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无他言,几人离开了房间。 暗堂静谧,烛影跳动,氛围压抑而诡谲。 难得,一向轻浮捣乱的人,此时有了片刻正经,静静陪在王爷身旁,不言语。 段景忱沉思后,问尚书:“晏林叛军的案宗,可还能找到?” “倒是可以找到,只不过,当年叛军一案震荡朝野,铁证如山,即便找出案宗,也不可能有转圜之地。”他担忧地提示段景忱:“殿下不可听那刺客一面之词,叛国实乃重罪,怎能轻易平反,一旦受了牵连,那便是万劫不复啊。” 这道理段景忱自然明白。 太子也该是明白的,以他的心性,断不会以身涉险,所以,承诺帮晏林军平反,多半是为了利用他们的诓骗之言。 段景忱点点头,“所以此事当需谨慎,切不可惊动任何人。” 尚书忧心道:“殿下当真要重查旧案?” 段景忱影子落在墙上,模糊不清,幽幽道:“太子要置我于死地,东宫势大,宣王府无兵可用,我如何与之抗衡,遇险脱身?” “可那晏林党是叛军啊,怎会为我所用,何况……” 段景忱眉心一紧,尚书大人没有把话说完。 但是他要说什么,二人心照不宣。 宣王府原本不是无兵傍身的,宣王殿下的舅父,兰贵妃亲兄秦将军,手握重兵,为朝廷重用,是宣王最殷实的庇护。 可十年前,秦将军奉命挂帅出征,不幸惨死于沙场。 而导致其殒身的直接原因,便是当年那一战,随同他出征的是晏林军,正是因为晏林军的叛逃,才导致他中了敌人埋伏,无法脱身。 如此追溯,即便需要用人,宣王殿下也实在不该把注下在叛军身上,这完全是冒险。 “殿下……” 尚书大人还想劝谏什么,但段景忱摆了摆手,不听他说了。 “速调案宗,送到我府上。” 尚书只好应允,“是。” / 回府路上,二人骑在马背上,段景忱一路上一言不发。 他做贼心虚,主动解释:“那荷包,是我在御花园捡到的。” 的确是那刺客掉在地上他捡起来的,这应该,不算对王爷撒谎吧。 “嗯。”段景忱语气漠然,并没有在意这个。 感受到他的阴郁,他问:“王爷是不能决定收编逆党之事?” 晏林军的确是一把好刀,只不过一旦用了,只能成功,万一失败,便要背上乱臣贼子的骂名。 所以,非到万不得已,不能走这一步棋。 “先查明真相。”段景忱道:“若那刺客所言不假,我便招其归于麾下。” 他点点头,“王爷英明。” 也不知是不是发自本心,反正段景忱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说英明。 “王爷。”他亲昵叫人,“天快亮了。” “嗯,累了吧。” 他摇摇头,“别回府了,我们上山吧。” 段景忱不知他想干什么,却也当即勒住了缰绳,“上山?” “嗯,王爷去山顶看过日出吗?” 段景忱一怔,“没有。” “带你去,跟我走!” 日出前的风有些凉,段景忱策马的时候将他拥紧,上山后路不那么好走了,他便下了马牵着他走。 若是从前,段景忱会想不通,一个在教坊司里娇生惯养的人,怎么会在荒山野岭里穿梭得这么自在。 可现在,他做什么,段景忱也不会觉得奇怪。 “马就拴在这吧。” 山不高,快到顶的时候,他指着一棵树对段景忱道。 “嗯。” 二人把马匹留下,继续往上走。 不多时到了山顶,天际已经泛起了淡淡曙光,“要再等半个时辰。”他一如往日娇俏,轻盈跳到段景忱面前,手臂一展,笑道:“可以抱我!” 阴霾散去,段景忱一伸手搂住他腰,猛地用力,把人紧紧抱在身前。 “跟谁来过?” 看他样子,不是第一次来,从前是跟谁来的?总不会闲来无事,自己一个人跑到山顶。 听段景忱这样问,他竟真的一本正经思考起来,而后掰着手指头数:“赵公子,王大人,公孙少爷,宇文掌柜,还有……哎呀,再久的想不起来了呀……” 明知他是胡言乱语,段景忱还是咬起了牙,“想不起来就使劲想,一个一个数,别漏下。” “干嘛呀。”他一副清纯模样,“王爷不会吃醋吧?” 段景忱死死盯着他,不说话。 他不知死活道:“春事无痕,都是红尘过客,算了算了,不提也罢。” 段景忱压着火气,“本王给你机会,重新说一次,跟谁来过?” 他憋不住笑意,伸手捏段景忱脸颊,“堂堂宣王殿下,如此小气啊?” “嘶。”当真是将他惯得没规矩了,段景忱一把抓住他手,“快说。” “怎么?”他不满地问:“我跟别人来过,王爷就不跟我好了?” 段景忱不回答,呼吸时能看到胸膛的起伏。 “哎,是棠儿自以为是了。”他唉声叹气地推开段景忱手臂,“终究是残花败柳,遭人嫌弃了……” 转身一阵清风,将他发丝吹起,段景忱扣着他手腕将他拉回怀里,当真是一点治他的法子也没有。 “我这样说了?” 他撇嘴,摇头。 段景忱深深叹气,“不论你做过什么,我都……” 说情话实在不是宣王殿下擅长的事,喜欢你这三个字很难讲吗?有这么耻于出口? 他靠着段景忱胸膛,笑得一脸得逞,不讲就不讲算了,他明白就好,“没有跟旁人来过的。”他贴在段景忱耳畔轻声说,而后轻柔地吻上他唇角,“忱哥哥放心,棠儿很乖的。”
第21章 回到王府,天色已经大亮,一夜未眠,那惯于贪睡的人在路上就熬不住睡着了,还要劳烦王爷抱着进门。 段景忱把他放在卧榻上,他腻腻歪歪勾着人的脖子,感觉他要走,强撑着睁开眼,“王爷去哪?” 段景忱拍拍他,轻声道:“你睡,刑部的案宗送过来了,我去书房看。” “不要。”他撑起身子,“棠儿一起去。” 是真的黏人,还是怕查出了线索不告诉他,段景忱不深究,他要如何就如何,轻叹一声,把他从床上抱起来了。 案宗厚厚的一摞,每个叛逃的晏林军都记录在册,哪些是在外逃窜的,哪些是已经抓获的,所有叛军家中族人一律满门抄斩。 若真如那刺客所说,叛国之事实则冤案,那这些便都是枉死之魂。 一声轻鼾,旁边的人身子一倒,竟是困得坐着睡着了,段景忱伸手接住了他,扶他趴在了自己腿上。 他顺势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抱着王爷沉沉睡了。 段景忱不吵他,低头继续看,尘封十年的案卷泛黄折旧,上头的字迹已经模糊了。 当年边境与敌国之战,他舅舅秦恕奉命挂帅,领兵出征,将敌军逼得节节败退,然战事未止,冬寒将至,敌人铁骑擅于在冰雪中作战,齐军却大多不耐严寒,为速战速决,秦统帅下令,放出齐军粮草已尽的假消息,引敌军进攻,六万齐军正面应战,而他亲自率领五千晏林神兵从背后奇袭,直捣敌营。 原本周全的计划,却因晏林军临阵倒戈,导致秦元帅单枪匹马被敌军包围,最后落得马革裹尸的惨死下场。 而后五千晏林军在主将曹铮的带领下,全数叛逃,幸有援军及时赶到,才没有让敌人铁骑踏破大齐的国门。 看到此处,段景忱皱了下眉头,这案宗上面没有记录危难时刻齐军是如何获得增援的,朝廷怎知这一仗会出差错?有人提前知晓晏林军会叛逃,给朝廷通了消息? 不对,若有军中人提前知晓,当报给主帅,不会直接上奏京师。 他继续看,后面记载,晏林军投敌后,并没有受到敌国的庇护,被齐兵追杀,曹铮在交锋中身受重伤,为求自保,弃军而逃,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失踪了。”段景忱低声道。 怀里的人听见他声音,迷迷糊糊睁开了眼,撑起身子问:“谁失踪了?” “曹铮。” “那是谁啊?” “晏林军主将。 ” 他脑子还没完全清醒,伏在桌案上,盯着段景忱手里的案宗仔细看,大概意思看明白了,他道:“这上面写,曹铮身受重伤,已经死了。” 因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朝廷不可能一直浪费兵力找他,只能以他身死的说法了结这个案子。 他观察着段景忱脸色,“王爷是觉得,他有可能活着?” 段景忱不说话。 “我也觉得他没死。” “为何?” “话本子上都是这么写的,一个悬案,总会有隐藏的重要人证。” 段景忱无奈道:“话本子以后不要看了,都是胡编。” “哎,这本可不是胡编,这本叫《京都异闻》,坊间传言,是刑部的仵作写的,根据真实案件改编。” “哪个仵作?” “这就不知道了,那些写话本的书生都很神秘的。” 段景忱懒得跟他胡扯,但的确,父皇当年派了那么多兵力没有找到曹铮的尸体,他极有可能是没死的。 找到他,便可知当年叛国一事是否有隐情。 可是去哪找。 段景忱沉思该如何入手,他转了转眼睛,一笑,了然道:“我有办法。” “什么?” “走。” “去哪?” “去个消息灵通的地方打探一下。” / 还没到开门迎客的时辰,白日的教坊司有些冷清。 段景忱面无表情地看着头上的牌匾,“这便是你说的消息灵通的地方?” 他点点头,“是啊。” 若论消息灵通,哪里比得上鱼龙混杂的青楼呢,管你什么江湖传闻还是宫廷秘辛,温香软玉里酥了骨头,打听什么还不是乖乖松口。 不管段景忱是否觉得荒谬,他拉着他手便往里进,“走。” 可算回到自己的老巢了,进了门他步子轻盈,兴奋开口,“玉姐姐在吗?” 玉娘正在柜台里打着算盘,听见熟悉的声音还不敢确定,一抬头吓一跳,可不就是小祖宗回来了吗。 算盘一扔,玉娘上前迎人,“什么风把你吹回来了,都是进宫给皇上抚过琴的人了,竟还记得你玉姐姐。”玉娘高兴地与他贫嘴,又看见身后跟着段景忱,赶紧收敛了轻浮,欠身行礼,“宣王殿下。” 他一笑,“有事请玉姐姐帮忙。” 奇怪了,他现在可是宣王的人,还用得上她一个青楼掌事帮忙? “什么事?”玉娘问。 “帮我打听一个人。” “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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