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马车里蓦地睁眼,不过也只是短暂的惊讶,再挪了挪身子,往垫子里缩缩,叹道: “连爱卿也要弃朕而去了吗。” 靳仪图低下头,语气仍是冰冷冷的。 “还望陛下体恤。臣手上粘了太多的血,该放下了。影斋人才辈出,后生可畏,臣不在,还会有更多能人可以保护陛下。” 世帝默然片刻。 “既然爱卿心意已决,允。”
第110章 巡游 不出隔日,太子代政的消息便传了出去。 素闻大昭三皇子狗屁不通浪荡恣睢,只图享乐花天酒地之徒,纯粹的混蛋,疯子。 民间戏本将其描绘得都是个大腹便便,脑满肠肥,满脸横肉的油腻反角儿,总之没什么好相。 圣旨下来封了他做太子之时,全国各地的文人雅客集体绝食抗议,上书堆成山,一个个哭嚎着呜呼哀哉,我国要完。 而今直接代政,文豪大家傻了眼,想当今圣上再是溺爱子嗣也不能拿江山败坏,远处的消息尚未传到,住皇城近处的干脆全披了白袍,持白绫齐刷刷跪在宫门外。 桂弘还在任人整理着礼服,双手边各两名宫女修顺大袖,另一位替他理好叠叠衣领的,得费事儿地垫脚。 季春风从殿门进来,度厄撑在地上,跪地请道:“殿下,马备好了。” 桂弘挥袖摆了宫女下去,取架上长剑佩在腰侧。 “殿下,外头——” 季春风欲言又止,起身跟在桂弘后头。 “嗯,早知道了。” 桂弘不以为意,接过骁卫手下的马缰,把那西域供来的汗血神马上下扫上一遍,满意点了点头。 季春风见他不做声,偷着瘪了嘴,呼口气强扯出耐心问:“要臣带人清了吗。” “不然。”桂弘冷道:“要孤从他们脑袋顶上踩过去,未尝不可。” “……” 季春风白眼翻上头顶,烦得要命,可劲儿挥手骂骂咧咧赶起部下: “去去,去撵人开路!” 过后,桂弘与季春风二人一前一后并马行上片刻,谁也不愿先跟对方说话,气氛冰得日头都快冻住了。 季春风到底先是忍不住,开口弄道:“文士死柬,不好驱赶,磕破头估计也要粘在宫门外头。说您先前但凡行半点好事,也不至于——” “哦。” “……” 又是阵沉默。 “要不是画良之养着身子——” “要不是画良之养着身子——” “……” “……” “您先说。”季春风咬牙让话。 桂弘后背僵得紧绷,心有不爽道:“要不是画良之还养身,谁要你跟着。” 季春风暗啧一声:“要不是画良之还养着身子,臣也才不会领这丢脸的令,跟您一道游街。” “……” 桂弘顿了一下:“跟着我很丢脸吗。” “您以为?!”季春风控制不住扯高了音。 “哎。” “……?” “知道了,抱歉委屈季大人一天。” 季春风忽地觉着假惺惺的直反胃:“用不着跟我抱歉,望您知晓自己有多对不起画大人便——” “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了知——道!”桂弘怒地回头: “这才上马,宫门都还没出,你口中再要说几遍画良之的名字?惦记死了。” ——“啊啊啊——啊啾——啾!” “哎呦大人!”打盹儿的医师蹭地蹦起身子:“没事儿吧!没扯着?!” “……” 画良之揉着鼻子动了动肩,乜了旁边大惊小怪的医师: “嘶……谁念叨我。” 医师慌忙掀开被子:“哎呦呦,快让小人看看伤口——” 画良之抽身一躲:“行了。” 医师刚才把绷带换了新,他好死不活地躺在榻上无聊到冒泡,偏一个连环喷嚏差点给疼上天。 医师怕得要命,他再出问题,自己真就要掉脑袋。 “我没事儿,您扶我起来成吗?” “不成呀,大人。”医师紧着摆手,吓得脸白,说: “太子殿下说了,您得静养,不能动啊,您动出什么问题,我可要……” “掉脑袋。”画良之闭着眼替他应付。 就这两天,光这一句他得听这老头儿念叨三千五百遍。 “再躺就生疮了,你这脑袋还得掉。” “不会呢大人,我看着的,生不了!” “我说您有些眼力见成吗!”画良之忍无可忍,终于生了烦,暴躁道: “当下什么关头,皇城都要没了我还在这躺着养病呐?养好了,白白净净送给人当俘虏去?” “这……可是……这……” “别这这那那,扶我起来!您现在不扶,不用等到太子殿下降罪,我现就能让您提前超生!” “那小人扶您起来坐会儿。”医师百难道:“昨儿您陪太子殿下上了殿,殿下看您辛苦,今天着实是吩咐着叫小人看好您,千万别再出去了。” 画良之烦得叹气,歪栖在榻上探头喊门外守着的禁卫进来。 “殿下今日不是巡游。” “回大人的话,没错。”那禁卫道。 “谁陪同去的。”画良之问。 “是骁卫季大人。” “季……”画良之一下子卡了话,眼珠子慌张滚上两圈:“怎么偏偏是他,其他人呢?秦昌浩跟詹老爹呢?” “武卫同屯卫大人上外城去了,今儿是埋置火炮的日子,忙不开。” “……” 画良之栽了脑袋,暗叫不好。 也不知这俩人绑在一块儿,会不会把巡游的场子给砸了。 ——“咚!” “聚一聚,聚一聚!” 南市喧闹中锣声破天,路边突然冒出来群披甲的兵围了公告板。 路人好奇着围聚上来,不识字儿的多,中间有人扯嗓子读。 “南疆大军将至,家国忧患。圣上突生恶疾,难以亲征,皇城乃是一国之本,绝不可为外蛮践踏,太子代政镇城,与百姓共存亡。城门启至明日巳时一刻,若家有老弱妇孺,皆可出城避难,留守皇城者——皆视为将与太子及三千禁卫共守家国,人人皆兵,人人为将……” 路边有脚夫放下担子,挥了把汗,站定在原地。 正午日头略显刺眼,人群中的惊呼也不过暂时,很快便被整齐划一的马蹄声掩盖下去,纷纷跪下叩首。 太子出巡,仪仗队金红色大旗招摇扬在最前,禁军列队在前,太子银丝金甲,骑一匹年前西域供上来的汗血黄金马,日头下泛着金光,好一个高人高马,气宇轩昂。 这马原本是皇帝座驾,然老皇帝近些年体弱,围猎也停了好些年,根本没什么机会骑,只好吃好喝养着,正好借此机会赐了他。 黄金马生得高大威傲,绑着一头俊辫儿,正衬他长腿雄健,国储气派。 人群中难免有好奇偷偷掀目抬头的,无非愕然愣住—— 那传闻中脑满肥肠的皇家蛀虫,怎得这般见了,莫论大相径庭,光是一身英君气质,根本联系不到一块儿去。 季春风于他身后带骁卫镇尾,耀武扬威一道战马队,骁卫内集的都是皇家上等的马,无论仪仗或是战斗,全不输威风。 也幸得如此,季春风胯下的决浪才不至于被比下去太多。 那马傲着气,毕竟在骁卫的战马里头当的是头马,如今非要跟在谁后头,昂首挺胸叱出热气,全要靠人夹着才不至当街泄怒。 “殿下,真的假的啊。” 季春风颠马跟着,再是忍不住百蚁挠心似的好奇,压低声问道。 “什么真假。”桂弘目光如注端出气势,只往后斜了些眼问。 “这一纸决策,和颁这决策的人。”季春风自觉荒谬地笑了半声:“白天才堆在那宁死不走的书生,怎一纸诏书下来,又见了您面真容,全都悻悻散了。” 桂弘冷不丁一笑,略微带了马缰,停靠半步,说:“怎么,我这性本顽劣之徒,当是被黄大仙上身了不成。” “臣可不敢惘思。”季春风颔首应了,思量到什么,再问:“略有些可惜了,画良之他今日没能亲自护卫,见您这幅风光样子,回头肯定要偷偷扼腕。” “季春风。”桂弘遽然勒马回头,压着眼楣威慑道:“奉劝你少打他的主意。” 桂弘这神色像极了护食的狼,季春风被他噎得一愣,可是在他这神色中见得十分的真挚后,分明可是被太子威胁着,却得嗤地一笑,道: “画良之啊,确实好眼光。” 桂弘不解其意:“什么意思?” “就是说,全禁卫的兄弟,连着我呐,都觉得他辞官,跟着你跑,跟你受罪,跟你几次差点没了命都还不离不弃那卑微模样,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就是被你逼得走投无路。可怎知到头来。” 到头来。 大昭最恶的疯子,倒成了赎世的神。 “到头来什么?季大人不是向来方正贤良,谠言直声,对我弃之敝履的,莫不是要说什么好话。还是免了吧,不适应。” 桂弘闭声夹马,他还要要思考接下来需要按部就班的事儿,没心思争论。 “没什么。”季春风笑面俊逸,如沐春风,道: “臣骁卫季春风,定当为太子,为大昭,战至最后一刻。” “要不怎说你倒胃口。”桂弘背着人蓦地浅笑,却又板回死脸,说: “你与画良之总连话都说得相同。就让人莫名觉得……” 这会儿仪仗队已绕城转上半圈,当下战况紧急,容不得还在街上有什么太多闲情逸致巡游,过场走了就算,也是为了能让太子旨意尽快传给百姓。 他们一道绕回午门附近,周围没了民众,季春风才接上刚才的话:“怎样,觉得微臣同画大人关系亲密,胜过您了不是。” “……”桂弘一哽,嫌恶咧嘴一啧,道:“不可能。” “没什么不可能的,您与他到底有身份隔阂,然臣是同僚,自然方便。” 桂弘听完有些急了,不自觉把马步都拉快了些:“孤与他当是有你想象之上的羁绊,季大人不知全貌,莫要只看些表面上的,一味偏袒他,让人听着还以为您喜欢他不成。” 紧接着,桂弘嘴里咂了两下,后背忽地起了层鸡皮疙瘩。 “嗯。”季春风轻松挑了个不怕事儿大的调子:“臣是喜欢他啊。” “!” 桂弘赫然止马,回头带着惊愕的怒气双眼冒火瞪向他去。 狼崽子扼不住那呼之欲出的占有欲,连自己都没意识到手已经搁在剑柄上,急声道: “我就知道!你,你,你屡次三番擅闯王府试图夺人,你深更半夜留画良之吃鸭子!你就是不怀好意!” 季春风见他搭了剑,顿时哈哈大笑出来,扶着腰前仰后合,又打马背翻身下去,笑得说不出话,只能半跪在地连连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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