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活活逼成了个疯子啊! 脑海里盘旋而过,全是十岁的小孩聒噪不停喊着他“哥”,火光刺目,再混杂上耳边混乱悲鸣,只披兽氅,一丝不挂,浪荡形骸的身体。 画良之十指痛苦的抠着泥土地,大哭后呜咽,呜咽后大哭。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反复念叨着一句对不起,却无论如何也不能把脑海中嗡鸣景象清除得掉,肺里烧得厉害,小腹也愈发烧得厉害。 对不起,才是世上最无力,最没用的三个字。 “是我下贱,我不是人,我不配做人我不是东西……” 画良之在这众星揽月的寂静夜下,跪伏在草地一只手发疯似的撕扯拽抱着脑袋——再一手向下。 他咬牙低吟抽泣,绝望的像只猛兽口中挣扎的鹿,嚎啕大哭,连求救的力气都完全丧失。 甚至愧然不敢抬头望天。 可你连我的命都不屑于要,我要怎样才能偿得了你啊。
第22章 入宫 翌日。 晌午刚过,画良之换上原本一身鱼龙袍,跟在吉桃公公后边在宫里穿梭。 宫里一向规矩多,走道的时候没人敢说话,身边一趟趟过着忙得焦头烂额的宫女太监,也全都跟机关木偶似的走得没声。 不久前,他都还是个每天带禁军在宫里头兜圈巡逻,无事闲散的翊卫中郎来着。 燙淉 曾经总觉得平淡寡味,活着,跟混日子没什么差别。 现在看来,那可真是幸福得没边啊。 皇上没削他的职,甚至还给他保留官服,挂着名。这不是毫无道理,画良之心里明白得透彻。 既然还为禁军卫,那他就还当是陛下的一条好狗。 吉桃一路引着他,从红墙长路过,秋风愈发紧,宫里百年的银杏落满地。 到了大殿根底下,吉桃和檐下的小太监打了招呼后就退了下去,小太监在门外叩过头,说:“皇上,翊卫画大人到了。” 里边等了会儿,才淡淡然的传出个声音,说:“宣。” 画良之低着头进去。 殿里药材味重,混着焚香,倒也好闻,世帝心悸症重,若不服药,寝食难安。 他往前再走上几步,叩首道: “臣画良之,拜见陛下。” 老皇帝正逗着鸟玩,笼里文雀通体花白,喙色通红,小巧玲珑,叫声也清脆。 虽不如宫里娘娘们流行养得鹦鹉会说话,世帝嫌吵,就喜这种小而精致的。 “起来吧。”世帝拿小竹竿挑着鸟,寡声说:“弘儿怎么样了。” “回陛下。”画良之起了身,手交叉握在身前,实话说: “没什么特别的。三殿下养尊处优,习惯铺张浪费,声色犬马,一如既往。” “嗯。” 世帝把竹竿拿出来,旁边的小太监立刻端起个铺绒布的精致小盒接着。他再拿镊子捻了只虫送进去,鸟儿一口吞了干净。 “不过……”画良之犹豫几分,道: “不过昨日王爷用自己辇驾去皇城接了十几个官儿回来,彻夜放浪形骸,饮酒做乐,甚不是个皇室当有的规矩。” 画良之不敢抬头,怕世帝生气,再转嫁叱他。 哪知世帝只见怪不怪的再捻了只虫起来,这次的虫大了些,文鸟一口吞不进去,只能拦腰啄断,粘液横流。 画良之拿余光瞥上去,他本不是个胆小的,甚至说是敢为达成目标不择手段的恶人,可不知怎的,当下看只鸟吃虫都生寒。 “知道了。”世帝应说: “出了宫,也是方便他了。不劳驾他亲自偷逃出宫也能享乐,倒是安全,惹出是非也不易外传,只要王府上的下人嘴紧就是,好事。” 画良之愕地一震。 但又无法质疑皇意。 他蓦地想起,谢宁那老太监的话没错。桂弘是疯,但拦不住皇帝纵容,他便能把自己所作所为,权当理所当然。 “王爷不读书。”谢宁曾拿着张墨糊的废纸给他看过,上面圈圈块块看不出是字还是画,反正看得出,越到后头笔迹越暴躁,说: “逼他读书,他就尖叫着追着国师打,披头散发光脚在学堂里胡跑,打骂无用,皇上也便作罢了。王爷连字都写不好,既无生母教育,又没人管束,你想他能长成个正常人吗。咱王爷是可恨,但也可怜。” 可怜。 画良之心里清楚,他原本认识的桂棠东是个多单纯善良的小孩儿,连师父叫他去抓只兔子。 他都舍不得拉弓去射。 但这小孩儿没了。 被自己逼疯了。 我,一念之差,亲手,逼疯了。 我才是一切罪魁祸首。 “你也知道,弘儿与常人不同。”世帝逗着鸟儿,低沉道: “有些事,不是你跟他说就说得通的,很多时候,讲道理啊,他听不通,只随心所欲。画大人的职责,就是守着他,看他,想做什么。” “可王爷并非生来就疯。”画良之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胆子,忽地就反问了皇上一句,心里猛然发虚,但也止不住,倒不如硬着头皮继续说: “他这模样活得可怜,都称不上算个人。” 世帝手里一停。 小太监眼疾手快,接下皇上手里的金镊子。大殿窗子开着透气,难免风凉,旁边宫女趁机过来,给他把大氅披上。 世帝转了身,画良之慌退两步,把脸埋下。 世帝并未责备,反倒轻笑两声道:“可他这样,能活。” 画良之本低垂的狐目,赫然惊大。 “是……陛下远见,臣,自愧不如。” “画大人,虽然当下明是王府护卫指挥使,但你可一直是朕最信的禁军翊卫。”世帝接过旁边小太监递过来的手炉,自上而下的盯着他道。 画良之听得懂。 便是要他监视桂弘一举一动, 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拜了头。 “画大人辛苦了。”世帝睨着眼瞧着画良之头顶。有那么一瞬间,这种要命的压迫感,画良之真的会混淆这对父子。 “委屈画大人低就,赏赐少不了大人的,时候不早,请大人回吧。” 画良之再叩了几头,谢过隆恩,倒着退了出去。 画良之出了大殿,心里杂复得很,又不愿立马回去见桂棠东那张脸,单单臆想了下那疯子,满脑便都是昨夜那风流破事。 只好步履维艰的在宫内长路上走着,恍惚间似乎听见有人喊他。 “良之!” 画良之一回头,季春风牵着马,给他招手。 宫里不许跑马,但骁卫需要带马以备不需,所以平时都搁缰绳牵着走。 好一个气派禁卫,英姿飒爽。 画良之也不知怎么的,忽然就被委屈上了头。 “良之,回来复命?” 季春风加快了些脚步,走到画良之跟前,朗声依旧破得春晓,问他: “以往巡查三步一见的,现在翊卫没了你,见不着,还多少觉得有些不适应!怎么样,最近可还好?那疯子没再招惹你了?” 画良之低头浅笑,习惯性扶了假面,轻声道:“好想回来啊,春风。” 季春风一愣,画良之说话很少有这个语气,有气无力,可没了半点意气,当即皱了眉,压嗓关心道:“他欺负你。” 画良之只摇头:“春风啊,原来,做狗可比做人轻松。” 季春风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提着枪,像是个展怀的动作。他再腾不出手来,画良之也是心凉得透了,只为寻个慰藉,多的没想,迈了步子过去顺势抱了季春风。 季春风傻了眼,两手满满,回抱也不是,推开更不是。 “好想死啊。” 画良之闷着脸,喟叹道。 我该死啊。 *** 夜幕后的皇城,才是真真花红柳绿,到处狂蜂浪蝶的热闹处。 赶今儿是西楚蜂巢的庆日,这皇城一等一的蜂巢,每年一次的大日子,却并不是任谁都能进的。 还得是每年照顾营生最大的几位客才得入场。 画良之才从宫里回来,在王府上没歇几个时辰,便领着令,驾马带百号人先到了西楚蜂巢门口开路清人。 他也没想桂弘这一趟,敢这么明目张胆浩浩荡荡。 反正叫他来就来呗。 如此日子能来西楚的人,都可算得上皇城里的大人物,无论行商做官,但也都是穿常服能低调就低调,毕竟不知道里头能遇见个什么熟人。 唯独他桂弘五驾马车,马蹄声亮,把皇城的不眠夜都给踏碎了。 生怕别人不知道这是个亲王阵驾似的。 桂弘脚踩牛皮翘头黑靴,踏着车奴的背下来,趾高气昂扎一头高马尾,网巾套头,一根银簪导了,发尾还编着好几根小辫,箍了满头精致银圈。 画良之在马车底下抬头瞅着,心里都在暗骂浮夸。 但又不得不承认,小兔崽子的外貌气质,真是变得成龙了。 若他不是个疯子。 那不得迷倒皇城万千少女。 桂弘下了车,谢宁低头跟在后边,把他随手褪下来的大氅接着,画良之这才看见他一身玄衣上绣着细看才能辨清的游蟒暗纹,还是锦衣布料上织时本就带的纹,贵重得要命。 大昭对服饰纹绣阶级管控格外严苛讲究,没有那身份的人,绣上不该绣的,重者可是要砍头。 桂弘这一举,就差把“我是皇子”四个大字写在脸上。 画良之领命把路堵得死,别的客全在门前等着进,顺便看着热闹。本来还忿忿不平喊着“凭什么不让进啊,谁啊这么大阵驾”的人,这会儿全都成了哑巴,甚至还能五十步笑百步的发出唏嘘。 ——看着了吗,皇储,就这德行,这作风。 ——储个屁了,没听说吗,早就遭万岁爷赶出宫啦。 画良之倒无所谓,他反而恨不得和那群人一起骂,听得心里舒坦。 他抬手让护卫给人让出路,守在外头,自己跟在桂弘后边。 桂弘拿余光斜扫了旁边矮个儿,缓言问:“画大人今日可是入宫了?” 桂弘步幅宽,画良之得紧着跟,倒也回得从容自若,道:“是啊,你父皇传我。” “画大人说什么了。”桂弘无心着问。 “还能说什么,告你的状啊。”画良之也闲侃似的回他,还不忘把两边试图拦路和桂弘套近乎的官儿扒拉走。 画良之推得使劲儿,反正一群大男人,他可没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两边儿哎呦呦的厌叫声四起,桂弘也没理睬,甚至头都没低过半下。 “那我父皇说什么,没准备替你出气,要因你罚我了?”桂弘轻蔑一笑,犬齿叼着嘴角,说。 “你父皇夸你做的棒,要你再接再厉。”画良之说着反话,但凡长耳朵的,都知道这是奚落话,可桂弘就未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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