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没想你这点毛病,能跟到现在。” “原本太医都说,这病,待人长大,自然就好了。”桂弘看着他笑,说:“可怎么办呐,本王这是再没长大过吧。” 画良之点点头,又觉得自己这头点的蠢,赶紧从马车里钻出去,上了马,喊马夫启程。 马车上小窗的帘子刚刚被画良之扯下来,塞桂弘嘴里去了,当下没遮掩的,桂弘躺在车里,还能饶有兴致地借着月光,看画良之亮得反光的假面。 画良之知道他在盯着自己瞧,刻意勒马,跟慢了几步,只给他留了颗呼呼喘气的马脑袋。 桂弘叹下一口气,侧了头,埋进自己大氅上的紫狐绒里。 - 夜深至月没,翌日将是降雨之兆。 西郊旷野,本集贫民茅屋较多。世帝拨乱反正后,重设扶贫国政,为贫民在冯将军领护国军收割的北荒地界,分土开荒,逐渐迁移寻生,西郊也便几乎成了片无人地。 不少茅屋不禁风雨倾倒,没人收拾,这地方也没什么人来。 惊夜马蹄声重,一匹玄马载黑衣人烈风如鬼影划过,眨眼不见,唯马蹄声绕留。 马蹄踏碎瓦破茅而过,停在个不起眼的瓦房前头。 黑衣人翻身而下,推开围篱,站在木门前沉默片刻,有人从里边吱呀一声开了门,烛火荡漾,门再阖时,又是隔绝成无人冷寂。 屋内装饰简破,全是粗瓦糙盆,墙角结着蛛网,灶炉积灰,不像有人生活的痕迹。殊不知破烂木架后机关玄秘,墙后赫然转出个巨大山洞,火把通明,往下走去。 豁然开朗是好大一片山中窟,黑衣持剑,带乌黑帷帽人分立两侧,见了人通通立直鞠躬,齐声大喊: “首领!” 黑衣人退了外袍,腰间一长一短的双剑格外醒目。径直走进里层内屋,碎发遮着眉眼,扶长剑坐下后,先是抿了口茶,才抬头接过身边人递来的文书。 “首领。”递文书的人是方劲,影斋负责探查的二把手。人个子不高,手段却是准狠。 “前日的乔司衣局灭口案。”方劲退了半步,为不妨首领阅书,说: “受害者牵连势力都在这儿了,如您所见,衣局内人,与刑部……” “毫无关系。”靳仪图简略扫了眼,丢下文书,冷言。 “是。”方劲自知首领敏锐,无需多言,便继续道: “乔司衣局不过普通经商户,为人低调,家族无人为官,没什么仇家,甚至生意都是普普通通,事发当日,店里连个客人都没有。姑获一举杀害店铺内十余人,和复仇性刺杀不同,会不会是……有人雇凶啊。” “不可能。”靳仪图沉声道:“全皇城的杀手名单都在我手里,早前便查过了,没像姑获的人。且照他那狂野性子,独来独往,也不是能甘被雇的角。大理寺那边怎么说?” “大理寺定的便是雇凶杀人,”方劲答:“估计那边也是摸不到头绪,随便定的案。” “摸不到头绪就对了。”靳仪图讪然佞笑,冷道: “更如我所想,姑获就是个顶尖的疯子,杀人寻乐,不见血,不开心。死者不过运气不好的无辜人,刚好姑获那天路过,刚好心情不好,刚好手痒想杀人,又刚好……抬眼见着衣局。” “这……”方劲不知该如何接,问:“可是刑部几位受害的大人……也是倒霉?” “不当。”靳仪图面容严肃,道:“谁会倒霉进宫里。” “……首领说得是。”方劲自愧不如。 “你再派人去查查,乔司衣局,正对着哪些容易被看得到的建筑。这可是陛下亲下的暗旨,你我当比那废物大理寺查得要快。” 靳仪图起身欲行,方劲在后边想都没想,便道: “这个不用查啊,乔司衣局就在西楚蜂巢塔侧,一条街都被那座七层塔挡得严实,看不到别处。” 靳仪图背后一滞。 “首领?那,那要再去查查……?”方劲见靳仪图半天没动,以为是自己太过草率引他不开心,赶紧补了句。 “不必了。”靳仪图脸色骤暗,倏地起身,扶剑而去,留声道。
第26章 驴板车 画良之折腾一整天,终于是回了王府。 待把王爷扶回去,后续照顾的事儿,有谢宁跟王府一帮子侍女做。 指挥使大人自个儿是累得头晕眼花,赶着以往跟军跑操的时候,都没这么要命。 他前脚刚把马给下人递过去,后脚就看见柴东西火急火燎的往这边跑, 画良之现在看着他都害怕,这小孩儿每次来,保准得给他带点什么“惊喜”的令传。 不过好歹桂弘那祖宗当下应是睡了,不会有什么折腾人的大事了吧。 画良之叉个腰,站在原地。等柴东西呼哧呼哧跑过来,人还没到,声音先到了。 “大人,您可回来了!” “我要是不回来,这王府怕转不下去了。”画良之略显恼气,道: “什么破事都来找我,要不我一个人全干得了,你们二百五十个,回家啃树皮去。” “嗐呀,不是这个!”柴东西被损了个透,还有些为难的强笑着,同画良之道: “是有件东西要搬出去,要您确认。” 画良之不明所以,只想回屋舒服安眠的人才不想在这空耗时间,不耐烦道: “什么尊贵东西,还要我确认才能出府,我又不是王府看门的。” “这……”柴东西莫名踌躇,道: “就停在后院,您要不,过去,反正只和车夫说一声就好。大人辛苦,还是早歇为上。” “你还知道我辛苦。”画良之若不是戴着假面,白眼怕是能翻到天灵盖上去: “都学会卖关子了。” 待画良之心不在焉转到屋后,瞬间嗅到些异样时—— 他的腿已经动不了了。 王府向来不会吝啬灯油,即便是夜深无人也到处掌灯,照得通明。 哪怕是临着后门的小院,门边两只红木灯笼也是亮堂。 画良之清楚见得面前停了辆板子车,一匹瘦得肋骨外凸的骡子拉着车,哧哧吹鼻刨地,身后车上。 卷着张草席子。 车夫跟骡子一样枯瘦,衣衫破烂肮脏的蹲在墙角暗处,睁着双铜铃似的瞅着来人,仿若隐在暗里的无常。 见画良之来了,才长吁口气,起来问: “官爷,咱能走了吗?等您半老天了,这天凉,小的实在冻不住啦。” 老车夫的声儿极其沙哑,像是拿铁爪挠铜炉子的声,刺耳又抓心。 画良之背后冷风阵阵,悚然失语。 他可……太认得这瘦骡板车。 是拉那无人认的无名尸车。 马车上裹得定是尸体,斑斑血迹泡透了草席子,溢在外头。 他不是没见过死人,却不想能这潜王府里…… “大人,快请走吧,停了一整天了……渗人呐。” 柴东西在旁边小声催了句,画良之才是赫然回神。 “哪来的尸体?”画良之刚问,便猛地想起些什么。 “啊,昨儿晚上,您从王爷那出去之后,里头的官儿不知道怎么惹怒了王爷,王爷有疯病您知道,就被……被失手打死了。” 柴东西话说一半,画良之已经疯了似的踉跄着,直冲过去,扒那包死人的席子! 柴东西可是吓得魂飞魄散,他不想看死人,又得拦他家大人,怎奈画良之到底比他劲儿大结实,他拽不动,扯嗓子嚎: “大人!大人!干嘛呀!大……” 画良之腿一软,扑通一声跌坐地上,眼里盛满惊恐,手落在被他扒拉开的尸体上—— 那对儿尸体早已冰凉凉的成了乌青,脑袋裂得厉害,满脸是血,混着黏腻脑浆,几乎辨不清容貌,还呈着个。 惶恐至极时互相紧紧搂着的姿势, 紧到死了,硬了,再掰不开了,干脆裹进一个席子里。 柴东西吓得不敢看,一并蹲下去往画良之后头藏,车夫就是个晦气乱叫,哎呦呦地手忙脚乱,再把席子往回铺。 “去……拉去哪儿……” 画良之使劲咬着牙根,看车夫动作粗暴到像在对待个什么污秽物,他挪不开眼,狠着劲儿,明知故问。 “还能去哪儿,没人要的玩意儿,当然是去乱葬岗啊。大人,咱能走了吗,活儿挺忙的,您要不松个手……” 画良之扑腾几下才站得起身,却立马跟箭似的跑了出去。 所以,所以…… 怪不得南娇娇今日要问他。 是否愧疚。 原来,原来……原来! “这……官爷,走是不走啊?” 车夫懵了脸,望着那大人莫名狼狈逃走的模样,语气里满是厌怨。 柴东西左右为难,他怕死人怕得要死,只好弱声道: “走……走吧,反正大人来过了……” 王府寝居门外,为照顾伤寒的王爷,侍女忙了一大劲儿,剩两个掌夜的,蹲在门口打瞌睡。 听见有人跑过来的时候,都没来得及睁眼。 就被人一脚踹开屋门。 侍女大惊尖叫,可劲儿喊着“救命啊刺客啊!” 等回过神才反应过来,刚进去的不就是他们王府的护卫指挥使?还能喊谁? “桂弘,你他娘的给我起来,起来!” 桂弘还没完全退得烧,当下窝在被子里,睡得昏昏沉沉,鼻子堵着多少上不来气,睡不踏实,一喊就醒。 迷迷糊糊来不及应声,就被画良之拎着衣领,一拳招呼在脸上。 桂弘缓了神,半边脸都是麻的。 他没生气,反倒咯咯笑了起来,借屋外灯光投映,见得他眼里浊得厉害,像是千层死潭,无声无息拉着画良之往里坠。 “你真不是人,真不是个东西!” 画良之豁出去的喊,声音大得府里睡着的小侍,守夜的护卫全都慌张聚了过来,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画大人……又不是才知道我不是东西,大惊小怪,大晚上跑来打人呢。”桂弘身上还没什么力气,脸烧得泛红,软塌塌地被他拎着,还不忘顶嘴。 “你杀他们做什么,做什么!那可是个无辜人啊,他们只想赚钱活命罢了!” 画良之失控疯吼,桂棠东就瘫在榻上,冷眼向他,森寒的笑。 “我杀谁了。”桂弘双目阴鸷,直视画良之,道: “啊…你说那对儿畜生?画良之,你搞清楚,人可是你杀的。本王分明给过你机会,是你非要走,官儿的本职就是伺候人,他俩不会伺候,给咱们画大人惹生气了,夺门而出了,那就,该死。” 桂弘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带笑,眼神浑厉,咬字生硬发狠,活脱脱的夺命恶鬼一个。 画良之的脑袋嗡嗡直响,混乱不堪,嚷道: “强词夺理!是你答应放我走,我才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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