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昨日酉时到现在。” “也快半日了,松开他的口,听听他说什么罢。” 徐直便招呼衙役用夹子夹出了乔鲁海嘴里和耳朵里的布条。乔鲁海口一松就呜呜叫了起来,叽里咕噜用西番语说了一长串的话。 徐直会些西番话,便告诉苏修远乔鲁海是在求饶。 “乔鲁海兄弟,”苏修远和蔼可亲道,“这一夜可是受苦了。” 乔鲁海一听是苏修远的声音,立即切换成汉话求苏修远:“大人,我说,我都说,求求你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 “你要跟我说什么?” “那些孩子,那些孩子被拐卖的事!” “从什么时候开始拐卖我朝孩子,拐卖了多少,都卖去了哪里,你们西番有多少人牵涉其中,这些事你都会说是么?” “说说说,我都说。” “好,那你可得老老实实全招了,不然,可不仅仅是水滴石穿这么简单的事了。” “招招招,我全都招!求大人放过我!” 苏修远着人抬来审问的案桌,取来笔墨纸砚,解开蒙住乔鲁海眼睛的黑布条,头顶上的水袋倒是不撤。 “说,一件不落的,将你们的罪行和盘托出。” 审问持续了两个时辰。乔鲁海交代,他们从两年前开始拐卖本朝的孩子的,一开始只有几个人干这勾当,孩子拐了,打晕了就塞马车里带回西番。后来越来越多的人加入这门勾当,并想出了用瓦罐装药昏的孩子带到西番,好实现快速暴利。 他们的拐卖,只针对汉人的孩子,或者长得更像汉人的胡汉混血的孩子,因为西番虽表面上臣服于本朝,但实际上很多西番人,尤其是西番富商贵族,是非常瞧不起汉人的。他们买了汉人的孩子当奴隶,随心所欲地指使和虐待,仿佛这样就能得到内心的平衡。 还有一些孩子,长得一般的就被打断了手脚,在用药或弄瞎或弄聋或变哑巴,丢到大街上乞讨,骗取好心人的钱财;而长得好的,就被卖给西番一些富商贵族当娈宠玩物,玩坏了一顿打死曝尸荒野,成为异国他乡的孤魂野鬼。 “妈勒个巴子!”苏修远骂起了脏,抓起砚台砸向乔鲁海,“用着孩子的苦痛换来的钱,你们简直没有心!你们这些人下十八层地狱烈火烹油地煮都不可赎!” 乔鲁海被砸中了脑门,一脸墨汁,哆哆嗦嗦地回“是是是,大人说的是。” “你们如此胆大妄为,行如此肮脏可恶的勾当,不可能仅靠你和你所在的商会就能支撑下去的,说,你们背后的真正主谋是谁!” “是…….是…….”乔鲁海哆嗦半天不肯说,嘴角一歪,“大人,求求你,别逼我了,我真的……” 苏修远对徐直使了个眼色,徐直会意,让衙役重新蒙上乔鲁海的眼睛,乔鲁海大叫“别别别,我说我说,求大人放过我。” 苏修远挥手,衙役停止动作,退回一边。 “说!” “是……是——” 乔鲁海哆哆嗦嗦说了一个名字,苏修远和徐直听后瞬间脸色大变。 “你说的是真的?”苏修远追问。 “千真万确啊大人,除了他,还有谁能罩着我们啊!” 苏修远眉间拧出一个深深的“川”字,考虑再三,还是将乔鲁海招供的人名写了下来。 招供结束,撤去笔墨纸砚和案桌。苏修远下令重新蒙上乔鲁海的眼睛,堵住他的口耳。乔鲁海大惊失色,疯狂喊叫:“为何啊大人,我什么都招了!求求大人放过我!” “放过你?”苏修远冷哼一声,“那谁来放过那些因为你们这些混蛋而受尽折磨,一辈子只能遥望故土,甚至死了也只是异国的孤魂野鬼的孩子们!你们这样的人——不,你们不是人,你们是连冠以畜生都是美言的东西——就该生生世世为那些孩子赎罪!” 他转而吩咐衙役:“水滴石穿,雨浇梅花,冰火两重,记住,可千万千万别弄死了,要让他长长久久地尝尝他施加给孩子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苦处!” 离开监牢,苏修远和徐直坐在府衙后院的围栏里,头上是朗朗晴日,身上却阵阵发凉,不仅仅是因乔鲁海所供述的施加给拐卖孩子的罪行,还因为乔鲁海所供述的背后的真正主谋。 “没想到他竟然参与其中。”徐直深深皱着眉头,“简直骇人听闻。” 苏修远揉着眉心,非常头疼,“但乔鲁海所说的也不一定就是真相,不排除那个人的政敌构陷的可能。”。 ”但除了他,有谁能有能力接触到那么多的西番大商户和贵族?我说句不好听的,干贩卖人口这种勾当的人不少,但能将人卖到那个阶层的人绝对不多。” “的确,若是动他,就意味着将边境三郡置于危险中,百姓们好不容易过上的,不过也才二十多年的安定生活就要被打破。可若是不动他,难保他今后还会不会换个人继续做贩卖人口的勾当。更危险的是,他在得知我们已经发现他的勾当之后,会不会做更极端的事来报复我朝。” “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事呢。”徐直仰天长叹,“边境地方官不好当啊,钱少事多,左右为难,唉还当什么师爷,回家放牛去。” 苏修远揶揄:“原来这就是为何他们拐卖孩子两年,而安西府衙什么都不知道的原因?啧啧啧,徐兄,你可是犯了玩忽职守的大罪了。” “大人可别瞎说,”徐直被唬得从围栏上跳下来,拍着胸膛振振有词道,“我可是兢兢业业,勤勉为民的师爷,要不是真心实意为安西百姓好,我至于在这儿受苦受累么?前些日子跟着大人天天脚不沾地地忙活,可是被小安数落个不行——” “小安是谁?”苏修远耳朵尖,一下子就抓到了个重要信息。 “小安是我相好,诶这不重要,总之就是,我千真万确有在好好做事的,大人可不能因为我老将我家的牛羊挂在嘴边就看低我呐!” 苏修远早就笑得不行了,勾搭着他的肩:“好了好了,不过是开个玩笑,徐兄不必如此认真。” “往常倒还好,如今碰上这拐卖孩子的事,我属实不能担玩忽职守的罪名。” “好好好,不是徐兄的错。不过我仍是好奇,为何两年了都没人查这件事?之前的太守都在忙活什么?” 徐直重又坐回围栏上,解释道:“倒也不是说之前的太守不做事,只是他们的心散得太多了。” “怎么说?” “大人也知道安西是边境重镇,是往西的贸易大道出国门的最后一道关卡,其安定和贸易繁荣颇受朝廷重视。之前的太守爷们,做事的中心都放在如何维持这道关卡的稳定,如何让商贸越发壮大,如何用越来越多的税收向来反映自己政绩的出众,好换取未来升迁的机会。而也因为做事的中心都放在了商贸这一块,其他事务不出大问题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丢孩子这种事也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苏修远怀疑不是自己听错了就是徐直说错了。 “丢孩子这种事,不仅仅是安西有,哪怕是繁华的江南地区也不少见,本朝上上下下,虽然都严厉打击这种勾当,但是有谁像大人这样,连城防军都出动去调查和抓人?大人觉得之前的太守爷做法不可思议,可在其他官员眼里,大人的做法才是不可思议的。” “徐兄是在指责我的做法有误?”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跟大人解释为何两年了才调查出这件事。太守们一如既往,一如他人的态度和做法是原因之一,拐卖孩子的人选择在节日人多热闹的时候下手也是一个原因,而拐卖孩子的人背后的主谋更是一个原因。大人,敢做这样的勾当,他们自然不傻,既然不傻,那又怎么可能轻易让我们发现?” “徐兄你说得对,但我还是气不过。若他们更重视些,手段更狠一些,有多少孩子能避免在异国他乡戕害的命运。” 徐直叹气道:“我也气不过,我在安西当了三年的师爷都没发现这样的事,但我也不过是一个师爷,能知道和决策的事太少太少,只能期待能有大人这样的人才出现,才能消除一个又一个问题。” 苏修远陷入沉默,仿佛只有这样做他才能面对这个所谓的约定俗成,所谓的人人如此,所谓的事务繁杂,所谓的政绩为先,所谓的表面安定的官场现实。徐直说的是有道理的,可有道理的就是对的么? “当官不容易。徐兄,我方才对你太凶了,对不住。” “无碍,我也知道大人是真心想要改变现状,想让安西从里到外地都变好,而不仅仅是表面看起来的好。大人上任不到一年,对府衙各种制度的改革,对安西方方面面的上心我都看在眼里,成效虽然还不显著,但再过些时日定然是惊喜至极。我只恨自己天生愚笨,若我有大人这样的才干和敏锐的察觉能力,也不至于当了三年的师爷都没消除拐卖孩子这肮脏无耻的勾当。” “徐兄也很努力了。”苏修远反过来安慰他。 “很努力地想着辞掉师爷的位置回家放牛养羊么?” “嗯哼。”
第31章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正经事继续做。 鉴于乔鲁海供出之人的身份特殊性,苏修远和徐直商量了一下,决定暂时不上报朝廷,等收集到更多证据,找到更多证人之后再上报朝廷,等待朝廷的安排;与此同时,他们这次的行动,尤其是将乔鲁海关押起来的消息势必已经传到了西番,他们必须做好一切准备应对各种情况,尤其是加强边防军和城防军的巡逻。 “最坏的,是西番毁掉边境友好条约,进攻边境三郡,让熄灭了二十多年的战火重燃。”苏修远叹息道,“但愿不会如此。” 此外,他们还派出府衙熟悉西番习惯,会说西番语的衙役去西番打探,摸清被挂卖的孩子现在都在什么地方,在保证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孩子能带回一个是一个。 最后,苏修远写了两封书信,让斥候分别送到另外两个边境郡县的太守手上,告诉他们加强调查拐卖孩童的事,以及做好应对特殊情况的准备。 “他们可是要恨死我了。”苏修远看着斥候离开府衙后笑着对徐直说,“平白给他们添了那么多事。” 徐直笑着附和:“可不是,怒火都要烧到安西了,不过,百姓们会感谢大人的。” 忙活了一整天,苏修远一口饭都没吃,霍役按承诺的那般送来的午膳也被冷落在案桌上。 收摊回来的霍役看到后,眉头一皱:“少爷没吃午膳?” “今日太多事要做,忙着忙着就忘了。”苏修远搁下笔,站起来,却是头一晕,腿一软,一头栽进了霍役的怀里。 “哎呀不吃饭真的不行,我都要摔倒了呢。” 霍役扶住苏修远,一开始还有那么些回的意味,毕竟这些日子来形成的躲避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过来的。可是抱稳了苏修远后,他的心也跟着踏实了下来,仿佛是漂泊无定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回了家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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