽心一笑,又听他道:“不许再骗我。” “遵命。” 闻倾越忍俊不禁:“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顾辰麒依言正要起身,忽然笑意尽敛,非但没能起来,反而坐到了地上。 “辰麒!”闻倾越慌忙离座扶他,见他神情痛苦,担忧更甚,“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没事。”顾辰麒好容易喘匀了气,不及阻拦他在腕间把脉。 闻倾越将他左右腕的脉都探了一遍,尚无法断定是何病症,又记得他刚才发作时似是下意识按向心室,中途又放下,便想扒开他的衣襟查看。 顾辰麒迅速将他拽进怀中,令他跌撞在身上,牢牢抱住。 心室牵扯至各处的疼,让他沉哑了声音:“凤君可不要乘人之危。” 闻倾越且急且恼,将他推开些许,瞪着他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贫嘴!” “阿越,不用担心,再过几日就好了。”顾辰麒抚上他的颊边,“我还盼着与你同入宗庙,不会有事的。” 闻倾越仍然急切:“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如何才能让你不难受?你告诉我。” 顾辰麒含情相视,摇头浅笑:“没有办法。” “是祖母……”闻倾越恍然想到。 久罗央素爱熏香,房里时常萦绕一缕香,只是她所用之香,总有一丝神秘莫测的意味。 闻倾越急着进来时,久罗央正饶有兴致地调弄盅里的一只蛊虫。 “祖母。”闻倾越忽然意识到自己冒失,努力平静下来,才唤了一声。 久罗央一见他,就难掩欢喜,招手让他入座:“怎的又回来了?” 闻倾越走近了些:“祖母,您是不是给辰麒用蛊了?” 久罗央面上一僵,若有所思:“那小子终于向你告状了?” “没有,是孙儿自己猜的。” 久罗央点首,银饰跟着微晃:“是,我是用了,但……” “祖母!”闻倾越倏地跪下,“孙儿是真的心甘情愿和他在一起的,过去的事情我们也已说开了,再没什么误会与隔阂了。求祖母不要为难他。” 久罗央静了一息,而后倾身扶起他,推到旁边坐下:“你放心,他是你看中的人,祖母自有分寸。” “你打小就太过纯善,有一回你祖父诓骗你的话,你当了真,后来知道被他捉弄了,不敢发脾气,只是躲起来哭鼻子。”久罗央说到这里,忍不住笑了,“祖母便教训了你祖父,替你出了气。” 她忆起旧事,神色又转为怅然,须臾后长长一叹:“闻家就剩我们祖孙二人了,祖母实在怕你受骗吃亏,在终身大事上,岂能不仔细替你考究呢?” “祖母,辰麒是真心待我,我亦真心待他。凡与孙儿有关之事,他从无半点不上心,孙儿相信他不会负我,也请祖母相信他。” 久罗央不急于回应,反问道:“你可知道,他中的是什么蛊?” 闻倾越摆首。 “不思量,相思蛊。”久罗央缓声解释,“中蛊者,每当想念心上人时,心室始痛,转而扩至肺腑、遍身。思念越深、情意越重,则痛苦越剧烈,每日加剧。” 闻倾越鼻间一酸,心中不知是何滋味,回过神道:“足够了,请祖母将他身上的蛊解了吧。” 久罗央冷哼:“你为他不知经历了多少苦痛,沉疴七年未能根治,让他挨这几日苦头算什么?” “祖母!” 久罗央意志坚决:“七日为期,他随时可以来取解药,条件是,从此不能再见你。” 闻倾越郁结半晌:“那就请祖母让孙儿与他一同承受。” “胡闹。”久罗央嗔责道,“你身上还种着疗伤的蛊,刚刚平稳下来,不容差错。” 闻倾越求取解药未果,只能告退。 ———— 顾辰麒浑浑噩噩地睡了一觉,醒来时屋内已暗,只有稍远处亮着一笼灯火。 “辰麒。”闻倾越端坐榻沿,微微倾身。 “阿越,你还在啊。”顾辰麒撑坐起来。 闻倾越眉间隐着忧虑:“我不知道该不该留在这,可若看不见你,我难以放心。” “你都知道了?” 闻倾越点首:“你还疼不疼?” “好些了。”顾辰麒以肘搭在膝上,一副轻松的模样看他,“我倒是想时时刻刻都看见你,要不是怕你担心,我才不遭这无法见你的罪,这可难熬多了。” “那我陪着你。” “真的?”顾辰麒欣喜得眼中神采陡增。 “嗯。”闻倾越也不禁跟着宽了几分心。 顾辰麒一得意,那只名为“不思量”的蛊又发作起来。 闻倾越见他按住心口,疼得呼吸不畅,难得地感到空负医术,无能为力。 陪他用过晚饭后,闻倾越拿来香具,取香炉铺置香灰、轻压平整,扫净灰屑后放入篆模、填印香粉,打篆压实、起篆成型,再以线香为引,点燃香篆。 轻烟徐然,或高直、或盘旋,别成景致。 这些繁复动作在他做来行云流水、赏心悦目,又因工夫细致,让人观之心境平和。 品篆香最难的一步是起篆。香篆的篆型平整,棱线分明,正是他起篆稳练而无偏差的缘故。顾辰麒此时细看,才发现是个繁复的“吉”字,中方外圆,首尾延绵。 闻倾越熄了线香,见他支颐看得饶有意兴,于是没将镂花的青铜盖盖上,转而收拾香具。 “许久未看你点香了。” “荒置久了。” 顾辰麒窥他神色并无异常:“技熟于心、巧生于手,今我见之,不减当年。” 闻倾越抬眸,又继续收拾,不觉间弯了眼角。 “这话说得早了,篆香若在熏烧时断在中途,便是失败。而失败的原因,或在香灰,或在香粉,或在压篆。” “篆香看似步骤繁多、精细考究,倒很适宜修心养性。”顾辰麒看着他把香具收到一旁,“那日老夫人所用的香格调厚重,还是此香清淡隐约,更合我意。” “祖母用的香,对蛊虫有压制作用,但是她不愿给我。而此香属冷香,可以宁心静气,我便拿来一试。”闻倾越言罢,抿了口茶。 一缕似有若无的轻烟相隔,顾辰麒怔然望他。 闻倾越又道:“爹曾说过,无论调香品香,都不宜心浮气躁。南星生性好动,也不知愿不愿学。” “我看他是个重恩情、有孝心的孩子,也最听你的话。只是他这个年纪,难免好动些。我像他这般大的时候,一有机会出宫,便跟着舅父满城跑呢!” 闻倾越笑着摇头:“我不会仗着这份恩情,让他做不喜欢的事。” 顾辰麒眼中闪过讶色:“我以为你打算传他毕生所学,让他将来继承家业。” “我确实有此想法,但他若无意,我也不能左右他的人生。” 两人灯下闲谈,不觉到了深夜。 此时篆香已熏烧完全,余灰仍然首尾一线,毫无断裂。
第72章 71 同心 “辰麒……” “顾辰麒……” 在一声声由虚而实的呼唤中,顾辰麒恍惚醒来,见闻倾越坐在榻前,又在心头钝痛中想起,自己竟是痛晕了过去。 从闻倾越前来找他那日起,不思量的发作更为剧烈,宁神香也日益不见效,他不免怀疑这正是久罗央的意图。 “阿越。”他费力坐起来,以免让自己显得太虚弱,然而锥心的疼痛又让他咬紧牙关按住了心口,说不出任何安慰的话。 待他缓和一些,闻倾越递来一杯水,他便就着那手喝下。 “你已两日没好好吃饭了,南星特意熬了些粥汤来,现下还温着,多少用些吧。”闻倾越用布巾给他擦净了脸。 顾辰麒难受得蹙紧眉心,迎上那双泛红的眼,终是点了点头。 闻倾越立即盛了一小碗粥汤回来。 顾辰麒尝过宋南星的手艺,若在平时定会不吝称赞,然而此时一见那汤匙靠近,便止不住喉间翻涌,只能歉疚地摇头示意。 他这两日因不思量的发作,疼得食欲大减,吃什么吐什么,唯独能勉强喝上几口清水,力气都快耗没了。 闻倾越默默将碗搁置一旁,并未强求,兀自踌躇半晌。 “辰麒,要不……要不你就……” “不要说,不许说!”顾辰麒急着阻止他说完,而后扶住他的双肩,“我不会放弃的,你也别放弃,好不好?阿越,你答应留在我身边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闻倾越抬眼凝睇,直至眼前模糊:“我不想看见你这样难受。” 顾辰麒牢牢拥住他:“我不怕,只要能换得你我永不分离,别说七日,就是七十日、七百日,我也愿捱。” 闻倾越一时无言。 “阿越,你因我受苦的时候,我未能解救,更没有与你共担。经过这一遭,我才真切感受到你曾经艰难之分毫。” 闻倾越怔然,闭眼眨落了泪。 “阿越,我可以忍受万般苦痛,唯独不能忍受失去你。阿越……”顾辰麒松开两臂,不安地看着他,“你别说那些话,别说……” 闻倾越抚上他的侧脸,话音哽涩:“真是个傻子。” 顾辰麒更显一副可怜模样:“你如今知道我傻,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闻倾越一声轻笑,抬手回拥:“要。” 顾辰麒将下颌深陷在他的颈窝,紧紧环住他,才找回几分安心,哪怕疼得额角青筋突起,呼吸滞堵,也不愿放手。 久罗央以不思量试他七日,闻倾越陪了四日。待七日期满,久罗央持乌木杖到来时,顾辰麒已神识混沌,动一下也难。 “祖母……”闻倾越殷殷跟着她。 “嗯。”久罗央淡淡应了,到榻前观望一眼,又旋身在桌边坐下。 “不思量用在他身上,就是为了让他尝些苦头,他倒好,整日拉着你为伴。” 闻倾越连忙辩解:“是孙儿不放心,非要留下的。况且……况且祖母亲口说过,不会阻止我们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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