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弘单手提酒,蔑了角落里画良之一眼,豪饮三口后疾步过去,稀里哗啦当头把一整壶酒倒在对儿弹着琵琶的官儿身上。 那对儿面容相同的小官只穿了件水蓝的薄衫,酒倒上去,全成了若隐若现的。 俩人吓了一跳,丢下琵琶,磕头跪在一起,瑟瑟发抖。 “弹什么弹!难听死了!没点眼见吗,你们个个玩儿的舒服,徒留咱画大人冷落墙角,可怜不可怜?滚去伺候他啊!” 这对官儿是南塘的上牌,尚夏尚东,看着不过十五六出头,双生面同,自小在蜂巢长大,会看眼色,也会伺候人。 只是被桂弘吓得不轻——这儿没人敢忤逆他。 当朝皇子,潜王殿下。你不听他话,没伺候好他。 是真能被虐打成废人,鼻梁都折断,坏了财路,还无处申冤的。 画良之后背都是僵的,眼看两个漂亮孩子奔自己扭着腰过来,他不过下意识想逃,想拦,两个孩子却异常急切,一左一右夹着他,还卖着笑。 画良之被挤得动不了,快被逼疯了。 “别碰我……” 俩孩子没理,甚至巴着人衣襟要动嘴。 画良之恶心得胃里翻江倒海,再是控制不住。 兔子急了也咬人的。 “说了他妈的别碰我!” 他在骇怒至极时,“啪”地一声响亮,把七煞伐杜甩了出来,直接抽在其中一个的胳膊上。 就算收着镖头,可软皮的走线生抽肤嫩无遮的身上,还是听一声闷哼,血溅四处。 尚夏捂着胳膊仓惶逃窜,倒也没跑出几步,原地捂着胳膊把自己缩成一团,血顺指尖流个不停,不看,也知道是足以翻开皮肉的伤。 尚夏使劲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喊出声,疼得小脸煞白浑身发抖。 还挂在画良之身上的尚冬见状,“啊”一声尖叫惊呼出声,急得跺脚,看画良之走线枪还提在手里,怕人再打,直接扑过去给尚夏护在后头,焦急扒拉着让尚夏把手拿开给他看伤势,嘴里可劲喊着: “哥,哥,哥,哥!” 尚夏不撒手,怎么喊都不给他弟看,还忍着疼骂他回去。 桂弘叉腿坐在上头,睨着人一会儿,大笑嘲讽道: “画大人真是心狠手辣,不懂怜香惜玉啊。做皮肉生意的人,想教训打几巴掌留些青痕,疼,可两天也就散了,倒是画大人拿杀人的武器抽啊,这么漂亮的皮面,落了疤,就不值钱了,可惜。” 画良之这才意识到出手严重。 他失神看向地上抱团的双胞胎。 仔细看了,都还是个孩子模样啊。 尚夏疼得冷汗涔涔,使劲用肩膀撞着尚冬喊他回去。 尚冬急得眼里全是泪,他本应该气的,本该恨自己伤了他哥。 却不想孩子回过头来,跑到自己跟前,跪得额头贴地,用着极其卑贱可怜的嗓磕着响头说: “是小的们该死,是小的们不会伺候大人,该打,该……” 画良之怔在原地,脑子里像是撞了钟,又乱,又疼,又慌。 他捏着七煞伐杜的手抖得厉害,真的…… 乱死了啊! “我说了,我说了的!滚蛋!不用你们伺候,是你们不滚!” 尚夏这时候咬着疼重新凑过来,跟尚冬跪在一起。如此看过去, 就是两个无辜孩子。 “大人,求您了,可怜可怜我们,就让咱们……伺候吧……” 尚夏含泪扬脸的时候,一张嫩脸上还有溅上去的血点子。 “王爷发话,我们要是伺候不好,大人不开心,会被王爷打……打死的!大人,权当救我们两命,实在不行,您不喜欢两个,您救他,您就让冬一个人伺候也行!求您了!” 尚夏还捂着胳膊不让他弟看,就拿肩膀使劲拱尚冬,让他求情。 尚冬忍不住,哇哇哭得厉害。 “大人,您试试,咱家可会伺候人了,大人若是只和姑娘们耍过,心里过意不去,不妨试试,我俩打小就做这个,不比姑娘差的……” 尚冬哭得画良之脑仁疼的要命,真跟有人砍了他脖子似的。 脑浆散了一地的疼。 连说话声入了耳,都成了一塌糊涂的嗡鸣。
第20章 混乱 “画大人,白日里不是和我说,不会和男人做吗。不如,趁这机会学学。” 桂弘饶有兴趣看着画良之,相当期待他接下来的反应。 周遭声音逐渐模糊,他除了自己鼓雷心跳,再剩只有闷在胸怀的喘息。 就像被淤泥没了双腿,浑水漫入耳内,暗潮再是汹涌澎湃,溺水的人,耳边只剩水声轻浮寂静——死亡来临之前,人往往很平静。 够了…… 他还不想死。 尚冬忍着灭顶的惧意跪在地上,试探性的去碰画良之指尖。 画良之反射的一抖,却没躲开。 尚冬立刻像得了允似的攀上画良之的腰,手法轻得很,但也清楚感受得到这男人僵得像个死人。 尚冬知道他在忍耐。 “大人,放松些,相信小的……” 尚冬试图去解画良之束带,眼看摸索着就要解开—— “够了!” 桂弘狼目一觑。 画良之喉咙赫赫作响,双目埋红,比起咒骂,更像是单纯倾泻的咆哮: “桂棠东!闹够了没有……!” 桂弘扶上脖颈,轻一顶腮。 “去把架子上那金如意取来。” 他靠在座上,冷声朝埋头伺候自己的漂亮小官儿吩咐。 小官儿听话快步跑过去,端着如意,举过头顶递给他。 桂弘就把如意拿过手里,颠了颠,再靠回软垫的椅上,目空一切地静静看着,顺便把旁边人踹滚。 这如意纯金包铁,坚硬得很。 “桂棠东……” 画良之快被这疯子逼疯了。 这武官大人到底是把尚冬推到一边儿。他没回头,也就看不见这俩孩子瞬间黯了的瞳。 画良之从暗角走到光下,他熬得没力气再把七煞伐杜往腰上盘,衣带也被扯得半开不开,就拖着那么长一根走线枪,走到桂弘面前。 看他笑得乖戾,顽劣。 耗尽最后一丝心力,咬牙怒斥道: “桂棠东,你可真是禽兽不如。” “哪比得上画大人衣冠禽兽,披着层人皮,就当自己清高了。至少本王……不会遮遮掩掩,全部袒露无疑。” 桂弘轻蔑低睨着阶下人,望他那依旧唇角肆意卷起的黄金狐面,道。 画良之再是哑口无言,一盆盆脏水往自己头上扣,泼得他浑身冰凉,却又无从反驳。 没错。 我就是从泥坑里爬出来的,以为自己洗尽铅华,终得重生,殊不知因果报应,现在不过是在被桂弘掐着脖子,往回处按罢了。 是我活该。 …… 受不住了。 “你饶了我吧,阿东……” “饶了我吧……王爷……” 画良之终是双腿发软,跪到地上。 他别无选择,如今二间人鸿沟般的差距让他无从挣扎,是鱼肉,刀俎,还是猎鹰,狡兔? 又或者,只是条夹着尾巴,嘤嘤伏躺的猎犬。 也幡然醒悟,桂弘他啊,他恨自己恨到了入骨。 他不要自己死在皇宴上,那太便宜了,他偏要留着自己,他要一层层的,剥皮剔骨,要自己亲眼看着自己是如何被他逐渐肢解,碾碎,毁灭,要用这世上最残忍,最绝望的法子—— 把这些年他受过的苦,逐一还给自己。 他求饶时,声音都在发抖。 “是我错了……” 桂弘骄矜跋扈地咧开嘴角,还是一如往常,笑不出声,可却把一双恶目,一张厉齿大嘴,通通咧得非比寻常的夸张。 得逞笑道:“画良之,你这是求我呢?” “是……”画良之折了骨似的跪在地上,喃声道: “别闹了,阿东,你,你……饶了我吧……” “我为什么啊?”桂弘咯咯笑了两声,说:“你凭什么求我啊?” “我……” 画良之应不上来。 凭什么。 凭自己小时候为了一己之利,要过他的命,对他弃而不顾? 凭自己扇过他一巴掌? 凭自己跟他淌在池塘里打过架? 画良之茫然仰头,视线的终点处,是屋顶一盏金蟒挂灯,口含红玉,面露凶相。 做工相当精细,用料珍贵,一看,就是个价值连城的东西。 这蟒的一双圆瞳正盯向自己,好像随时都能把颓唐的自己吞进肚子。 “啊……画大人真是,你我什么交情啊,我桂弘这辈子能说上话的亲人都死绝了,可就剩你了,我珍贵着呢,什么好东西,都想跟画大人分享来着。您怎如此不识我意呢。” 桂弘笑得阴森,语气怪调,讥诮道: “这俩,可是皇城最难睡的官儿之一,你任哪儿还寻得到这么漂亮的双生子?怎还看不上呢。罢啦,也有可能嘛,不喜欢咱就不要了,官儿不有的是,机会也多的是。画大人,有话好说,何苦如此跪在地上求本王,叫人看了,怕是要把我当成忘恩负义的人渣。” 画良之被他这一席话说得冷汗直冒。 他可是个疯子,那张嘴里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谁能听得出来! “我能走……?” 画良之捏的枪头咯咯,犹疑道。 “走呗,又没人能拦你。”桂弘笑得悠哉,抱怀慵懒道: “画大人不是指挥使吗,这院子里的护卫全归您管。您要走,谁拦得住?” “好……好!”画良之义无反顾地扶膝盖起身,他怕桂弘喜怒无常,下一瞬就要收回命令,只想趁机快跑。 画良之倏地夺门而出,一口气奔出老远。 跑得直到肺里起火,疼得火辣辣跟被放在煎锅里似的。 他才意识到自己根本就忘了呼吸,过度紧张和刺激引得头痛欲裂,肺里也疼得要命。 他喘不过气,就像个痨病患者似的,趴在地上奋力捶胸,一边哭嚎,一边扯着衣领大叫。 他快憋死了。 憋死了,要死了!!! 这混乱人间,盘古真的开天辟地了吗,为什么还这样乱,还这么脏,还这么混啊! 可他不想停,就好像进退维谷,背后百人追杀似的爬起身,发了疯的往前跑,——漫无目的,直到一头钻进后花园,夜深漆黑,被蜿蜒延伸树根拌了脚,滚进厚草丛里。 除了秋虫悲鸣,耳边再无他人,再无别声,除了自己过度撕扯的呼吸声不断。 画良之蜷在地上抱着头崩溃叫喊,放声大哭。 他这辈子亏欠了太多人,他娘,他妹,还有桂棠东。 他没法赚钱治他妹,也拦不住他娘绝望跳河,更是把自己像亲弟似的又嫌弃,又爱护着带大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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