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素臣打量着源尚安的神色,忽而笑出声来:“我看你是昨夜太舒服太痛快了,才会如此。” 源尚安登时想到昨夜蛰伏在源素臣身下喘息叫喊的情景,他脸皮子薄,霎时间便羞愧不已。 “怎么这样害羞,”源素臣出言戏弄道,“你昨晚后夜可是求着我,让我再深一点的。” “……我哪有,”源尚安只觉脸上发热,昨晚明明是源素臣一次次地分开他的双腿,凶狠地顶入深处,他连开口告饶的份都没有,结果到了源素臣口中反而成了主动勾引求欢,“你莫要胡说八道。” “我哪里是胡说八道,”源素臣轻声笑了笑,“我可是亲眼所见,你昨晚上舒爽得很。” “你……你自己听听,这说的都是什么浑话,”源尚安在他手上轻轻拍了一下,“不知羞耻。” 话虽是这么说,源素臣却知道源尚安这是默许了,两人之间就此开始保持了这段不可告人的关系,时至正光二年,已然有了将近一年。 那日送别先生岳时初之后,源尚安长靴踩着残雪,推开了地牢的门。 狱卒见他来,连忙引他去了打扫干净的审讯室里,把供词乖乖地递了上来,源尚安一边翻阅,一边能听到隔壁源晚临审问犯人的声音。 源晚临身量比源素臣还要高一点,进来的那一刻威势太足,让里头的白蔹吓得瑟缩不止。 “你是鼎香楼的老板娘,”源晚临不叫人帮忙,自己一手提了一把椅子来,此刻翘着腿坐在白蔹面前,不像是威风凛凛的廷尉,倒更像是浪迹天涯的游侠,“鼎香楼生意好,外头卖酒卖菜,里头悄悄地收养舞妓,离妓院二字不过差个名字。” “鼎香楼生意兴隆,一靠美酒,二靠美人,”源晚临摸着下颌,笑道,“怎么低着头不说话?我倒是好奇你是个怎么样的大美人,抬起头来叫我瞧瞧。” 白蔹不说话,只是低头看着草团。 “我看你是个姑娘家,人又年轻,”源晚临道,“所以不想让你受刑,想着给你一个机会。廷尉府的酷刑花样繁多,真要是受一遭,能留条命下来都算侥幸。你如今虽然触犯刑律,但毕竟没有真的得手,姑娘,我劝你一句,尽早交代干净,或许能减轻罪责。” 白蔹神色憔悴得很,她两眼无神,目光好半天也定不到源晚临身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牢房里一阵沉寂。 “不知道?好一个不知道,”源晚临玩味地笑了笑,却没了方才的浪荡之感,白蔹见了,竟有些胆怯,“据我所查,李青陵半年之前就开始遣人送你财物首饰,你也是生意场上的人,能不知道那是收买的意思?姑娘,这恐怕说不过去吧。” 源晚临说到这里,又把供词翻了翻,正打算继续问话之时,听见下属许长知道:“大人,鼎香楼侍女求见。” “嗯?”源晚临问,“谁,叫什么?” 许长知道:“慕容楚嫣。” “宣,不,”源晚临立刻起身,“我是说,请她过来。” “是。” 许长知立刻回去,领了一个清秀婉约、朱唇粉面的年轻女子过来。 “姑娘请,”许长知因为源晚临的态度,对于慕容楚嫣也分外客气,“源大人就在前面。” 慕容楚嫣望着暗无天日的地牢,眼眸中毫无惧怕或是畏怯的痕迹,她这般泰然自若,引得几名路过的小卒都回头看了她一眼,止不住啧啧称奇。 这是她逃离此地的希望。 鼎香楼外面卖酒,里头却蓄着不少年轻貌美的女子,既做苦力又当妓女,白蔹在择选时特意挑了出身卑贱或是家里犯了事的女孩儿,就是拿住了她们攒不了多少银两、又不能私自逃开的弱点。 慕容楚嫣的哥哥是慕容贺之,是源素臣曾经的同窗,也是数年前雨夜里被迫举兵的“反贼”。 宗楚宁抓住这一点,在源素臣进京的那一刻,就授意言官咬死了源素臣跟慕容贺之是同窗好友、必然也是反贼的把柄。逼得源素臣不得不单枪匹马地逃离洛阳,而后又亲手杀了败逃的慕容贺之,向世家向皇帝表明“忠心”。 家里的成年男子一律被处斩,余下的女眷和年幼男子,一部分被发配边疆,另一部分则卖身为奴。 白蔹在交易奴隶的市场上发现了慕容楚嫣,她捏起慕容楚嫣的下颌,打量道:“漂亮是漂亮,可惜这双眼睛太傲慢了,宁折不弯似的,叫人见了也不讨喜。” 白蔹挥了挥手,把她带回了鼎香楼,当晚便推着她去伺候那些酒气熏天的男人们。 慕容楚嫣说什么也不愿意,在客人压上来的那一刻反手就是一个耳光上去。 客人那晚的兴致自然是被毁了,酒钱也没给,这一切的损失都被算到了慕容楚嫣头上。白蔹当场笑着给人赔罪,拽着慕容楚嫣的长发,把她撞到墙上,弄得她头破血流,额前一片青紫。 慕容楚嫣呜咽着,脸上满是汗珠和泪水,却怎么也不肯嚎啕大哭。白蔹冷笑了一声,上去便是一记耳光。 “下贱的东西,”客人在此刻也加入进来,朝着慕容楚嫣身上就是一脚,肆无忌惮地羞辱着她,“一个婊子罢了!装什么清高!” 慕容楚嫣含着泪,在拳打脚踢里始终不肯哭出声来,也不肯叫疼告饶。 “我再给你一次机会,”白蔹调好了一壶酒,命令慕容楚嫣接住,“这鼎香楼今日有贵客,是丞相的弟弟,湘君大人呢。你去把酒送给他。” 慕容楚嫣不知白蔹的用意,她低头凑近闻了闻,发觉酒的味道不大对劲。 ……毒酒! 慕容楚嫣知道白蔹暗自同李青陵交好,收了他不少好处,只怕今天要给他办事。 她端着酒壶的手在颤抖,整个人像是钉在了门口,怎么也迈不开步子。 “干什么?”白蔹在后头催促着慕容楚嫣,“还不快去?磨蹭什么!你皮又痒了么?!” “叔夜,这鼎香楼的美酒是上等之物,佳肴也不算差,”二楼里的源尚安同源晚临推杯换盏,把蒸肉朝着源晚临那里推了推,“来,你尝尝。” 慕容楚嫣在此刻推开了门。 源晚临从前认识慕容楚嫣,没想到她会在此地,举着酒樽的手瞬间定在了半空。可慕容楚嫣却像是根本不记得他这么个人,端着美酒径自走向了源尚安。 源尚安说了声谢谢,正伸出手来准备去接——却听“砰砰”数声,慕容楚嫣竟是手中一滑,将那壶酒洒了大半。 “……姑娘没事吧,”溅出来的酒液有不少落到了源尚安身上,他却并不在意,而是掏出来了手帕,递给了慕容楚嫣,笑着安慰道,“没事的,姑娘不必紧张,方才是我没接住——姑娘要不先擦擦衣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贱人!”白蔹揪着慕容楚嫣的耳朵,再一次把她撞在墙上,“叫你送个酒都送不好,你还能干什么?白吃饭的废物!” 白蔹骂骂咧咧地走后,慕容楚嫣擦着鼻腔里溢出来的鲜血,心却跟着一松。 她终于成功了。 她故意打翻了毒酒,为了避免白蔹怀疑,只倒掉了大半。余下的毒虽然伤身,但不会杀人,算是救了源尚安一命。源家日后必然会彻查今夜之事——只要来查,她便有转机。 慕容楚嫣走到了地牢的尽头,对着源晚临缓缓行礼:“民女慕容楚嫣,见过大人。” “快起来快起来,你跟我之间还客气什么,”源晚临差点就把身后的椅子让给慕容楚嫣了——不过想起来还有外人在侧还是忍住了,“你有什么事儿要跟我说?” “启禀大人,白蔹同罪人李青陵交暗通款曲,意欲下毒谋害湘君大人这件事,民女可佐证,”慕容楚嫣轻轻瞥了白蔹一眼,眼中不乏轻蔑,“大人,据民女所知,李青陵托人送来的那些财物,都被白蔹私藏到了她房内的暗格里,大人一查便知。” “贱人!”白蔹一见慕容楚嫣,立即便嘶吼起来,“是我买了你养了你,给了你一口饭吃,没了我你早就该饿死街头!慕容楚嫣,你怎么能恩将仇报!” 白蔹又转向源晚临,失声痛哭起来:“大人,您万万不可轻信此人的一面之词!” 慕容楚嫣微微抬头,竟是在冲着白蔹微笑,她道:“你说的不错,所以我此番前来,为的就是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大人,毒的确是白蔹下的,”慕容楚嫣道,“她收了李青陵的银两,又拿了他给的药粉,那处暗格我知道在哪里,待会儿我可以带大人去找。” “你……”白蔹忽地瘫软在地,低声絮语,“你放过我,好不好……慕容楚嫣,再怎么说,我没有害过你的性命,你为何一定要置我于死地……” “大人,”慕容楚嫣对于白蔹的求饶置若罔闻,“还有一事。” “白蔹身为鼎香楼老板娘,对于其间下人多有打骂,”慕容楚嫣道,“白蔹暗通奸佞,谋害朝臣,罪不容诛,鼎香楼也不可能再重新开张。但其中下人却是无辜的,所以民女恳请大人高抬贵手,放了这些在鼎香楼干活的姐妹,给她们一条生路。” 慕容楚嫣离开之前,听得身边传来一声“姑娘且慢”。 源尚安跨步而出,道:“原来是这样,竟然是这样。” 他立刻便想通了各中关节,慕容楚嫣洒了酒液是假,为了救他一命是真。 源尚安朝着慕容楚嫣拜了一拜:“慕容姑娘,在下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晚上源素臣照例过来陪源尚安,他就顺带说了地牢的事情。 源素臣叫人炖了鱼汤,一边听源尚安说,一边给他捞着鱼肉和豆腐,听到慕容楚嫣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微微皱眉,道:“姓慕容?那就是……” 源尚安颔首,接过瓷碗:“十有八九是慕容家留下来的血脉。” 源素臣默然。 源尚安看着鱼汤冒出来的热气,暂时没有饮下的意思,他道:“兄长,我有一事要同你说。” “讲。” “如今太后已经薨逝,朝野上下无不人人自危,”源尚安道,“可是兄长,你真的觉得你赢了吗?” 源素臣捏紧了杯盏。 “兄长,你若是翻开大魏国史细看,便会发现你要面对的,从来都不仅仅是几个家族这么简单,”源尚安道,“四十多年前,乔家深得圣心,一度执掌大魏兵权,二十多年前,永熙帝册封温氏之女为皇后,十多年前,宗楚宁和太后合谋,杀太子立幼帝,只手遮天。他们在这帝王更迭里轮流坐庄,从来没有哪一家是真的衰败。即便如今宗家已亡,世家却根本没有因此收敛半分。” 源尚安望着源素臣,他的目光温柔而坚定,又道:“那是因为,全国土地不少都在世家手中,加起来富可敌国。朝中官员择选提拔也被他们牢牢地掌握在手里,能手握大权之人几乎都和他们沾亲带故。宗楚宁是丞相,廷尉应无还娶了温家的女儿,皇室宗亲里也有不少同他们联姻。这些人延续着世家的血脉,朝堂已经是他们的私产,寒门清流根本就没有出头之日,即便有,那多数也是像岳先生一般,很快便被排挤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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