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攥得手心涔汗,嗔怒道: “三殿下,皇子岂可这般秽语无礼,臣乃陛下亲领的禁军翊卫中郎,听您召见非臣职责所在,臣且先行告退,望殿下,自重。” “我可去你的吧,装他娘什么正人君子。” 三皇子闻言勃然大怒,骇然薅住画良之领口。力气大得惊人,画良之几乎生生被他提了起来。 “卑躬屈膝的东西,怎么,你还是上了我父皇的榻不成,敢瞧不起我来了。你干净,你无辜?笑话!来啊,你不妨也来伺候伺候我,不必拘谨,好歹我也是这一国皇子,不亏。伺候好了,我便放你走,如何?” 言罢,放手撕扯起他衣领。 画良之混乱大惊,死死护住自己的衣领,又不敢冒然对皇子出手,情急之下干脆高呼出声: “殿下!士可杀不可辱,您若执意逼迫,我便自戕于此,也好护三千禁卫颜面不辱!” “自戕?”三皇子振袖扫清案上物件,白玉砚台摔得叮当几滚,旋即从那堆春宫废纸下,掏出一把黑金匕首,丢到他面前。 “好你个画良之,你他娘的硬气,那你戕给我看呐,让我看看,你多能耐,你能装到几时去!” 匕首落地震跃,光洁的寒刃倒映出桂弘瞳中凛冽,与嘴角无情讥笑。 画良之汗毛倒竖,素闻三皇子沉溺男色,不通人性,但也不至于莽撞到背上大逆不道的罪,调戏他个禁卫中郎将啊。 “臣与殿下无冤无仇,殿下又何必相逼至此——” “哈哈哈哈哈……无冤无仇?是啊,你我之间能有什么冤仇。出身卑微的下贱胚子,不过让你睁眼看看我罢了。如何,我可高贵?不需日出夜伏地卖命,也有大把花不完的银子,人人唯命是从,羡慕吗,画良之!” 三皇子无视阶下臣子近乎觳觫双目,胡言乱语说着他听不懂的词句,再一把抓过他的手,强迫他摸上自己身披的纹金大袍! “说啊!如何啊,喜欢吗?” “殿下!”画良之到底从隐忍化为疾呼,“这是何意,殿下!放……” 拼命挣扎抽手间,翊卫玄铁护指的锋刃无意划伤三皇子小臂,生带一条皮肉,割出个血淋淋的伤口。 三皇子闷吼一声,吃痛撒手,二人同时跌坐在地。 桂弘双目茫茫,酒气下竟显出半分自我怀疑的迷惘与绝望,弥漫开来的痛觉已将恨意积满。 画良之只当自己是过度激愤失意,自知伤了皇子,罪不可赦。如此羞辱叫他再难自持,走投无路,又不能再伤了皇子—— 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假犹豫拾起匕首,狠狠刺向自己胸腹! “呃……!” “你!” 鲜血顺刀柄滴答而下,汪在白石地上,成了滩触目惊心的红。 这一刀,倒是直接让桂弘醒了酒,浑身僵硬地坐在地上,望眼前一片狼藉,动弹不得。 “殿下……”画良之含着剧痛,沙哑道:“臣如此,便如您愿了吗?可以退下了吗。” 翊卫费力地撑起身,摇晃着拾起地上面具,神色阴冷,满心只想快些逃离。 失心疯,真是失心疯了! “他莫非将自己错认成什么大仇大冤之人?这一句一字,哪声不是想要自己命的发狠呐。”画良之暗暗腹诽。 脚步声自门外响起,潜兴宫大门被撞开,百十禁卫军佩剑鱼贯而入,为首大皇子整冠阔步,只睥睨轻扫这屋内一眼—— 他匆匆覆上面具,强忍伤痛,跪地请礼。 面对将满屋团团围住的禁卫军,三皇子只是面容无神,两腿叉开,颓然呆坐在地,华服不整滑落至臂弯,看当今最得势的大皇子桂康——亦可称其兄长。 携剑落在他颈侧。 “良之!”随桂康慌张赶来的季春风,见他摇摇欲坠,腹部一把匕首插得深,血已顺刀柄湿了满襟。 慌忙伸手去扶,如此惨状实在难咽,骇地回首,向桂弘厉声质问道: “三殿下!画大人乃国之忠良,是仅陛下可使的禁军翊卫中郎将!他不是什么您平日翻手为云,肆意玩弄侮辱的的市侩妓奴,您今日将他逼得这幅模样,实属过份!” 桂弘惨笑几分,并未出言解释,只试图从地上站起。 “桂弘。”桂康冷言挥袖,阔步向前,垂眼俯视时,目中甚至连怜悯都不剩。 比起兄弟,他更像是在看一条狗。 一条市井上狂吠咬人的肮脏疯狗。 良久。 抖出封圣旨。 “接旨。” 三皇子不为所动。试图从地上站起,却因酒醉腿软再跌下以后,他干脆放弃,瘫在地上。 低垂的面庞以凌乱碎发遮着,在旁人看不清的角度,扯出抹讥笑。 只等大皇子身后禁军愤意冲来拎起肩膀摆布,强迫他跪立在地,再一脚踹在背上,使其伏身。 “三皇子桂弘,不束管教,残害忠良,挥霍无度,骄奢淫逸,贪图享乐而不思进取,且屡教不改,顽固不化,有损皇室威严。今特以旨逐三皇子桂弘出宫,另设个府,并行杖五十,以此为忠戒!” “啊……呵呵呵呵……” “不快接旨,笑个什么!”大皇子怒道。 桂弘摇头冷笑:“那我当哭?哭的话,父皇,大哥,动刑时您们可会手下留情些了?哈哈哈——” 禁卫悉数涌入,拉起桂弘便向外扯,三皇子实属人高马大,拽起来却软趴趴的,像块破布拖在地上。 身后侍从哭嚎声起伏不断,一波压过一波的吵闹头疼。 季春风搀扶着画良之,与人群相反向行,一边急声喊着下属去找郎中,一边忧心道: “你怎么让三皇子盯上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可是出了名的疯子,没娘养的畜生,食皇粮的蛀虫而已,还被他搞成这幅模样!” 画良之疼得浑身发抖,只咬牙道;“我哪儿知道,那疯子好像与我有仇似的,就像——” 积恨许久似的。 “大哥啊,轻点吧。”桂弘嬉皮笑脸的赖声从身后传来。画良之两耳发鸣,早没了再听他狗叫的心思。 “弟弟还不想英年早逝呢,这皇城好玩的……嗝,还没玩个够。” 桂康只觉这人酒气冲天恶心要命,搞不懂皇家怎出了这般败类,终是勃然大怒,一巴掌响亮扇到人脸上,大吼道: “桂棠东,你给我清醒一点!如此败类,还配活着?我就该让人下手狠些,活活打死你才好!” 大皇子浑声穿堂,响彻大半个潜兴宫朱红长廊。已行至阶下的画良之忽地浑身一颤,心尖悬垂,遽然回头望去。 岂料桂弘也同时回首,未束华衫叫人胡乱扯落,露出一身养尊处优的白肤健体,半掩背后,却是大片触目惊心的火烧瘢痕。 画良之在蹙悚中移目向上,撞见桂弘阴鸷的锐目,朝自己咧嘴,笑开一口厉牙森白! 好似将恨意活活沤成癫狂,化成厉鬼也要回来索命的执念。 他…… 画良之一把抓住季春风手腕,将人按住,止步道: “春风,大皇子刚唤他什么?” “三皇子的字号啊,棠东。不过知晓的人不多了。” 季春风低头,见他指尖生颤,断该疼得厉害,还停下来问什么无关紧要的话,便不解道: “毕竟人人尊称殿下,陛下对他也只有忍无可忍时,会动怒唤出弘字。我不过前几天整理宗卷,无意瞥见,他这字号属实古怪,要么也不至于看一眼便记得住。” …… 操。 画良之心中狠声骂完,还是甚觉不够,直接破口大骂! “我操他娘的!靠!” 禁军翊卫画良之,向来性情严谨温和,几乎难得见他动怒,且人生得瘦小,功夫了得,外加以黄金狐面示人,“笑面狐”的称号传遍宫墙,他这样突然破口吐脏。 季春风在旁边听得眼睛都直了,以为他是真疼到精神模糊,老半天才支吾出话来: “良之,你,还会骂人呐?” “捅你一刀你不想骂吗!操!” 娘的。 他娘的! 画良之只觉喉咙里一阵翻江倒海,血气上涌,眼前也直冒金星,越发撑不住身子,勉强靠在季春风身上,方能站住。 这似梦非梦的魇啊,醒不来了。 季春风搀扶着他,追问道: “三殿下与你并无交集,他再疯,也不至于失了心,去害个朝廷命官,此番驱逐出宫,便是再无争立正统的资格,何至于此?” 画良之强忍胃里恶心,闭眼恹恹:“自己捅的。” “啊?” “我说,老子自己捅的!是我自作自受,我活该!”
第11章 旧往 【“良之哥,这深山野林,咱还是别进了,我怕死了!”】 【“数你人高马大,胆子最小!”】 少年束粗麻劲装,护腕由麻绳勒的紧,一对儿天生狐目细长高挑,给身后人飞了个白眼,再毫不犹豫翻进杂草从里。 【“诶!良之哥!这山里毒蛇可多!你别!”】 【“桂棠东,懦夫一个!”】 打林深处冷冷传来个嘲讽声来。 【“你就在那大路上等着吧,说不定真有兔子傻,待会儿一头撞死在你腿上!”】 足蹬飞虎靴的小孩儿立在原地急得干跺脚,想追又不敢,可独自在这无人大道上站着又背后生凉。 小孩虽看起来比刚刚跳进去那少年小上六七岁,可个子却比人高大许多,生得十分憨厚可靠。 哪知。 小孩儿紧闭双眼,下定决心,往草里才迈出半步。 【“啊——!良之哥!救命啊!”】 【“又怎么了!”】 刚翻进去的少年风风火火半掺着担心,拐了回来,着急问了句,便看那比自己还高出半头的小孩儿,鼻子眼泪混一起,大哭着盯起面前一张蛛网。 【“……”】 画良之在府上颓唐着躺了快半月,他真是做梦都想不到,那个呆笨憨傻的孩子,竟会是他桂弘,是这大昭的三皇子。 他几乎不会去回忆那段过往。 就像海浪扑沙,落叶后树生新芽,人生总会有那么一段难以启齿,身不由己,不愿回首的过往。 就比如走投无路的孤儿,为了不饿死街头,不被人/贩/子抓走卖掉,不得不忍气吞声,低三下四,忍辱负重的过去。 宁为阶下奴,也好过搔首卖/身,好过活生生的饿死。 画良之知道,以自己舞妓之子的出身,就当一辈子随波逐流,生死由他的卑微过活。 但他偏就生了那么一根无用的傲骨,他不想陷进无法自拔的淤泥里去,不想做人随意打骂的牲口。 于是乎哪怕人生烂到了极点,只要还剩一口气。 他都在拼了命的往外爬。 十六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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