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瞬间想明白了个中的牵扯,道:“所以叶逢秋他因为这件事,在北海王那里欠下了人情,并且留下了把柄。” 源尚安并未点头,算是默认,片刻后才道:“或许这就是天下事真正困难的地方,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恩恩怨怨牵扯不清,以至于往往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你很少这样发感慨,”源素臣道,“要是伤心的话,尚安,试着说出来或者哭一场,或许会好一些。” “你啊……”源尚安轻声笑了起来,“还是跟以前一样,不会安慰别人。” “无数人都曾经对我说过,说我料事如神,”源尚安坐在木地板上,望着火烧般的斜阳,“可是兄长啊,我不是神,我只是一介凡人,我救不了所有的人。这个世界上,有太多力有未逮的事情了。” 源素臣虽不知源尚安这份悲意从何而来,却敏锐地感觉到他所说的已经不再只是这一桩案子。 “大魏立国至今,已历十帝,历时百余年,”源尚安道,“可是兄长,自古以来哪有不亡之国,不败之家?我从前的确不信什么天命……可是、可是现在啊,我却忍不住去想,国运还会一次又一次地站在大魏一边吗?秦汉交替,三国鼎立,两晋更迭,南北对峙,兴旺盛衰就好像是轮回一样,在天幕下不断上演,没有人能坐拥万世太平。” “尚安……”源素臣道,“莫非你……” “我只是突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源尚安苦笑道,“但是我自己也说不上来,希望我这个莫名其妙的预感不会成真吧。” “不过兄长,”源尚安道,“假如有朝一日,你忽然发现,你已经竭尽了全力,却仍然不能扭转乾坤,而且你自己似乎也成了阻碍潮流、阻碍时间巨轮的力量,到那个时候,你会怎么做?” 源尚安转头看着源素臣,期待着他的回复。 “……那就请时间的巨轮,把我同旧朝一起,碾成齑粉吧,”源素臣没看源尚安,反而抬起头来笑了笑,“或许还能为后来人铺平道路也说不准呢。” “……原来如此,”源尚安道,“这就是兄长你的选择吗……” “父亲还在世的时候,我曾经听他无意之中提到过这么一句话,”源尚安柔声道,“他说,历史的巨轮碾过的时候,压倒的不只有小草,还有鲜花。我那时候还有点年轻气盛,我就问他,我不能做掌控车轮的人吗?结果父亲说,没有人能永远掌控着一切,无论是谁,都逃不过岁月的洪流。” 源素臣从前学过医术,照看过病人,知道人在生病的时候容易灰心丧气。于是他道:“尚安,你好好养着身子,别老是想这些消极的事情。” “啊,听到了吗?”源素臣又看见源尚安在笑,道:“你不要老是一笑而过不放在心上,自己的身子只有自己注意,旁人帮不了你什么。” “好,好,”源尚安道,“我听你的,都听你的。” “左使大人,府君,”宇文瑄来报道,“有关证据已经整理齐全,都送到皇上那里了。” “走吧,”源尚安道,“咱们也该去看看这些罪行是如何终结的了。” 沈静渊因为受了风寒,半月前便有些发热,养了三五日才渐渐好转。这期间因为太医嘱咐了不可过多劳累,源素臣和源尚安便都很知趣,谁也没拿赈灾一案去叨扰陛下。 后来因为叶逢秋投井自尽,满朝上下顿时人心惶惶议论纷纷,摆平这些风波又费了一些时日。所以直到三日前,卷宗才和证据一道被送到了沈静渊的御案前。 沈静渊才要起身去看运来的文件,低头却见殿外已经战战兢兢地跪倒了一片。 沈静渊心头一震,不仅没有踏出殿门,反而后撤了一步:“众位爱卿,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他的目光一一扫过这些或熟悉或生疏的面庞,听见为首的北海王沈灏最先扣响了头,痛哭失声道:“陛下、老臣知罪……恳请陛下,饶老臣一命吧……” 沈灏的眼泪滚滚落下,带动了身后更多的人开始放声悲号:“陛下,臣等知罪……臣等一时糊涂,误入歧途……还望陛下宽宏大量,饶恕臣等……这一回吧。” 数十人齐声恸哭,动静虽然不大,可落在沈静渊这里却仿佛是听见了震耳欲聋的声响。他心里已有预感,这些人或多或少都牵扯在倒卖粮食的案子之中。沈静渊深吸了几口气,抬头看了一眼阴沉沉的天幕,才道:“……你们要朕恕你们何罪啊?” “陛下,此事都怪老臣一时糊涂啊……不该打粮食的主意……”北海王沈灏哭诉之后,开始向沈静渊打起了感情牌,“老臣才是始作俑者……您要责罚,就责罚老臣吧……其余之人,还请陛下看在他们是沈氏血脉,是大魏栋梁的份上,饶恕他们吧……” “陛下、陛下……”宗室里的汝南王也出来叩首,泪流满面道,“陛下,臣知罪……还请陛下念及手足之情……不要处置北海王……要罚 就责罚微臣吧……” “皇上、皇上……”一名言官磕头道,“诸位亲王虽然有错,可他们毕竟是皇上的亲人,若是为了外人之言而贸然处置,传出去……传出去只怕百姓要议论皇上残害宗室啊……皇上,微臣实在是、实在是不忍心看着您落下骂名呐……” “陛下,微臣知错……微臣认罪……”安乐王痛哭流涕道,“但是、但是还请陛下看在几位皇叔年事已高的份上……就饶恕他们这一回吧……陛下!” 沈静渊一时间也没了主意,他不过是一个由臣子拥立的帝王,空有帝王之名,却无帝王之权,在这帮宗亲面前其实根本没有真正的威信。诸侯王各自都有封地,其中不乏有人领过军队,真要是硬碰硬,将他们彻底得罪,这些人难说不会铤而走险。 是以沈静渊转向匆匆赶来的城阳王沈知隐,道:“知隐皇兄,你有何高见?” 沈知隐俯身在沈静渊耳边低语道:“皇上,哪有什么证据确凿啊。” 沈静渊被他说得一愣:“你这是什么意思?” “永安殿内不慎失火,所有文书被付之一炬,”沈知隐道,“罪犯叶逢秋已经认罪自裁,有遗书为证,这件事,不是已经到此为止了吗?” “这……”沈静渊几乎是哑口无言,“沈知隐,你怎么能……” 怎么能自绝忠良。 这会寒了所有忠臣良将的心的。 然而沈静渊话音未落,就听见钟涟道:“陛下,不好了!永安殿中走水了!” “什么?!”沈静渊惊道,“源家送过来的东西都在……都在——” 话到嘴边,他却说不下去了。 这就是人性啊。 “……陛下,怎么办?”钟涟匆匆而来,“要不要调人来,一同救火?” 巨大的无力感和绝望感顷刻间袭遍全身,沈静渊哑声苦笑道:“怎么救……救不回来了啊……” 闪电的白光略过阴空,将皇城刹那间照亮的如同白昼。 然而这道短暂的光像是一抹幻影,很快便随着雷声隐没在了晦暗不明的天色之中,举世复又陷入了无边的黑暗里。 源尚安晚来一步,到时只见永安殿火光冲天,宫娥太监们尖叫着四散奔逃,却自始至终无一人前去救火,偶尔有几盆凉水泼在点燃的砖瓦上,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 救不回来了啊。 “府君,”宇文瑄一直跟在源尚安身后,“我这就去找人来灭火!” “……不用了、不用了。”源尚安是何等高明之人,这一场大火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是怎么一回事,又怎么猜不出来是有人故意为之,他面无表情道:“救不回来了。” 啪嗒啪嗒的水声传来,宇文瑄垂头一看,夜空中不知何时落下了雨来。 “府君……府君!” 宇文瑄拦不住源尚安,他自己一个人冒着雨赶往了宫里。 “是故卿啊……”沈静渊勉强地笑了笑,用于掩饰无能为力的尴尬,“你此次彻查有功,朕要赏你,朕要封你做——” 他猛地收住了话音,见源尚安在风雨交加中撩开衣袍跪了下来。 “微臣源尚安,今夜特来向陛下请辞,还请陛下念及微臣久病不愈,准许微臣辞官回乡……” 沈静渊如坠冰窟,一颗心几乎跌到了谷底。 他木然地看着源尚安在雨水冲刷中取下来了早已经被浸透的发冠,墨染般的长发随着动作而散落至肩,衬得此人憔悴而又孤独。 雨水把他的黑色长衫完全淋透,源尚安收起了独属于自己的那份绝望,俯首道:“微臣恭祝大魏,江山万年,社稷永昌。” 他一个人慢慢走出宫门,在暴雨里时哭时笑,声泪俱下,嗓音也因为极致的悲恸而嘶哑。 “大魏这半壁江山,我看,也不会维持太久了。” (上卷·风雨飘摇,完)
第102章 附录:主要角色原型一览 主要角色原型整理(原型简介均来自百度百科) 1.源素臣:曹操,尔朱荣 尔朱荣(493年~530年),字天宝,北秀容(今山西朔州西北,一说忻州)人,契胡族。北魏末年将领、权臣。孝昌二年(526年)八月,举兵袭取肆州(今山西忻县),自置官吏,兵势渐盛。武泰元年(528年),得知孝明帝元诩被胡太后毒杀,率军南下,迎立长乐王元子攸为帝,是为孝庄帝,自任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尚书令、太原王,专断朝政。借口丞相高阳王元雍谋反,发动河阴之变,还师于晋阳。虽居外藩,安插亲信占据要职,遥控朝政。同年九月,大破葛荣起义,升任大丞相、都督河北畿外诸军事,平定葛荣的别部韩楼起义军。 《魏书·卷七十四·列传第六十二》节选:“荣洁白,美容貌,幼而神机明决。及长,好射猎,每设围誓众,便为军陈之法,号令严肃,众莫敢犯。” “十一日,荣奉帝为主,诏以荣为使持节、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开府、兼尚书令、领军将军、领左右、太原王,食邑二万户。” 源素臣主要的官职参考尔朱荣,性格有部分参考曹操(曹老板大家都很熟悉这里就不介绍了),文中源素臣一部分举措也以尔朱荣为原型。例如拥立沈静渊入洛阳为帝、杀太后温令欢、立女儿尔朱英娥为皇后等。当然写到今天源素臣的形象已经和尔朱荣没什么关系了(历史上尔朱荣评价不高)。顺带一提,北魏确实对周边降附政权实行诏征质子入侍政策,令其遣送世子或宗室子弟入京师。这也是源素臣早年经历里做质子留在京城的依据。 2.源尚安:元天穆、源子雍 元天穆(489年~530年),字天穆,河南洛阳人,鲜卑族。北魏宗室大臣。仪表俊美,善于骑射,颇有名气。起家员外散骑侍郎、尝食典御,迁太尉掾。后交好肆州刺史尔朱荣,扑灭六镇起义,同尔朱荣一起拥立孝庄帝元子攸即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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