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继无人,朕是快死了么。 当真是世道太平了,爱卿们一个两个没事做,操起他后宫的心了。 段景忱面色淡然,静静听着,什么也不说。 而大臣们心中是有数的,这次柴大人上疏谏言,多半又会同之前一样,皇上面上认真听着,嘴上应付着,可过几日就再没有后文,不了了之了。 私底下有不少人议论,说皇上从前在宣王府的时候,曾与教坊司的一个男伶人牵扯不清,是有龙阳之癖,不喜女色的。 但皇室子嗣相关,不能由着他性子来,不喜女色不是他拒绝充盈后宫的借口,房中之事,按着步骤做就是,没人逼迫皇上一定要与妃嫔有真情。 柴大人义正言辞地呈上谏言,跪在地上等着皇上回应。 段景忱垂着眼眸,手指还在慢悠悠转动着扳指,饶是一副认真思量的样子,可思量许久却仍旧没有言语。 “请皇上慎重考虑,以江山社稷为重。”柴大人一个头磕在地上。 而后竟有数十个官员随他一同下跪,磕着头齐声道:“请皇上慎重考虑,以江山社稷为重。” 段景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无声冷笑。 让朕看看,有哪些官员是没有正事做的,玩忽职守还是官职冗余,朕一定好生考量,慎重处理。 “皇上……”柴大人正欲再谏,忽而旁侧有宫人匆匆跑来,急切呼道:“启禀皇上!” 段景忱侧目看那宫人,他跑过来,顾不上急喘,俯在段景忱耳边说悄声说话。 不知说的是什么,短短一两句,众朝臣便见皇上变了脸色,再后,连句交代也没有,段景忱扔下满朝文武,起身就走了。 这又是怎么回事? 大臣们面面相觑,不明所以,宦官提着嗓子高呼:“退朝——”
第36章 段景忱步下生风,一路疾行回到寝殿,殿中侍奉的宫人上前说话:“陛下……” “知道了。”还没说完,他便迫不及待地摆摆手,下令道:“都退下去。” “是。” 床帐散落着,半透的轻纱隐约映着一个人的轮廓。 日日盼着这一刻,眼下这一刻真的来了,他却紧张得不敢上前。 上一次心跳得这么乱,还是掀开他盖头的那一晚。 放慢脚步,段景忱调整着呼吸走到床畔,而后伸出手臂,一寸寸撩开纱幔。 目光交汇。 他穿着素净里衣靠坐在床头,昏迷太久,面容比从前消瘦,双眼却依旧天真灵动。 他不说话,只安静看着段景忱。 “你……”段景忱嗓子有些紧,不知该说什么,于是在床边坐下,仔仔细细看他,确认不是做梦,忐忑咽了咽口水,轻柔抚上他脸颊。 温热指腹小心摩挲。 他微微侧目,看着段景忱的手,虽未抗拒,那目光却有些疏离。 段景忱眉心一紧,慌张开口:“你……不认得我了?” 他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小声叫他:“忱哥哥。” 在胡想乱想什么,段景忱是太过紧张了,他只是昏迷了些时日,怎么会不认得他了。 松了口气,段景忱探身上前,紧紧将他抱住了。 怀中的人还是有些恍惚,思绪停留在循环的梦魇中,昏迷的日子里,被活生生钉穿身体的感觉每一晚都要重演一次。 痛,太痛了,他想结束这一切,让自己彻底坠入混沌中,可一直有一个人拉着他的手,求他回来,求他别走。 “忱哥哥。”他刚睡醒的声音乖巧懵懂,贴心地帮段景忱轻拭眼角,“怎么哭了。” 段景忱深呼吸,把眼底丢脸的泪意忍回去,捧着他的脸对他笑,“终于睡够了?” 不知是因为躺了太久躺得累了,还是死过一回之后,心绪跟从前不同了,眼前的人,神色过于平淡,让段景忱觉得陌生。 他只能紧抓住他的手,让他与自己贴近。 “我睡了多久?”他嘴唇干巴巴的。 段景忱端来一旁茶盏递给他喝,“七个月。” 从隆冬大雪,到草长莺飞,总算舍得醒了。 他低头抿了一小口茶,出神地看着段景忱身上的龙袍。 那一夜恶战,最后是这样的结果么,忱哥哥做上了皇位,他的命也捡回来了。 他摸了摸自己受伤的地方,隔着薄薄的里衣,他摸到了皮肤上有几处凹凸不平,不疼,已经彻底愈合了。 可那锥心刺骨的痛苦,却刻进了骨髓,想起来还是忍不住浑身冷颤。 段景忱发现他的异样,将他抱得更紧,心疼不知如何表达,抚摸着头发安慰他:“都过去了,别怕,别怕。” 他真的跟从前不一样了,从前即便没有威胁,他也总是故作惊慌,躲在段景忱怀里求他安抚,如今当真脆弱,当真无助,却不肯撒娇示弱了,只用双手死死攥着被褥。 段景忱心中不是滋味,将他搂得更紧,生怕稍一松手,他又像落叶一样随风飘走。 “对不起……”除了道歉不知还能说什么。 他所有的苦,都是为他吃的,若是没有他,他何必承受这万般折磨。 可即便险些丢了性命,他也没有责怪他的忱哥哥,稍缓情绪,他平静地问:“贵妃……” 不对,不是贵妃了,他停顿后改口:“太后娘娘还好吗?” 段景忱眼神恍惚了一下,复杂的情绪沉在眼底。 他迷茫道:“怎么了,娘娘……出了什么事么?” 段景忱摇摇头。 “我能见见她吗?” “好。” 新皇登基后,太后所居的长乐宫成了皇城中最冷清的地方,未经允许任何人不得随意踏足,扰娘娘清修,太后谁也不见,包括皇上。 今日来访的这位,却打破了长乐宫的规矩,婢女小心翼翼进佛堂通禀:“娘娘,棠公子求见。” 木鱼声霎然停止,太后淡泊的脸上浮起一丝波澜。 “进。” 婢女出佛堂回话:“太后娘娘请棠公子单独谒见。” 段景忱心中不安稳,却也只能松开他手,让他独自进去了。 满堂的青灯佛像,那蒲团上的人背对他跪在佛前,一头白发的背影让人不敢辨认,他不确定地眯了眯眼,慢步绕到太后身前。 只见她一张脸已经苍老得不成样子,不过五十的年岁,皮肤褶皱深积,犹如枯木凋零,双眼也浑浊暗黄,仿若百岁沧桑。 虽震惊,他开口的语气保持着冷静,“娘娘。” 太后闭着眼,口中无声地念诵着佛经。 世间万事皆有因果,她爱错了人,又亲手将他杀死,总要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油尽灯枯的身体是痴情蛊的反噬,她已然命不久矣。 “我已是半个身死之人,无力再管天下纷扰,你以后不必再听命于我了。” 他看着那迟暮身影,复杂滋味难以言说,沉默片刻,道:“我来此,是有几句话想跟娘娘说。” 太后诵经未停。 他道:“棠儿自幼孤苦无依,是娘娘在我濒死的时候救了我一命,在我心里,娘娘是这世间唯一的至亲。” “我未曾将你当做至亲。” 他苦涩道:“我明白,在娘娘心中,我是一颗棋子而已。” 太后沉默不语。 他继续道:“如今宣王殿下夺下了皇位,十几年养育之恩,棠儿也算还清了。” 太后侧目,浑浊瞳孔看不出情绪。 他对她有怨是应当的,短短人生把世间苦难受尽。 可她着实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狠心,她若真的冷血无情,怎么会容他活到现在,容他从此以往,做她孩儿的软肋,牵绊一生。 “走吧。”她疲惫道:“棠儿,走吧。” 你自由了。 从佛堂出来,他看到段景忱站在外头等他,满眼都是紧张。 似乎,对他的爱意,比从前更浓了。 他目光幽深,仔仔细细看他的忱哥哥做了皇帝的模样。 一身威仪,君临天下,从今往后,再没有什么需要他去担忧了。 入夜,寝宫。 近日北方边境不太平。 与大齐接壤的北盛朝是大齐盟国,建交多年,和睦友好,近来北盛屡遭草原蛮夷侵犯,北盛皇帝书信给段景忱,希望齐朝能够派兵,与北盛一同围剿蛮夷。 可北盛那皇帝登基不久,尚且年少,他做出的决定,未必深思熟虑,段景忱不敢冒然答应,书信一封询问具体情况,派人送去给北盛的贺老将军。 事情处理完已是深夜,段景忱回到寝殿,发现床上的人睁着眼睛静静躺着,还没有休息。 “等急了吧。”他温柔上前,坐在床边摸他脸颊,跟他解释:“边关生了些变故,事发紧急,不能耽误。” 他并没有闹脾气,面容恬静,“皇上为国操劳,辛苦了。” 为何要如此生疏。 今日醒来后,他便一直如此。 他们是什么关系?拜过天地的夫妻,千帆过尽,该比从前更亲密才是。 段景忱伸手替他顺了鬓边的发丝,“是不是累了,休息吧。” “我昏睡的时候,皇上也是跟我同睡么?” 他这问得,段景忱竟有些不好意思了,顿住身子,问他:“怎么了吗?” 从前不是一直同睡吗。 他摇摇头,没说什么,把身子往里挪了挪,“上来吧。” 二人合衣而眠,寝殿中昏暗烛火摇动,床帐里安静无声。 段景忱有些燥热,这样与他躺在一起,怎么可能睡得着。 可他昏迷了这么久,才刚刚醒过来,身子还很虚弱,想他想得再受不了,也不能这么心急就对他胡来。 呼吸有些凌乱,段景忱克制着,没做别的,只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身前,握在掌心里揉捏。 本意是想疏解一下心绪,可温热的手心相贴,他彻底没了睡意。 这时,听见他主动开了口:“忱哥哥睡不着吗?” 再克制不住,段景忱猛地翻身,压在他身上。 目光相对,身下的人面色淡然,平静地看着段景忱汹涌的双眼和不安滚动的喉咙。 只这样看着,已是意乱情迷,段景忱垂下的眼眸像喝醉了酒,目光在他每一寸肌肤游走,一再忍住想要碰他的冲动,只用眼神将他吻过一遍,而后低头抱住了他。 埋在颈侧的呼吸热得烫人,段景忱趴在他身上,好久也没动,似乎今夜就打算这样睡了。 “想要什么……”闷重的声音落在耳畔,段景忱撑起身体,满目痴醉,“告诉朕,想要什么。” 如今他是皇帝,天底下有的,要什么给什么。 可他什么也没说。 他活到现在,从来没有为自己求过什么,他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无欲无求的人最难抓住,也最让人欲罢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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