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小跟墨沉霜玩到大,不知是相互影响还是甚么,也生了副爽快正直的心肠。她看着客崇楷脸色难看,得意地笑起来。 可是许佑安只是安静地看了她很久,道:“多谢曲小姐,还是不必了。” 客崇楷笑,道:“人家不领你的情呢。” 温绪之放下茶盏,抬眸时正与许佑安的目光对了个正着。许佑安像是被抓了包,立刻挪开了眼。 那边儿的曲嬉桃看了眼客崇楷幸灾乐祸的样儿,终于忍无可忍。她走过去一把牵了许佑安的手,拉拽着往外走。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两人先没影儿了。 客崇楷拍案而起,想了想又觉得不该起身,一个小长工而已,他做什么要在意!这下倒是站坐不是,十分尴尬。 一旁的温绪之神情淡漠得像是入了定,仿佛眼前的闹剧都没有发生。他缓缓将饭钱搁在桌上,整了袖起身,对客崇楷略一抬手,道:“告辞。” 那青衫转过屏风,人已翩然离去。 尤羽乌卡和吉沛楹也站了起来,尤羽乌卡叹了口气,跺了跺脚也追了出去,剩客崇楷一个人在桌旁干瞪眼。 温绪之出去了才见曲嬉桃和许佑安在对面的道旁,曲嬉桃还没放开许佑安,对他又急又诚恳道:“我是说真的,你来布庄做事吧!” 许佑安看着她的手,道:“墨大少与你说错了,我不是读书的料。” “你是!”曲嬉桃有点着急,“你平日就在书肆泡着,我是知道的!你不读书多可惜,霜哥说了,读书才是正经道!” 许佑安闻言笑了一声,甩开了她的手。 “读书是正经道?”他陡然红了眼,提高声音像是发泄,道:“那也是给有钱人走得正经道,私塾要钱,书肆也要钱!我没钱,就读不得书,我不走正经道!” 曲嬉桃的大眼睛眨了两下,似是没想到他的爆发。她瘪了下嘴,像是要哭出来。 许佑安的手握成了拳,他努力平复,肩头一耸一耸的。就在他还想说什么的时候,温绪之忽然轻咳了一声。 两人回头,看到那青衫温润的人穿过街上的行人,缓步走过来。许佑安张了张嘴,又想起这人那一日在雨中出现的场景。 “许公子。”温绪之站在许佑安面前,神色平和。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只是问:“你在丰客做事,可曾与酒楼的掌柜立下字据?” 许佑安抿着嘴,摇头道:“没有。” “你看,”温绪之稍微偏头,“这是不行的。” 午间日头打,日光照得温绪之眯起了眼。他稍微仰头看了眼晴空,最终道:“若曲小姐诚心相邀,你不妨与她到布庄走一趟。倘若活计合适,当立下字据,你白日读书,晚间去布庄做工。”他看了眼曲嬉桃,“若是需要,不才可与你们一同前去,算是做个见证。” “好!”曲嬉桃立刻点头,“布庄事多,总有你可以做的,搬货也行!我与他们说说,他们会收你的!” 许佑安没有说话,曲嬉桃便拉着他和温绪之前去,其余两人也跟着。那布庄就在镇上的繁华处,店里的人当然认识小姐,态度很客气。这事儿放到明面儿上说,有人到后面禀告了老爷,正巧店里缺个算账的,许佑安当着众人的面算了几笔,就被留下了。 今晚就上工,给的钱不多,好在管饭。 曲嬉桃带着几人在布庄里逛,温绪之不再留,临走时许佑安追出来,拦住他道:“谢谢温先生。” “不必谢我,是曲小姐帮你。”温绪之和颜悦色,不紧不慢地道:“若是可以,还是要读书。” “是,”许佑安似乎有点哽咽,“我记住了。”他看着温绪之,又道:“我错了,温先生。” “你无错。”温绪之垂眸,身侧骄阳弄晴,将他往日的淡漠也照柔了三分。他缓缓道:“若是日后读书写字遇着了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许佑安闻言不知所措了片刻,随即反应过来,就要跪下。 “我不是你的先生,”温绪之抬手制止,平静地道,“只当是邻里之间。” 说罢便告了辞,许佑安在人已经离开后又肃穆地躬了身。 此后许佑安几乎每日都去温绪之那里,请教书中意义,练字写文。温绪之对他存惑之处一一解答,但仍对收学生的事不松口,许佑安问过两次都没能成,便也不再提。 入了暑蝉鸣渐起,这一日温绪之推门,见院中合欢花已开。浅夏怡人,他兴致不错,等许佑安来后就在院中置了桌案。许佑安今日带着问题来,大多都是一本书里的,此书中文章晦涩,生僻字也多。 于是当墨沉霜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快步走到院门口时,看到的就是温绪之与许佑安凑首在一起读书的场景。 第18章 桃子 温绪之指着书上的字,详细地解释了含义。许佑安认真地听,另一只手拿着笔记录,谁知这句还没写完就被人扶握在肩头,推到了一边。 硬是被从温绪之身边分出了距离。 温绪之先听见了铃铛清脆,一抬头就见墨沉霜,少年俯视着他,眉眼非常深邃。温绪之有些惊讶,站起身与他对视了片刻,道:“回来了。” “嗯,回来了。”墨沉霜看着温绪之,又重复道:“温先生,我回来了。” 午后的阳倾洒下来,两个人眸中都是浅金色。温绪之将人仔细看了看,见墨沉霜脸庞瘦削了些,身型挺括。也许是有大半个月没见的缘故,他觉得少年比先前更壮实了。 他笑道:“长高了。” 墨沉霜本能地露了笑,又觉得这实在是太孩子气的举动,就又不笑了。温绪之倒是微笑不改,问:“这一趟还顺利?” “顺利,”墨沉霜的手准确地找到挂在腰间的银佩,道,“谢谢温先生的平安符了。” 其实这次交货并非一帆风顺,路上遇着大雨,到了嘉源时接货的还妄图压价,好在有惊无险。墨沉霜会骑马,脚程本就不慢,又一心想快些回来,就没用得了一个月的功夫。他入了镇也没停留,跟着的仆役先归家,自己先到这儿来。 然而他有点不愉快,看了眼也站起了身看着他们的许佑安,皱眉问:“他怎在这里?”他略微凑近了温绪之,“我以为温先生不收学生。” 许佑安就站在面前,温绪之实在觉得不该就在此处说。于是他让许佑安先坐,带着墨沉霜进屋,道:“先进来歇歇。” 等进了屋他才将那日在丰客酒楼的事讲了,墨沉霜皱了眉,点头道:“客崇楷的确如此,小小年纪学的拜高踩低,商人本色。” “也不能如此说,”温绪之倒了水递过去,“行商也有不同,休一概而论。” 墨沉霜接过来,“嗯”了一声,从半开的屋门看出去,目光就落在许佑安身上。他就站着将水喝完了,又回身道:“温先生还没回答我,许佑安怎在这里?” 温绪之记起他先前的问题,道:“我不是谁的先生,只是许公子如今白日可以读书,遇着了不明白的地方,来问问我。” 墨沉霜问:“他每日都来?” 温绪之诚实地点了点头,并没当一回事。他往厨房去,问:“一路赶回来饿不饿?” “饿。”墨沉霜立刻亦步亦趋,委屈道:“好饿。” “我做些吃的给你,”温绪之回头,“晚饭留下来用吧?” “不了,得回家去。”墨沉霜有点垂头丧气,背靠架边。 温绪之拿碗筷,道:“还是先吃一口,我给你煮碗面。” “嗯,”墨沉霜直起身,紧贴着温绪之站,道,“谢谢温先生。” “与我还客气什么。”温绪之有些好笑,又发觉被这人挤得几乎站不住,就侧了脸轻声道:“你挪一下。” 墨沉霜这才发现他半身都压在了温绪之的肩上,他想了想,并没有让开位置。这少年出去了一趟,竟像是成长了不少,带着外面世界的锋尘与气息,行为里多了点霸道。 他甚至俯身,彻底地趴在了温绪之的背上。 温绪之一惊,道:“诶......” “累,”墨沉霜在温绪之耳边道,“让我趴会儿。” 温绪之被他压的动不了,全靠双臂撑在灶台边。他察觉了出这一次近距离接触的不同,道:“不然你先去睡会儿,等面好了我叫你。” 墨沉霜心里动了一下,侧脸蹭了一下温绪之后颈,将呼吸全部重重地呵出去,像是在思考。然而温绪之却笑了一声,道:“痒。” 这一句温先生真是下意识的,说完了才惊觉不对。墨沉霜怎会不知道,他在后面不说话,被勾起了兴趣。 他又蹭了一下。 这回温绪之没再出声,只偏头躲了一下。墨沉霜有点失望,同时也觉得这是恶趣味,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声。 “不睡了,”他将脸闷在温绪之的青衫上,道,“倒不困,就是累了。” 温绪之扶在身前的指忽然收紧了,道:“嗯。”他有点心神不宁,停顿了一会儿,又道:“一路定是辛苦了,别是病了?” 他回身,就着此个机会将背上的人掀了下去。墨沉霜悻悻地站直,温绪之抬手摸了一把他的额头,道:“没起热。” “自然没起热。”墨沉霜稍微低头,让温绪之的手完全地覆上来,又抬臂比划了一下,道:“我多壮健,从来不生病。” 温绪之到底是被逗笑了,道:“只怕说了嘴。” 墨沉霜站一边也笑,温绪之伸手从筐里拿出个桃子,洗净了给他,道:“先垫下肚子,我来煮面。” 墨沉霜接过来咬了口,含着清甜的桃汁看温绪之做饭,看那白皙修长的指忙动,从宽袖下露出来的手臂,还有垂眸专注的侧脸。他也不知看了多久,总之是水已烧好,面条下去,温绪之拿了双筷子搅动。 “温先生,”墨沉霜伸手过去,“给。” “嗯?”温绪之一侧脸就见那滚圆的桃子已被递到了面前。 墨沉霜晃了下手,道:“你也尝尝,”又像是怕温绪之不愿意,“好吃。” 温绪之垂眸看着桃子,道:“我......” 可他一抬眼就看到了墨沉霜,那双眼明澄,薄唇紧抿似是很忐忑,就让他后边儿婉拒的话没说出来。他又看回那桃子,竟见墨沉霜转了手,将没有咬过的那一半看向他。 温绪之一怔,心软了软。 他张了口,可刚咬上去就听厨房门口有人道:“温先生?” 温绪之顿时退后两步,到底没吃着这被墨沉霜强力推荐的桃。他也没看墨沉霜,只觉得双颊有点烫,就这么挑帘出去。 外面站着许佑安,手里还拿着册子,大概是又遇到了问题。温绪之轻轻咳嗽了一声,站在厨房门口与他说话。 厨房里的面已出了香味,墨沉霜自觉地接手,将温绪之已经洗好切好的小白菜放进去。那热气冒出来,他退后一点,从他这里看出去,还能看见屋外温先生与许佑安说话的侧脸。
61 首页 上一页 17 18 19 20 21 2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