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觉察到了那个孩子对自己超乎寻常的控制欲,却还是在他露出不安神情后心软放纵,默许他的一切行为; 从很久以前开始,自己就对他,格外纵容。 若是那个瘦小怯懦的孩子没有长成优秀的皇子、没有屡立战功、登基为王,自己或许会放任两人之间一直如此发展下去。 纵使前方是万丈深渊、万劫不复,自己也愿与他相携而行、生死相依。 可那个人偏偏…… 偏偏成了一国君主。 曾以为他的疏远便是某种信号,曾以为远离才是最好不过。 却还是……走到了如今这般地步。 一吻过后,地转天旋。 缺氧脱力的俊秀青年半靠在帝王怀里,墨发交织。青年柔顺乖巧的样子莫名取悦了青年帝王,帝王轻柔地在心爱之人发顶落下一吻,视线却忍不住透过碎发飘向下:一年来娇养在殿内的白皙面庞泛起了微微薄红,并以肉眼可见之速扩散漫延,隐没在一对精致的锁骨之下;碎发下一双杏眼泪光微微、失神涣散;挺翘的鼻梁之下,半开的唇缝里,半截粉红的舌尖若隐若现,让人忍不住回味唇舌相缠的美妙触感…… 感受到身体某处异样的胀痛,青年帝王忽然觉得,自己心尖尖儿上的人真是个妖精。 ——祸国殃民、魅惑君主。 前有叛贼,后有刺客。自己满脑子却都是这个人粉红的舌尖,含泪的双眸,床笫之间动人的风情…… 咳……不妥!如今大敌当前…… 神游归来,青年帝王艰难地移开视线、绷住表情,霸气威严地在内心默念: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却可疑地红了耳根。
第37章 安王如今当真是拼死一搏。 李郡王等党羽如是想到。 孤注一掷、不留退路。前无内应探子,后无增援之兵,一日一夜之间,集京城所有可用之兵,围宫而战,群起而攻。 慌乱、疯狂、毫无章法,兵士却反而因为背水一战,分外悍勇。一举竟通过宫门层层守卫,直逼内宫。 与此同时,鹰卫数十之众也领命而走,潜入内宫,伺机而动。 是夜,盛京城郊。 今夜无月。墨染似的夜幕几颗疏星高悬,遥遥相望,更显寥落空寂;疏星之下,几丛枯枝静立,相顾无言。偶然间寒风来袭,擦过树皮,呜呜之声不绝于耳。 尚未腐化的落叶被轻易折断,更深地陷入尘埃。一片枯叶堆成的小径上,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脚印。 脚印尽头,一个身影静立无言。 风才歇,风又起。呜呜声中,另一身影踏枝而来,瞬息之间,已落地拱手跪立,只余枯枝微微颤动,“禀相爷,信已带到。” 静立之人颔首示意,广袖之下却五指悄悄紧握成拳。片刻后,才下定决心般低低问道:“皇上……怎么说?” 因早得了吩咐,跪立之人答起来未有半分犹豫:“皇上说,如相爷所愿。” 静立之人怔愣。 如自己……所愿? 站立之人低低笑了起来,嘶哑深沉,倒更像是喉间发出的呜咽。 为官数十载,兢兢业业为沈家数十载,却头一回下了决定、还问自己: ——对否? 兀的一声尖啸,打断了站立之人嘶哑的笑声。 一束烟火在空中绽开,瓣状的尾部在空中游弋、消散;静寂的枯林一瞬间亮如白昼,映出一人悲喜莫辨的面容。 枯枝颤动,静寂的枯林又只余一人。 天盛三年腊月三十,除夕之夜。 盛京皇城,燃起了第一支跨年烟火。 烟火所照之处,皇城东门。 瓣状的尾部游弋之处,最近一簇彩色的烟火坠落在近处的天幕。 一瞬间,东城门亮如白昼。清晰地照见了使者尚未收敛的轻嘲。 鹰钩鼻,深眼窝。纵使用墨草换了发色,仍与这一身袍服格格不入。 黑衣叛王面如沉水,冷声质问:“赫连大人这是何意?” 来使漫不经心地拂去袍角的灰尘,用蹩脚的汉语答道:“殿下问下官何意,下官亦想问殿下何意。殿下当日信誓旦旦,不出半年,定将这江山收入囊中。以甘州为界,十城为礼,酬我大玥。如今……”使者轻嘲,“如今半年之期已到,可甘州以北十城,还都在秦晟手里握着呢……殿下,您说……这让下官怎么帮您?” 胜利在望,却被青年帝王反将一军。自己所信赖的肱骨之臣,竟是帝王精挑细选的细作……桩桩件件,哪个不是自己的心头之痛?平素下属亲信不敢提起,兵士不敢谈论,如今却被这玥国蛮夷于众人之前提起,更是对自己明嘲暗讽…… 黑衣叛王面色铁青。 本想以十城为饵,以安玥国之心。但如今玥人贪欲难填,那就别怪自己…… 无情无义。 黑袍之下,黑衣叛王右手握剑,修长的食指在剑柄上缓慢摩挲,伺机而动。 砰地一声皇城内第二朵烟火炸响,根根游弋的尾部划破夜空,漏进束束强光。 皇城东门,黑衣叛王阴鸷的神情一闪而过。 砰。 皇城之内第三朵烟火炸响,绚丽的色彩铺满夜空,换来城内一瞬亮如白昼。 琉璃殿前,俊秀青年依偎在帝王怀里,烟火的余晖勾勒出一张清俊的面庞。 烟火散尽,化作尘埃飘散。 晦暗的皇城内,数百道黑影兵分为四,直奔内宫四门。 黑影散尽,只余叶片摩挲,沙沙作响。 一片昏暗中,青年帝王在怀中人额顶落下一吻,“烟火已放,成败在此一举,”顿了片刻,青年帝王才在怀中人耳边低低开口:“只是……哥哥,万一朕若是败了,你当如何?” 秦煜也…… 于你有意。 万一……他以富贵荣华相许。 “你会跟他走吗?” 怀中之人缄默。 一。 二。 三、四、五。 怀中之人沉默不语,跳动的心脏逐渐冷却。失望、不甘、后悔一齐涌上,左胸空出一块,没个着落。 一片昏暗中,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湿热的暖意,有人附在自己耳畔,低低开口:“臣,愿与皇上,生死相随。” 一瞬间,今夜皇城的烟花,全炸响在了自己脑海。
第38章 穷寇末路,来势亦汹。 天盛四年,除夕之夜。鏖战数日之后,叛军终于舍弃东南西三门,从四方集结而来,蜂拥而至,直奔北门。 叛军着黑,禁卫着红。一片红黑交织中,黑衣叛王单手握缰绳,衣袍猎猎。右手刀尖在夜色下泛着凛凛寒光,轻置于使者颈间。寒光闪过,一道血色细线凭空出现,线尾处一颗血珠摇摇欲坠,随着来使一声惊恐的高呼:“切莫妄动!”终难以支撑,溅落黄土,惊起尘埃无数。 一片黑衣中,数十玥人面带愠色,不情不愿地将刀剑抛下,紧随其后。 北门。 内宫四门,唯它距帝王最近。 自北门深入,内宫之中。 烛火晃动,人影憧憧。 以烟火为信,宫内宫外各部各门集结待发。数排禁卫立于帝王与青年身后。 风停影动,衣袂翻飞。眨眼之间,玄衣暗卫跪立在帝王身前:“启禀皇上,皇城东面、北面、东南、西北发现鹰卫踪迹,暗一大人已派人围堵;幽州、汉州、莱州三州毗邻皇城,沈大人、王大人、龚大人所率兵士正在赶来途中;另……”,玄衣暗卫吞吐片刻,才咬牙开口:“叛军已集中兵力,奔北门而来。” 烟火由暗二于东门燃起。 自始至终,知帝王所在的,唯在场数十人而已。 风起,袖扬。额前的几丝碎发在眼睑出投下几缕阴影,帝王剑眉微蹙,沉默不语。在场数十人,更是无人敢言。 一瞬间静到极致。 唯有俊秀青年面含忧色,不退不避,上前半步与帝王双手交握、十指相扣。一双杏眼不似从前一般慌乱闪避,只微微仰首,与帝王对视。 四目相接的一瞬,帝王莫名地懂了青年无声的宽慰,于是剑眉舒展,嗤笑一声:“我那‘好皇兄’要是没个内应,才是奇了。” 烟火三响,子时三刻。 内宫,北门。双方主力之战终于打响。 一瞬间短兵相接,各不相让。终究是鏖战数日,各有伤亡。数个回合后,四目不期而遇,一瞬间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懦夫亦被激上了几分血性,更遑论这些经过严苛挑选的悍勇兵士。 战争,伤亡。一旦牺牲过大,便不再是领导者的博弈。 短兵相接的一瞬,不是敌死,就是我亡。 杀! 杀!! 杀!!! 喊声震天,号角齐鸣。内宫之中,红黑交织,难舍难分。 不同的只是禁卫军只需拖延时间,等待外援;而叛军是真正孤注一掷。 以生死,成豪赌。
第39章 1 盛京皇城,帝王寝宫。 高大的建筑投下一片压抑的阴影,上翘的房檐上金龙咆哮,却被工匠巧妙地固定住了尾部;建筑内部,高高低低的书本、奏章旁侧,道不出名的奇珍放了满屋;屏风背后,明黄的床幔低垂,随半掩的窗扉透进的几缕微风,飘摇不定。 明黄色纱帐被撩起,传国玉玺重重落下;一方矮塌前,凤子龙孙跪了满地,满朝文武各怀心思、紧随其后;一片寂静中明黄的圣旨展开,尖细的嗓音高声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当最后一个字轻轻落下,没人注意年迈帝王挣扎着发出的一个单音:“秦——” 不,不重要了。 尘埃已经落定。连他平素最宠爱的儿子也未往榻上多看一眼。他只是一把揪住自己五弟前襟,右拳高高扬起,眼看就要落下,却被轻巧挣脱。 殿内人马迅速分为两拨,剑拔弩张、互不相让,黑压压地站了一殿。 谁都没有注意,明黄帐内,一代帝王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咽了气。 弥留人世的最后一眼,永远是长子与五子相互对峙、水火不容。 一代帝王,死不瞑目。 …… 大兴二十六年,先帝薨。 其五子秦晟即位,改年号为天盛。 其长子秦煜封王,赐号为安。 …… 年轻帝王手握佩剑,神色凝重: 这里,就是一切的开始。 也是他为自己和“皇兄”,选定的战场。 丑时三刻,夜色深沉。 帝王寝宫之外,两行宫灯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宫外喊杀声依旧不停,目之所及,两行宫灯尽头突然多了数十个光点。 星星点点的火光向前推进,橙色的火苗随呼啸的寒风明明灭灭,被撕扯成各种形状,咆哮着狰狞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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