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费炜挠着头不好意思地笑，也不大好在说什么，于是拎了壶往马车那边走：“我去给小赵小石他们送水。” 不消一会儿，费炜就又回来了。宋承平看得分明，他转身刚走了两步，沿着车窗倒下一道水渍来，在长满杂草的地上落得不动声色。 宋承平由着费炜坐了，自己却转头问那老汉：“老爷子，昨儿个不是十五集？咋今儿就没影了？我还想着给我妻子带个什么回去，省的他埋怨我。” 老汉腿脚不便利，听力倒还好：“你这伢子，来的不是时候哟！昨儿有差爷来说有大人要从这儿过，都叫弄走啦！” 大人。 宋承平嗤笑一声。 *** “同兴年初，李靖琪即位，老师以为是机会，有了他的信任，寒门子弟大可施展拳脚。”宋承平平静地看着张长居：“事实也正是如此，内阁式微，批红权被夺了去，你们慌了。世家和寒门斗争数十年，解决的问题却寥寥无几，赵津老先生现在还在高楼里闭目塞听，你们高兴了吗？” 张长居收了笔，也不看宋承平：“你看得很通透。” “承和九年丰济受灾，国库拮据，我且不问国库为何拮据，傅固打着‘承天德’的名号，那时候他在哪？” “你既提了出来，那我问你。”张长居冷了眉眼：“宋德庸不过区区御史，岁俸不过米四十五石，钱七千，那他是怎么买得起房子的呢？” “张大人不必惺惺作态故作不知，谁不知京中几家糕点铺子都在我的名下呢？”宋承平站到桌前：“我听说张大人娶妻傅氏之前，已在家中育有一女？” 他面上笑吟吟地，语调却冷了下来：“您这般作风还能当上阁老，着实是……该让天下读书人为你羞愧而死啊！” “只可惜本朝一无青天包大人，二无齐东张希孟，才让张大人残喘至今啊。” 张长居手指用力，那画几乎要破：“无知小儿，你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混了个进士名头，连甲科都不是，还妄想指点江山？滚回家跟着你老爹多念几年书吧！” “张大人急什么，我不过是区区小儿，可也晓得先天下之忧而忧，您又算什么东西呢？” 宋承平听着雨声：“硕鼠？蛀虫？蛟虎？午夜梦回，您没有听到百姓的哭喊吗？” “我做的没错。”张长居叹了口气。 他年纪已经大了，没有什么精力对付那些风风雨雨，可他又想做些什么，否则也不会因为一份荐卷和唐奉澄吵得不可开交。 “您说您做的没错，别的我也就不说了，可您看丰济饿殍遍地的时候您在干什么呢？您带着旁观者的目光看我的老师，前提上就先否了他三分。傅固不肯救丰济，不肯救顺宁十九城，戚梁提着脑袋开了大库，如果不是戚梁，顺宁眼下还有这几十万人口吗？” “您是从田间出来的人物，想来也晓得饥饿的滋味。如果没有六部拼死了保戚梁，库中的粮食会去哪？上一次有这样的事情，傅江两家可是赚的锅满飘满！六部救戚梁一人不算救，戚梁救万万人不算救，不是世家的错，难道是我老师的错吗？” “谋臣救的是天下人！”张长居梗着脖子：“多少年了，你看看这天下四合，哪一处不是孤魂野鬼？朝政如此，现实如此，若想要百姓安居，世家必然不可乱动，我只能……” “您只能先用钱财堵住他们的嘴吗？”宋承平仿佛看出来他要说什么：“钱财金银之数何其大，您还没发现这些硕鼠喂不饱吗？还是说，您在喂老鼠的时候，已经暗地里饱了私囊呢？” “世家消磨不得。”张长居拒绝再谈。 宋承平却窥见了他平静面皮下的暗涛涌动：“刘司桓设计谋杀了惠帝，太后是他手里的刀，经此一役，傅家也在顾及刘司桓，从这一刻起，刘司桓就不再是坚定的傅党。或者是，傅党不仅仅是刘司桓的追求。您在傅党中不显，我冒昧猜一句，您心底有愧，可是和兴七年的状元郎不是碌碌无为之辈，您每一步都安排得当，把所有人都算在了里面。” “我老师未必没看出来，但是他有他的局限和死门，所以他把矛头对准了傅江两家，而不是两家里的个人。”宋承平又捡起来刚刚被张长居搁下的笔：“于是我出来了。” 雨下池塘图被张长居搁笔的那一下画毁了，宋承平又蘸了墨，沿着那一笔继续描补。 雨声加剧，打湿了张长居的半边衣袖，他和宋承平对视。 张长居出身不好，可是他用谋略扳回了这一程，漏洞就是他所抛弃的妻女；宋承平才思不够，于是他承了唐安信的光辉，唐安信就是他的心之所归。他们没有在一个朝堂下说过话，也没有遇见同样的老师，处处的不同下隐隐有一丝相同。 “从这一刻起，我们就在下同一局棋。” “不，我们从来不是同一局棋。”张长居突然开始正视宋承平：“我和你老师才是。” “那要您失望了。”宋承平挪开砚台和镇纸，示意他看图：“我老师不会下棋，看见棋盘就头疼。” 那图上墨痕被圆了回来，正是朦胧秀美的一副好图景。 宋承平望着他：“您小心了，我决无败绩。”
第86章 知州 眼看着就是午后，也不消几个时辰月色就要下来了。 费炜打量着天色，凑到宋承平身边：“大人，您看这时辰，咱们是现在就走还是？” “不急。”宋承平吹开茶沫，又喝了一口：“你去问问赵黎青，看看何时出发为宜。” 赵黎青正是和石铳之一道宿在马车里的那个，肤色发黑，不怎么爱说话。这几人都是锦衣卫出来的，只是费炜官阶高些，但是几人都不是热络的性格，也就不怎么熟。 费炜揣着疑惑走到马车旁边，扣了扣马车的门框，然后掀开帘子探进去：“宋大人让我来问我两位兄弟，咱们什么时候走合适啊？” 赵黎青在他靠近的前一刻就有了动作，是一个保护的姿势，身后的那人还在躺着。他见是费炜，又放松下来，应道：“劳您和宋大人说一声，再等上两个时辰就走。” 于是几人就真的在这里呆了两个时辰。 马车晃晃悠悠往前行的时候，跟着的几匹马不知不觉呈护卫姿态，围在马车四围，而宋承平也弃了马，在马车上坐好。 +六灵欺九巴午衣巴九+ 马车沿着山道疾奔，进了林子，宋承平才发现这林子不小，估摸是围着山长大的，好在道路开阔，不然也不会充做上官道前的衔接路。 车夫隔着帘子驾车，宋承平依旧自得地喝水。他看了一眼赵黎青，轻声问道：“来了？” 赵黎青利落地握住腰侧长刀：“来了。” 隐隐能听见狗吠，但是没有惊鸟。 宋承平把茶水一饮而尽：“当真好大的手笔，看来埋伏许久了。” 流矢自后方插进了车厢，有几支险险钉到了马蹄边，车夫训练有素，打算控马停下，只是马受了惊，一个劲慌不择路地跑。 费炜大吼：“遇袭！” 四围的骑兵早就动了手，箭声叮叮当当，被打落在地。 有人在同伴的掩护下跃到了车厢前面，先把车夫捅了个对穿，然后把人踹下车。 费炜抵挡不及，只得冲马车大喊：“大人小心!” 长剑猛地向帘内乱刺。 与此同时，有人斩杀了几个骑兵，跳到马车的后方，用刀捅穿了车壁。 这山里没有别人，自然更不会有人来救，他们要的是这一群人的命。 车前那刺客掀开帘猛地往里一刺，被格挡下后定睛一看，赵黎青的长刀死死把剑压在车面上，宋承平在他身后从容颔首：“等候多时了。” 石铳之不爱说话，围在一直昏迷着的人旁边严防死守。 赵黎青于是冲出了车厢，先将车前的刺客斩于刀下，随后又冲进了人群中。 一个机灵的骑兵就跟着上车，暂时充当车夫的角色。 宋承平乐颠颠地掀开窗帘叮嘱赵黎青：“留几个活的。”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急箭直直冲他面门而来，势猛锋快，角度刁钻。费炜在角落里正要栏，却来不及出手，刀顺势在空中打了个空。 来者排面十足，宋承平只微微一侧身，左手便掷出了方才喝茶的杯子，两厢相撞，本应改了箭势落到地上，只是这茶盏不知是什么粗制滥造的玩意儿，硬生生被箭碎在空中。 宋承平：“……” 不过好在宋承平施的力够了，那箭愣愣中在地上，是个不尴不尬的侧入姿势。 这场追杀已经到了林子的边上，为首的人担心闹出祸患，正要示意收队，岂料却被赵黎青阻住了动作。 赵黎青冷冷地看着他：“锦衣卫正四品指挥佥事赵黎青，请教阁下剑招。” 那人显然是听过赵黎青的名号，还未出招，先破了三分胆，出手就有失水准。 宋承平在这空隙又探出头：“黎青和他耽误什么，拿下他好面见圣上才是。” *** 锦观天色昏暗，街道两侧早早就挑上了灯笼，驿站的人早就得了消息，在门口候了许久。 费炜受了伤，被宋承平安排在马车内。 这会儿不该宋承平出声，应当是随从先表明主家的身份，驿馆的主人在千恩万谢迎着进去才是对的。费炜挣扎着要下车，动作间，却听见宋承平的声音。 “东丰府安乐州丰乐县宋邵安，受今上诏令入京。” 他竟是完全不在意这些的吗？费炜心下不是滋味，但是有没有他说话的时机，只好按下满腹的不得劲儿，充当一个听不见说不得的棒槌。 驿馆那边验过了牌子之后殷切地帮忙收拾，马儿的蹄铁坏了，就牵去先喂了草料，给马车换上新马后急忙寻铁匠打蹄铁。 再就是马车上这一批人了，驿令纠结半天不知道怎么分配房间，只好又去请教宋承平。 宋承平解了外衫，闻言愣了一会，又道：“依官职论吧，马车内先是三位锦衣卫大人，分别是正四品指挥佥事赵大人、从四品镇抚使石大人、正六品百户费大人。” 驿令听到这已经开始苦着脸了。 原因无他，本朝的锦衣卫别的不说，单是臭名昭著这一项就足够人退避三舍了——这一下子来了三个，还都是大员，着实让人头疼。 “还有就是……”宋承平顿了顿，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顺宁府丰济知州，戚梁戚大人。”
第87章 重逢 送走了驿令没多久，宋承平隐隐又听见有人叩门。 驿令本就是个闲职，他家中本是经商的，后来捐了四十两得了冠带，再加上他本人心细如发，又和本地的知县关系好，这才落了一个官职——是以这位曹驿令满心都是无措。 首先，这区区七品末等官怎就可以随便离开管地了？再有，锦衣卫怎么也掺合了进来？最次，早前收到的信息明明打的是唐大人的帖子，怎么临了临了，又换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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