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尚安,人生能有几年呢?多数之人都在三四十岁的时候因病辞世,能活到五六十岁的人少之又少。新政从萌芽到推广全国,没有个一二十年是不可能的。人生有限,岁月不等人,容不得我再缓了。”
第48章 清算 “故卿呐……” 庭院中秋风渐起,落叶纷纷,源尚安听到父亲源司繁的咳嗽声,即刻上去搀扶。 源尚安扶着源司繁,又担忧起他的身子骨来。源司繁望着他,忽地老泪纵横:“你好像她啊……” 源尚安没听清,问道:“什么?” “像你阿娘啊,”源司繁抚摸着源尚安的面庞,似有无限的眷恋和遗憾,“长得像,性子也像。所以爹爹一直以来都很喜欢你。” “爹爹……”源尚安知道源司繁又想起了往事,“起风了,外头凉,咱们先进去好不好?” 源尚安扶着源司繁慢慢坐下,自己又先倒了杯水:“爹爹,可要我找大夫来看看?” “不必了,不必了,”源司繁略微昂首,感叹道,“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浩浩阴阳移,年命如朝露。人生忽如寄,寿无金石固。” “爹爹……” 源司繁笑着摇头,道:“这江山、这天下,终究会是你们的。爹爹不能陪你们一辈子。” “来,故卿,你过来,”源司繁招了招手,示意源尚安坐到自己身边来,“爹爹接下来要同你说一些话,希望你能记住。” “爹爹知道你才识过人,文武双全,”源司繁牵起源尚安的手,轻轻拍了拍道,“但是爹爹今日要同你说的是,相较于领袖,你更适合做一个辅佐的军师,你的兄长才是能挑得起大梁、担得起重任的人。” “我大魏立国百年,早已经过了盛世太平之时,各方心怀鬼胎,四周暗潮汹涌,如果不下定决心革除弊政,不下猛药去除沉疴,必将陷入动荡,甚至是再度分崩离析,”源司繁语重心长道,“世家之人蝇营狗苟,清流之辈贪图虚名,圣上年幼,朝局混乱,唯有百折不挠、心性坚定、不可夺其志之人,才能肩负重任。” “而你的兄长,”源司繁倏忽看向源尚安,眼中竟是闪烁着点点泪光,“正是这样一个人。” “故卿,”源司繁紧紧握着源尚安的手,交代道,“自古以来,兄弟阋墙、同室操戈的悲剧数不胜数。爹爹不希望这样的事情日后在我源家重演。爹爹希望你和文君相互扶持,兄弟同心。” “爹爹……”源尚安道,“我明白、明白了……” 而此时此刻,源尚安听着源素臣的话,不知为何便想起了多年以前源司繁的交代。 “兄长,”源尚安道,“其实你是那种天还没亮,就已经醒过来的人。可大多数人仍然沉睡着,全然不知黑夜已至的悲哀。无论你是摇晃着他们也好,还是大声疾呼也好,没有人愿意起来,因为他们装睡了太久,已经完全麻木了。这个时候你在他们眼里,反倒成了异类。” “如果能发出声音,叫醒这其中的一两个人,你便不能说没有意义,”源素臣道,“而只要有新的人觉醒过来,他们就能代替我们,去叫醒更多的人。只要一代代接力下去——” “天会亮的,”源素臣忽地看着源尚安,又重复道,“天总会亮的。” 这日晚间,源尚安的回信已经被送到了司州太守府上,慕容楚嫣拿着信封,走上前道:“叔夜,京城那边回信了。” “哦?”源晚临拆开信封,快速浏览了一遍,转而向费潇道,“这都几个时辰了,河内郡王人呢?怎么还不到?” “这……”费潇正欲说话,便听外头一名仆从高声道:“河内郡王驾到!” “好大的排场,”源晚临冷哼了一声,把信件放到了桌上,掀开衣袍跨入庭院,“王爷,我一个时辰前就叫人请您过来,据我所知,王府距离此地不远,为何耽搁到了现在?” 河内郡王沈泓冷笑了一声,根本不把源晚临放在眼里,他坐在仆人搬来的长椅上,道:“源大人,本王要提醒你一句,你身为朝廷命官,却礼数粗疏,见了本王也不知行礼,你眼里还有没有规矩二字?” “王爷既然提了规矩,那下官今日就陪着王爷好好地论上一论,”源晚临丝毫不惧,“下官奉旨办差,代表的是皇上的旨意。王爷却耀武扬威、倚老卖老,敢问王爷心里现在还有没有圣上,有没有我大魏国法!” “源晚临,你好大的胆子!”一旁的贺季常即刻帮腔道,“你是什么人,也敢妄称天子旨意来压人!你听好了,我贺季常在国子监念过书,年年九品考核都是中上,你算是什么东西?区区乡野草民,哪来的胆子狐假虎威!圣人之言你怕是都没有琢磨透彻,也好意思出来做官!你既是丞相派来的人,那我便要同丞相说话!” “你要谈圣人之言,好啊,”源晚临道,“那我乐意奉陪到底。贺先生,那我便来问你,‘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是什么意思?‘君子求诸己,小人求诸人’又是什么意思?你说说看?” “我谅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我替你说了吧,”源晚临道,“君子团结他人,小人却只知结党营私,君子反省自己,小人却只会推诿扯皮!如今这勾结旁人、推三阻四之人不是别人,正是你贺季常自己!” “今日你按时抵达,你又是个书生,我知道你们读书人向来最是有意气,所以没想着大庭广众之下揭你老底,可你口出狂言,那我也不必再给你留什么面子!” “你原本自视清高,不肯同这些侵占田产、倒卖粮食之人同流合污,可是你慢慢发现,周围的那些你认识的书生,背地里都在做这些生意,所以你想着法不责众,起了侥幸,也跟着他们做这等勾当!”源晚临高声道,“你不是书生意气么?不是最要面子么?那我今日便让你斯文扫地!来人!” 许长知带着几名下属立刻听令:“在!” “把他的上衣扒了,给他贴上他所犯之罪的字条,让他在院子里给我站到天黑!”源晚临道,“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些读书人的脸面值几个钱!” “荒唐!”沈泓霎时间站起身来怒斥道,“源晚临,你这是干什么?!” “源晚临,”贺季常已经被几个侍卫拖了出去,他瞬间破口大骂道,“你这王八蛋!我操你妈!” “有人想给他求情吗?”源晚临怒视着庭院里的众人,“那好,谁想求情,就出去陪他一块站着!” 众人悉皆屏声静气,一时间鸦雀无声。 “怎么都不说话了?方才不还是一个个都气焰嚣张得很吗?”源晚临道,“既然都没话说了,那我就说几句。我给你们十天的时间,这十天之内,只要你们把不该占的田让出来,把不该藏的人交出来,把欠了的税款补回去,我就当做无事发生。” “但是要是做不到,那就是公然抗旨,藐视圣上,”源晚临又道,“到时候,诸位就不要怪我不留情面!我的话,诸位都听懂了吗?” 慕容楚嫣在后头听得仔仔细细,她面上没说什么,只是在傍晚走到了源晚临身前,见四下无人,轻声道:“叔夜,你这般不避权贵,倒叫我担心他们会不会因此而记恨你。” “这……楚嫣,你要知道,有些事情是无法避免的,”源晚临和缓道,“这个世道,到处都是老好人,彼此之间相互袒护,终究是做不成什么大事的。” “如今要做官,只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同流合污自甘堕落,要么清廉自守为民做主,前者能平步青云,后者却是百般碰壁,楚嫣,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不等慕容楚嫣回答,源晚临一手握着了结的刀柄,轻叹息了一声,继续道:“因为那样的人,太少了。” “当然,我完全可以置之不理,我虽然是源氏旁支子弟,可到底也是左使大人的亲眷,我完全可以靠着他的名望,捞钱养活自己的后半辈子,”源晚临道,“可是楚嫣,你想过没有,如果我这样做,那么我当初破开城门,迎左使大人进京的意义在哪里?我们源家和那些世家的区别又在哪里?” “我这样做,”源晚临松开了握刀的手,走到了慕容楚嫣跟前,“不就想看到一个不一样的人间吗?” “而且据我所知,我和你的心应当是相通的,”源晚临看着慕容楚嫣道,“你当时也是希望能看到一个更光明的未来,才会选择救二哥的吧。” 源晚临的“期限”下达之后,最先焦急起来的是洛阳周围住着的亲王们,有连夜变卖字画以折成白银的,有四处找人说情的,也有找关系试图劝源素臣放弃的。不过也有完全不着急的。 求情的书信堆满了源尚安的桌案,他一封也不想看,打算出去找源素臣,半路上却碰到了乔沐苏。 两人一交谈,才发现原来是“同病相怜”。这两日自称是和乔家沾亲带故的人都快挤满了乔沐苏的那间老院子。 “你打算怎么办?”源尚安苦笑道。 “还能怎么办?我这时候接受了,不是给文君还有叔夜添麻烦吗?”乔沐苏道,“客气话说几句,哄走了就是。实在不行,我送点家里还剩的一点宝物,让他们拿去先当了换钱。” 乔沐苏是真的任侠好义、仗义疏财,拿钱帮人的时候从来不会犹豫。乔家并不算富裕,尤其先前还因为乔父的事情经历过抄家,他这时候还愿意相帮,实在是难得。 源尚安也知道乔沐苏不容易,他道:“可是这样下去总也不是办法。若是这些王爷们能有一个人带个头,率先退还田地,主动支持新政,每年缴税,或许会好很多。世家再怎么说,有了皇室宗亲作表率,也不好闹得太难堪。” “你说的这些我明白,”乔沐苏道,“可是很多王爷一个个都是守财奴,视财如命,要他们交钱,那可比要了他们的命还难受。他们宁愿找别人借,找别人凑,也不肯拿自己的钱财来。国家拿钱养着他们,说是一旦京城有难,他们可发兵勤王,庇护社稷,可实际上呢,养了一帮坐吃山空的蛀虫出来。” “这几日汝南王、临淮王、北海王几乎都来找过我,”乔沐苏道,“唯独没来过的,应该也就剩一个高阳王了。” “高阳王……”源尚安默念着,“那不是当年因为谋反被赐死的沈世子的养父吗?”
第49章 高阳 源尚安听过一些宫廷流言,说沈泽兰并非高阳王沈容惜亲生,而是永熙帝的私生子。沈泽兰的出生不算光彩,绝对不能认祖归宗,只好以高阳王世子的身份养在沈容惜身边。 永熙帝上位之初,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各种借口,将自己父皇余下的手足兄弟杀的杀囚的囚,以绝后患。却独独对这个十二弟沈容惜网开一面。 原因很简单,在永熙帝看来,沈容惜是个只知道花天酒地、荒唐淫乐的废物,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他也就乐意册封这样一个废物点心做个混吃等死的闲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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