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何以知道,秦东流便是闻倾越?” “相识已久,我对你的字迹早已深熟于心。”顾辰麒有意化解二人之间的生分。 闻倾越恍然,又有些懊丧。他自信易容得天衣无缝,没想到败在字迹上,到底还是功力不足,无法完全变成另一个人。不过,他再怎么改变,也不可能失去自我。 “倾越惶恐,竟让陛下这般大费周章寻我。” “阿越,我知道你有意躲我,可我必须与你解释,我想带你回去。” 闻倾越闭目,不愿再听。 “阿越……” “陛下所做的事,为社稷、为民生,何须解释?”闻倾越看向他,勉然一笑。 顾辰麒分明见他笑得满是苦涩凄哀,没有半分是欢喜。 “你我回不去了,这些天陪陛下演的戏,算是全了最后的情分。就当闻倾越死了,死于那场狱中大火。”闻倾越转身要走,他怕多待一刻,这凉薄便装不下去了。 顾辰麒慌忙叫住他:“你既然还愿见我,能否先听我说?” 闻倾越顿住脚步,两手在袖底握成了拳。 “我确实立了皇后,但只是暂时给了她皇后的名分,以换取裴家的兵力攻打方碣,仅此而已,再无其他。我心中所念所爱,从始至终,唯你一人。” 顾辰麒追到他面前,由衷相诉:“阿越,你要相信,我还是从前的顾辰麒。” 闻倾越始终垂目,缓缓摇头:“我不信了。在东宫那些时日,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信了,可是后来才发现,那都是假的。” “不,都是真的,阿越……”顾辰麒心下沉痛,急着牵起他的手,可是被他迅速挣开,藏在袖下。 “自从你我定情,我便决心只要你陪我共度一生。从前许诺过的事,我都不曾忘记,定会一一做到。” 顾辰麒话中微哽:“阿越,是我害你身陷绝境,还另娶他人,让你在外漂泊多年,是我有负于你。” “远离过往是我自己的选择。”闻倾越半敛双眸,“就算没有那些事,我也会与陛下两清。所以,陛下无需再记着那些承诺。” 顾辰麒怔然半晌,才懂得如何说话一般:“为什么?你对我并非毫无情意,为何要两清?” 闻倾越被说破心思,神情有一丝溃意,凄然一笑,艰难开口:“陛下应当最清楚不过,你我身份有别,而陛下需要子嗣。我们之间,本就是不可能的。” “倘若我不要子嗣呢?”顾辰麒不假思索。 闻倾越抬首望他。 “只要你愿意跟我回宫,我自会给你名分,将来我们从宗室选一个孩子,当作储君教养就是。” 闻倾越难以置信,摇头道:“陛下说笑了。” “我没有说笑。”顾辰麒神态认真,将一样东西稳稳放在他手上,“我想与你成亲,今后你便是我唯一的凤君。” 闻倾越如受惊吓,低首见是个金丝楠乌木匣子,上面烫金镂着吉祥纹。 可他无心去听,也无心去看匣子里放的是什么,只知慌乱地挣开手。 顾辰麒却在这一刹那,瞥见他手上的异常,记忆翻涌而来,令他呼吸一滞。 足以穿透十指的长针,生生剥离的指甲…… 情急之下,他将闻倾越试图藏在身后的手拿起,终于看到那手上错落的疤痕,心里的疼无以复加。 闻倾越挣脱不得,只觉难堪,正要让他松手,忽而被他拥住。 “阿越……” 闻倾越愣了一瞬,随即竭力挣扎。 顾辰麒牢牢环抱着他,任他推阻,都只哽着声说:“对不起,对不起……” 闻倾越挣不过他,听到他不断重复这句话,渐渐缓下劲来,眼泪不觉间夺眶而出,一发不可收。 当时遭受的苦痛、这些年经历的辛酸,此时仿佛加倍垒成满腔委屈,眼泪倾尽也宣泄不完。 那也是顾辰麒不敢想象的,光听人说,便已足够震惊、悚然。好在,那些有关的人他一个都没放过。好在,他的阿越还在。 顾辰麒任由他饮泣,轻轻揉抚他的肩背,耐心地等他平静下来。 “阿越,我永远不会舍弃你。”顾辰麒低声而郑重地说:“回我身边来,我顾家容得下你。” 他轻拭去闻倾越脸上泪痕,托着脸与他额间相抵,用心感受着那温度与气息。 “阿越,我真的……不能再失去你了,回来吧。” 等了几息,闻倾越迟疑着抬手回拥。 顾辰麒遍历失而复得,又患得患失起来,将怀中人拥得更紧,不知是疑眼前虚实,还是怕人消失不见。 ……
第66章 65 缓归 闻倾越沐浴完出来时,望向院子,不见人影,往前两步,巡视了一周,才发现顾辰麒坐在堂前木阶上。 “怎么坐在这里?” 顾辰麒回神,转眼见他走来,忙站起身,只见他身着素白中衣,外披一件素色长衫,一条细细的编绳束在腰间,显得他太清瘦。墨发半干,披散在身后,只用木簪随意挑了个髻。 “我……我在这等你。” 顾辰麒怔然回了一句,全不知自己的灼灼目光,将人看得不自在。 闻倾越略偏转了身体,斟酌着又问:“你今晚……是要回去,还是留在这里?” “哦……啊?” 这一声让闻倾越不禁探来了疑惑的眼神。 顾辰麒刚刚后知后觉,又不确定地问:“我……可以留下来?” 见他点了头,顾辰麒才开始乐,没想到刚才正犯愁的事,根本不需愁。 “好啊!” 闻倾越有些忍不住发笑,敛下后说:“先去沐浴吧。” 趁顾辰麒争着去提水的工夫,闻倾越从柜底翻出一套新衣,故意多等了须臾,才去寻他,在门外敲了敲,告知自己来送衣服。 “这套衣服尚未穿过,你先将就一晚。” 他听到屏风后的人似是怔了怔,随后应了一声。 他反而稍定下心来,将衣服挂到屏风上,迈步往外走,将到门口时停了片刻,又悄无声息地折回,悄悄取走了他换下的衣物。 “阿越,你把我衣……” 顾辰麒出来时,正见他坐在井边挽着袖子洗衣服,长发用发带束在了身后。 他急着挽袖走过来:“怎能让你替我洗衣服?快放下,让我来。” “怎么不能?”闻倾越将他伸来的手挡下,抬眼打量他,所幸衣服还算合身,只是见脚踝处短了一截,再次忍不住笑了,“你就别乱动了,弄脏了衣服,我可再没有新的了。” 顾辰麒只好由他。 闻倾越手上不闲,又道:“现在洗了晾出去,明早就能干,你就能换上了。” 他兴许忘了,顾辰麒身边自有暗卫,随时可以命人取了衣服送来。而顾辰麒也未打算这么做,他不想让其他人扰了这一方有着人间烟火的宁静。 顾辰麒挪过另一个木桩凳子坐下,忽然想起了什么:“阿越,我带着的东西呢?” 闻倾越头也未抬:“都在那边桌上。” 顾辰麒向院中桌子上望了一眼,物件都在,他的神情却未放松,试探着问道:“你……看过了?” “没有。陛下的东西紧要,我哪敢乱碰?” 见他言语又谨慎起来,顾辰麒连忙摆手辩解:“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便是你的,你怎么看都行。” 闻倾越微怔,到底没有回话。 顾辰麒托腮看了一阵,笑道:“我家阿越真是贤惠。” 闻倾越正好拧干了最后一件衣服,闻言一顿,随即甩手洒了他一脸水星子。 “让你胡言乱语!” 趁他为了擦水,暂时无法视物的片刻功夫,闻倾越站起身,身形微有不稳。 他按了按眉心,这头晕眼花的毛病还是没断过。 顾辰麒再转过头来,笑嘻嘻地认错时,他不搭理,搬起一盆子衣服走开了。 看着他在月下将衣物一件件晾上竹竿,仔细打理平整,顾辰麒莫名有些眼热,眨了眨眼睛,想看得更清楚,唯恐这是一场空梦。 闻倾越站在架前,理好最后一件衣服时,有人自身后贴来,腰上也被轻轻环住。 顾辰麒将下颌搭在他肩上,一同沐着月光,嗅到他身上轻浅的皂角香,心中熨帖无比。 “阿越,我忽然想,若能一直和你过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一直…… 终究是不可能的。 闻倾越不忍立即打破他的幻想,微侧着脸,静静的没有说话。 “阿越,我还未见你穿过红色。” 他说话时,胸膛微微震荡,后定了一息。却在这须臾,闻倾越察觉到他加剧的心跳,不及想明白话中之意,又听他道:“我们成亲可好?” 闻倾越眸子微缩,心绪纷乱。 白日提起此事时,不了了之,现下已是无法避过。 “打开看看。”顾辰麒又将那个匣子交给他,低声在他耳侧说。 他打开匣子,取出匣中之物,不及两寸见方,触手之处雕工繁复,摸不出形状。借着月色打量,只见一方平面有篆刻字样,没能看出来是何物件。 “这是?” “凤君之玺。” 顾辰麒将他扶转过来,言语诚笃:“阿越,与我成亲吧,做我唯一的、名正言顺的凤君。” 闻倾越难以不动容,又低首端看着那方璧玺,鼻间酸涩,然而视线模糊又清晰之后,将它放了回去。 “阿越……” 顾辰麒愣然看着他挣开、远离,而那个匣子回到了他手里。 “有一件事,我怕你将来会为此后悔。” “这是我此生所求,怎会后悔?” 闻倾越一时不知该喜还是悲,须臾才鼓起勇气,旋身对上他的眼,话音微颤却慎重:“六年前,我被季慎元带到瑨王府,你可知道那段时日发生过什么?” 他忽然提及此事,让顾辰麒有些意外:“我知道,怎么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他……” 顾辰麒见他欲言又止,替他补上:“他对你有不轨之心?” 闻倾越垂眼攥住两臂,不再说话。 当初季慎元靠威胁逼迫,让他配合疗伤,最疯的那次弄得他全身伤口挣裂、心疾发作,虽然并未真做什么,却给他留下了阴影。 顾辰麒顿时明白了他所介怀之事,纵使恨极了季慎元的手段,此时也不是宣发恨意的时候。他平静地再问:“你觉得,我会因此怀疑你,嫌弃你?若真如此,我岂会费尽心力找了你六年?” 闻倾越摇头:“连我都嫌弃自己,你怎么会不嫌弃?” 顾辰麒看着这样的他,再次心底抽痛。 他曾经不敢去想,闻倾越在狱中遭过何等的刑罚,又在瑨王府受过怎样的煎熬,可他逼着自己去了解,因为那是闻倾越所遭遇的,更是为了他而承受的,他不该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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