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今日成就,其间脱胎换骨带来多少挫骨扬灰的巨痛,不堪其重代价,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 他踩踏着多少人血淋淋的肩膀,方能走到今日。 只是他万万想不到,那孩子居然还活着。 那个在他人生最为阴暗绝望的岁月中,唯一的光。 也是亲手由自己葬送在火海中,渐渐被吞噬的光。 而如今,他不仅活着回来了,更是含着恶狠狠的恨,怒,以一个自己根本无法想象,更是无法承受的身份,沤烂成了副恶鬼模样。 这么多天,画良之昏昏沉沉,闭眼如梦,都是那火光冲天,孩子张着一口血淋淋的大嘴,问自己为何不去救他。 为何要弃自己不顾,反先去救那将军之子后,再没回过头呢。 啊。是我累赘,是我废物,我的命不值钱,我许不了哥一个大好前程,是吗。 …… “小之之,还活着没!” 顺窗而入的艳阳刺眼,画良之迷迷糊糊间,被人搁窗外喊了半醒。 他此番告病在家,反正皇上还算宽宏,怎么讲都是他自己的儿子闯祸,说固然失职有罪,也等他痊愈了再算。 画良之试图撑着胳膊坐起来的时候,腹部刀伤还在隐隐作痛,咬牙忍着,抻胳膊把他那妖狐面具给戴上。 “我说,你这人得自卑成啥样,都什么关头,还不忘戴你那臭面具呢!” 詹勃业把一堆木盒包装的精致糕点扔在榻边,大咧咧的往旁边一坐,自己给自己倒一大杯茶水。 明安就闪在门后,睁着双好看的大眼睛,迷茫往里头看。 詹勃业可讨厌别人伺候,也看不惯画良之老大不小不成亲,就在家里养美人儿,“去去去”的把明安撵走了。 “老爹,可别为我破费了。豫琅的糕点,贵着呢,您还是带回去您家姑娘吃吧。”画良之瞧着糕点,苦笑道。 “她能吃出来什么好坏,光吃药都饱了,倒是你这瘦猴多吃点。小之之,皇上现在是悬着责罚,气撒在三殿下身上罢,等你好了说不定要拿你怎么问责!你现在不吃,是等脑袋掉了,老爹再给你塞啊?” 詹勃业就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满心的关心,过了遍嘴,便叫他糟蹋成牛粪。 画良之心里清楚,咯咯笑得时候还牵着伤口疼,表情贼微妙。 “老爹,咒我死呢。” “真不知道那疯子看上你哪儿了。”詹勃业冷不丁的拽了一句。 画良之沉默几许,忽然问道:“老爹,你可知三殿下,为何疯?” 詹勃业瞥了他一眼,挪了挪身子,鬼祟道: “问这个?呵,小年轻不知道了吧,这可是忌讳,说不得!自然时间久了,淡了,三皇子性子恶劣,人们只在意他疯,如何疯。不过上来就问我他是怎么疯的,你还是第一个!算了,别问了,就当他生来就疯吧。” 画良之往后一靠,叹了口气。 转即用着极小的声念了声,他以前不这样的。 詹勃业人老,可耳朵不聋。奇怪着问了句:“说得好像你以前认识他似的。” 秦昌浩才抖了脚上灰,进来就听见詹勃业问这一句,靠在门框上抱怀一想,眼中异光乍闪,问道: “画良之,你出身南山剑派的。” “不错。”画良之应的没什么力气。 “你说你以前在南山剑派打杂,带孩子,说的不会……” 詹勃业一愣,来了精神,蹭地窜起来恍然大悟道:“啊!难不成是那几年,三殿下幼年隐居那阵子!你们见过!” “何止见过……”画良之哭笑不得,说: “五年呐,那祖宗,我拉屎把尿的带了他五年。谁成想他竟是皇子?真是自作孽不可活,说的正是我!” 秦昌浩就奇了怪了,说,“那你认不出来?” “我怎么认!”画良之委屈得直吭叽: “他走丢那年才十岁,十六年过去了,鬼知道他长成里个什么样子?不就是个踩虎皮靴的傻小子,他这样的小子,剑派里满山都是,教我如何与个皇子联系得上!” “总之,还是离得越远越好吧。”詹勃业懒声道: “那疯子,疯起来可吃人,不像念旧情的人。又因你挨了五十个板子差点断气,惹不得。” 画良之刚想问他真能有那么疯?转念再一想俏春楼那事,得,别问了,他疯不疯,自己不是看得一清二楚。 他也确实该恨自己恨得入骨。 就像老爹说的,怎么疯有什么重要,重要的是他当下只是个吃人的疯子。 这么说来,俏春楼那次直接被道破身份,他……早知道自己身在大内了! 画良之脑袋里嗡的一声,额角跳得快涨开了。 “昌浩啊,完蛋了。给兄弟备个棺材吧,要上好红木的,看着就贵那种。” 画良之病恹恹地歪栽在榻上道。 “那你死了,那边儿盯着的姑娘,我能领走吗?” 秦昌浩一脸心不在焉,拿刀柄拐了明安,盼着画良之早死似的。 明安吓了一跳,嗖地钻回帘子后头。 “除了我家这侍女。”画良之翻了个白眼,道: “你们几个衣冠禽兽,全都惦记她!巴不乐得我早死,我倒要做鬼看看,你们究竟谁抢得过。” 过了会儿,画良之被迫往嘴里咽着糕点。糕是好吃,就是咽的动作都牵着伤口疼,詹勃业还拿斧头逼他吃,这要了命的功夫, 听见府外头有人敲门。 再就是明安慌慌张张的跑回来,忧恐道:“大人,内侍省来人看您了,带皇命来的。” “该来的,早晚不都一样。” 画良之跟个瘪了的酒囊似的,满心后悔都是自己那日干嘛那么冲动,真敢往肚子里头插刀啊,意思意思得了呗…… “明安,过来,扶我起来。”
第12章 虎口 画良之跪着领完御命,半老天都没能从地上爬得起来。 “看画大人身子好得差不多了,三日后就去领任吧?” 内侍吉桃公公跟看热闹似的,笑得像个犯臭的花儿。 画良之没应声,待来人都走得没影了,还跪在原地。 不知道是疼,站不起来,还是说—— “大人……” 明安心疼地小心喊了一声,画良之也没搭理。 詹勃业和秦昌浩坐在屋里头喝茶,圣旨他俩听得清楚,吉桃那小公公没别的能耐,就是嗓门大,穿透力强。 他俩借开条缝的门,看画良之孤零零一个小身板跪在那,跟天塌了似的,铺天盖地全砸在他那对儿瘦弱的肩膀头上。 “我说老爹,要不,我还是去打个棺材吧。” 秦昌浩偷了盒里一块糕,吞了后嘟囔道: “咱趁现在,看看他府上有什么贵重东西,提前抢了,拿走吧。” 詹勃业看着秦昌浩偷他糕,也没说啥,自己顺便也吃了块儿,说: “就是这家儿家徒四壁,吝啬鬼,什么值钱的都没有。” 画良之知道自己难逃其责,大宴上,自己负责巡查的地儿出了那么大事,找什么理由说辞都没用,革职查办都是轻的。 万万没想到,革职没有,取而代之的是竟要被调到潜王府,任他潜王府的护卫指挥使。 潜王府是个什么地方,是桂弘被驱逐出宫后,单设的独立王府。形同虚设,皇上连片领地都没赐给他。 说白了就是给三皇子设个大院,软禁。 而自己,就是那个替皇上监视他的眼。 或者,换而言之。 他被皇上赏给桂弘了。 他是什么,他不过皇帝身边一条狗。皇帝儿子喜欢,想要,给了就是。 还能当双眼睛使,何乐而不为? 画良之肩膀随长叹一落。 命运弄人,兜兜转转十六年,竟然转了回去。 以前穷,没钱,被迫给人带孩子,才能混个躲雨的檐,混口饭吃,顺便偷偷习武。 现在做了大官,出息了,有钱了。 还得他娘的得伺候那孩子! 隔天,潜王府的老内侍谢宁便找来画良之府上,四处瞧了一圈,没看见几个家眷,才算松了口气。 “谢公公,你这口气松的我有点紧张。” 画良之站在后头,灼灼盯着他,把七煞伐杜都握紧了。 “老奴来传潜王殿下的意思。”谢宁笑得有些牵强抱歉,脸上褶子叠得能夹死十只蚊子。 画良之曾经想过,或许谢公公没那么大年纪,不过是跟着三皇子,操心操的。 “毕竟护卫是全天的责任,殿下是想让您,搬过去住。若是大人家眷多了,不方便。” “什………!” 画良之大惊失色。 “不过画大人金屋藏娇,若是就这一位,一齐搬过去也可以。潜王府够大,下人住的地方,还是绰绰有余的。”谢宁偏头,看向站在画良之身后的明安。 “不可能!”画良之吓得人都毛了,直接不顾礼数,大声喊道:“我可以去,明安绝对不可能!” 谢宁被他这反应弄得莫名其妙,老宦官理解不了,便奇怪问: “可她是您的侍女,大人总得要个人照顾吧?” “没、没有也行!” 入夜,明安再端水药来给画良之换纱布的时候,掀开伤口看着还没完全愈合的刀口。 画良之虽长得瘦小,其实身上才不缺肉。他不过生来骨架子比常人小,习武之人,身材怎说都是不差的。 外加其使的是敏捷鬼宗的路数,衣衫下,藏得可都是紧绷的精健。 明安向来照顾得周全,他低头看着美人十指轻盈,生怕把自己再弄痛。怔然看了许久。 忽然覆手上去,握了她的手。 “我自己来吧。” 画良之只有在明安面前才摘得面具,毫无保留,说是侍女,更像家人。 明安心里清楚,哪个来画府上的人不说他金屋藏娇。殊不知这府上真正漂亮的人,不是她呢。 她大抵猜得到自家主子为何总以面具示人,画良之不喜欢自己这张脸。 甚至于厌恶。 他一个男儿身,生得漂亮,确不是什么好事。 是禁军将领,他要服众,还不能叫敌方轻视,于是这张脸便成了他最大的绊脚石。 画良之这一握,把她握得心抖。 “大人!” 明安含泪唤道。 “明安愿意跟大人一起去。” “你留这儿。” 画良之语气没半分商量的意思,强硬道:“宅府我没卖的准备,总得给自己留条后路。你就在这儿,给我看着院。” 画良之拿着棉布往伤口上涂药。这不试不知道,原来明安手下这么稳的,他才用了半点力,就疼得拧眉厉害。 “大人,既然如此,当初何必花那么大一笔银子赎我回来!您多守财如命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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