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以后,影斋彻底沦为皇帝爪牙走狗。靳仪图表面是做御前卫,背地却是影斋首领,为皇帝无恶不作,无孔不入,无人不杀。 禁军六卫既同是陛下身边的人,便也知晓影斋存在。不过从未共事,不知影斋真性,这些年的传言皆是耳闻。 在他们眼中,靳仪图不过就是个性格孤僻的怪人,闷声做大事,相互间并未起过争执,逢年过节招呼通礼,或是小聚怡情,他都没旷过。 “那也不至于,睁一眼闭一眼就过去的小事,他非要了项穆清的命!” 画良之想不明白,靳仪图再是个没人性的东西,他也从未动过身边这些兄弟,这番反常,倒是闹得人心惶惶了。 他今日狠心对项穆清下手,便保不准以后会不会再看哥儿几个谁不顺眼,拿去下菜碟了呢。 “那咱们这是往哪儿去啊?”画良之汗毛倒竖的一哆嗦,拐开话题,问道。 季春风使劲一夹马腹,劲头大得马怕是得跑出蹄火才算满意,逆着风,大声道: “去太仆寺卿,项大人府上!” “本家?”画良之顶风惊呼。“这么严重?” ——“人险些当场没了!还不是要抬回本家!”
第6章 太仆寺 二人快马策到太仆寺卿项伦府上,一并自马背飞身跃下,跨进府里。 门口管家大老远看见龙鱼锦袍,忙招呼看门的小厮别挡路,笑脸相迎,滚去牵马的速度可快,又是手底下极麻利的掏出汗刮子来,给两位大人的马刮汗。 当下虽不是个什么热天,但这两匹马一路疾驰,汗刮子下去,马背上的汗就跟雨似的,稀里哗啦淌。 “老爷与夫人正在议事,无暇相迎,还望两位翊卫与骁卫大人见谅。大公子就在内室,请随我来。” 太仆寺卿一职与禁卫首同为从三品职,按律应得相迎,可当下无从顾及,两人理解,毕竟礼仪一事,可不比人命重要。 画良之与季春风走得带风,路过正堂听项夫人一声急切,脚步一滞。 “会留疤的,老爷!” 正堂廊窗未闭,声音传得真确。 “做武官的人,怎能不落些伤!我也不想,可他偏就要做!” 项伦声音也是个心急,与夫人几乎成了争吵的架势。 “可以理解,项大人与夫人老来得子,孩子来得不易,养得也就珍贵。如今项穆清出了这档事,不急才怪。”画良之心道。 项夫人继续高声吵道: “所以当年说叫他学学字画,再习琴奏笛就够,是您非要叫他练什么弓,现在好了,收不住了吧!跟你一齐成了三品,官职上管不了他都是小事,现在怕是要没了命,生了疤!” “那不是为了强身健体,好看着匀称!谁知道他就这般天赋异禀了!”项伦懊恼反驳,嘴里啧啧悔恨。 “项夫人还真是宠。”季春风路过闲余,听了几句,与画良之暗叹道。 “夫人文坛世家,只在意琴棋书画。项大人也算半个武官,教育孩子一事,难免会因这个吵。”画良之暗忖道: “不过项穆清都这么大人了,一个大男人,落些疤又能怎样,他是快没命了,谁家父母还在意这个?又不是没人要了,皇城里赶着追他的小姐排成龙,若不是这人不好女色……” 屋里吵得厉害,若不是两人知晓平日里项伦与夫人举案齐眉,在皇城是出名了恩爱夫妇,怕是要觉得坏了。 季春风斜睨他一眼,无奈道: “画良之,不懂父母心。项氏夫妇视若珍宝的独子,无论多大年纪,在父母眼中都永远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负伤受刑,可都是割在父母身上的刀子。项穆清自小被养得这么好,更别说要命落疤!” 画良之把眉一展,坦言说:“是不懂。我娘死得早。” 两人不愿再听别人家事,匆匆往后院去。 项家名声显赫,项大人行事缜密,一直深得皇心,与内侍省也是历来交好,自然从中讨得利益无数。 内侍省说白了,就是个借皇帝捞钱收贿的地儿,皇帝也是睁一眼闭一眼,毕竟身边人喂饱了,才好死心塌地使唤。 也不知道这位项大人靠什么法子攀得了内侍,毕竟内侍省一群阉人女色品不来,财宝亦不缺。 总之,项家府上院子确实华贵,奇株异植种了满园,中庭还有一棵看着就过了百年的名贵劲松。 两人穿堂而过,到了内院的门,也见着个人闭目倚在门外。 不正是靳仪图? 季春风气得要命,合着他还有脸来这儿?二话不说冲过去要抓人衣领,却闻耳边忽地一阵地动山摇的脚步踏起—— 没等他迈到,詹勃业先从假山后边抄得小路,拎着奎木尾火,劈头盖脸就是一跃,奔人天灵砸过去! 画良之吓得倒抽冷气,靳仪图竟还好端端闭着眼,哪怕钝斧掀得他碎发乱捣,这人心性可怕,躲都没躲。 总不能真杀人,詹勃业气得一口钢牙磨得吱咯,丢了斧子把人拎起来破口大骂。 骂得也就是些臆想得到的脏词罢。 可靳仪图还真就像条狗,没脾气的时候,怎么捏怎么揍都不带吭半声,叫人看不出到底听懂不懂,记住得否。 他脸上遭詹勃业狠狠赠了一拳,詹勃业手劲儿大得很,这条犬却还暗自一笑,顶着半张青肿,阴鸷往那儿杵着。 “狗玩意儿,有本事去禀告圣上,就说老子他妈看不惯,给你打成这幅熊样,让他也赏我几个板子啊!疯狗!” 靳仪图没回话,吐了口中血沫,只向屋里瞟上几眼。 “没死呢。”他说。“可惜我十个月俸禄。” 靳仪图从头到脚就说了这么一句,再封了嘴。 几人拿他没法子,当下懒得管,赶紧进了屋去看人。 季春风冲得急,劲儿大,不知道屋里还有人在,咣当给个小个儿的撞得滚了好几圈,哎呦一声哭丧着爬回来,抖抖灰,不敢出声地再站起来。 季春风定睛一看,这不是内侍省的小公公吉桃吗? 从屋里头传来一声平缓带愠的尖调:“小桃子,怪你站得离门近。滚远些,低贱骨子,挡了大人的路。” 吉桃听了,立马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手脚并用地滚到一边儿去。 秦昌浩早就到这屋里了,看风风火火闯进来这几个,还闹了笑话,嗤地一声,没憋住。 曹亭廊这会儿在榻前搬了把太师椅坐得直,随口一句,把小阉人吓得浑身发抖。 他将掐脉的手搁回被子里,眯着眼,再两指捏起茶杯,含了口茶。 “御前卫下的是死手。”曹亭廊语气不急不徐,好像生死无关似的,淡道: “可只要悬着口气,就没有老奴救不活的人。诸位大人大可安心,侯卫大人足月便可复归。” 画良之只觉得奇怪,早就听说项家和内侍省修好,可不知已经到了曹亭廊亲自出手,给项穆清把脉的情分。 曹亭廊医死人的本事可不比太医省里的差,他身上不少本事,都是照顾肃帝那位病秧子的时候跟医圣老太医学的。 老太医刚教完本事便升了天,他便阴差阳错,成了这代医圣。 既然如此,靳仪图怎还能当着内侍省的面,把人打成这样! 曹亭廊招手让吉桃起身端了个盒子过来,招呼一旁项穆清那哭到眼肿的书童笙笙接着。 小孩看着不过十四五岁,哆哆嗦嗦接了老宦官的东西,还把一双眼惊恐瞪得溜圆。 “特配的药膏。”老宦官人老音不哑,起身虽慢,但见根骨犹在。 “每日给他患处擦一遍,上了心,愈合后便不会留痕。侯卫大人肌若凝脂,白纸若曦,太仆寺卿将其生养如此,实为不易,落了疤,可惜。” 待人走后,笙笙还没缓过神,孩子胆小,却跟捧着命根子似的紧紧搂着盒子,好像这屋里有人要和他抢。 项穆清人还没醒,画良之摸了一把,浑身滚烫属实烧得厉害。 绷带换了几波,缠了几层,地上换下来的还没来得及收走,全被血泡得透,屋里烧着老檀木香,都盖不过腥味。 这般目不忍睹,笙笙在边上还不敢出声的抽着泣,直让画良之毛骨悚然。 想昨晚在春楼里,自己也破例动手伤了人,要不是靳仪图那时候在屋子里喝着酒,没看着…… 自己当下怕是要与项穆清一块躺这儿了。 詹勃业再看不下去,大骂一声:“把人弄成这样还有脸笑……老子这就去切了那贱狗脑袋!”牛似的就往外冲。 屋里三个大惊,措手不及,拦都来不及拦,谁知老牛撞开门,刚还倚在门口的狗,早就不知所踪。 就这,屋里三个才松了口气。 他们也心知靳仪图这事做得属实过分,可也不能光靠冲动,就把人那么大个御前卫给砍了。 季春风画良之跟秦昌浩从项穆清的屋里出来,略有些无所适从,便一齐坐到项府华贵得夸张的庭院石椅上吹风。 暮商时节,红枫如焰翩然枯落。云有些阴,这时日若是变天。 就是再无回天之力。 画良之酒未全醒,还略微有些头晕,稍靠了身子在石桌上。 秦昌浩动的时候弯刀尖难免与石头磨撞,他不在意,可声音锐得钻心。 “这事出在仪图身上不意外。”秦昌浩一只脚扔在桌上,心不在焉道: “十六一夜斩百人,是咱们把他搁身边久了,忘了他那人皮下边藏着什么恶鬼。想咱们十六的时候干了啥,我反正……还跟在边陲沙营后头啃馒头。沙营岁数太小的不让往前冲,只能跟在别人马蹄子后边,吃满嘴沙。” 季春风叹气点头表示认同,再仔细想了想,回道: “我那时候应该在练枪。我学的那武馆穷得快要关门,老师父把全部希望都寄在我身上,成天训得比拉磨的驴都累。好在最后我给他们救了活,还成了阳城最有名的馆。杀人……那岁数,不敢想啊。” 季春风挑眼看了看那张妖狐金面,里头的人困得点头。于是刻意凑到人耳边大吼一声: “问你呢!十六的时候忙着什么!” 画良之吓得一抖,面具外仅见得个乌黑瞳孔,都是发懵的。好半天,才说出话。 “我那时候……很穷,在门派里扫地,擦灰,带孩子。”
第7章 爪牙 三人散了风,把心头堆的霾吹散了些,也是看画良之着实困,于心不忍。 项穆清服了安睡的药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来,没了意思,便琢磨着就此打道回府。 他们前脚刚抬,便看见个着官服的男人匆匆往这边赶。 季春风眼尖看得清,寻思着太仆寺大人真是人脉广泛,怎这一会儿就来了这么多探病的。 等人近了,才看见来人搭着把剑,中年凶相生得犀利,又高又瘦,像根枯竹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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