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承青一只脚不能用,勉强走了几步,跌倒前,被一条手臂揽住了。 心脏怦怦狂跳,他下意识道:“谢谢。” 阮承青的手被打开,掌心落下几个字:“不客气。” 阮承青松出口气,想要继续往前走,却猛然发现,笔画没有停下,来人一笔一划继续写: “ 婊 子 ” 霎时,他僵住了。 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尽数冰冷,身体不能自控的打起摆子。好一会儿,阮承青才猛然甩开抓住他的那只手,忍着脚腕上的剧痛,疯了似的跑出去。 他磕碰了很多次,才冲出这条暗巷,跑到街头,被一辆行驶的马车撞上,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小腹一阵抽搐,根本没法子呼吸,挣扎着爬了两下。 阮承青脑中天旋地转,最后,一头栽在地上。 秦川已经翻过围墙,站在朱瞻正身后,他看到阮承青被车撞倒,这位自幼便随父出征,尸骸遍地都面不改色的少将军,竟然腿软了下。 有人冲过去,把阮承青扛起来,从视线中消失。 秦川拍干净身上的泥土,道:“老九,你既然有意放他走,不会提前告诉我么?” 朱瞻正回身,他看着秦川嘴角的裂口,提醒道:“少将军,似乎陷深了。” 秦川一顿:“我?” 朱瞻正道:“你的情绪,已经完全被一个娼妓牵动了。” “……” 秦川哑然。 他抬起头,一场大火迅速烧起来了,一间荒宅庭院之中,滚起遮天蔽日的黑烟。 “九爷可真大方。” 朱瞻正淡淡道:“瘪了的钱袋,会有位心急如焚的父亲,为我装满的。” …… 不知过了多久,阮承青猛然醒过来。他睁开眼,一片漆黑,全身上下,如同被车轮碾过一遭。 阮承青做了个梦,他的脖颈被双漆黑的手紧紧攥着,他拼命的跑,已经跑回了家,那双手却化成巨大的阴影,笼罩住整个荣亲王府。 他发着抖,剧烈喘息。 一只手忽然握住了他。 “啊!!!” 阮承青叫起来,他吓坏了,猛的弹坐起来,他拖着腿,缩到床脚。 半晌,四下没有动静。 阮承青慢慢红了眼眶,他想,是失败了吧。 一定是失败了。 他被掰折脚腕,狠狠撞倒,并没有爬出去多远。 巨大的恐惧使他无法冷静,他想,他应该跪下,乞求原谅,只要不拧断他的四肢,不被活活打死,也许,他还会有下一次机会。 他还有等着他回去的父亲。 如果他死在这里,他的死讯未必会传回王府,他将是荣亲王府永远的把柄。 屋中烧着碳火,噼啪响了一声。 自打世子被护城军送回荣亲王府,阮王爷日夜不眠,已守了三日。 那日,钱并剥开那件脏污不堪的白衫,仔细检查过世子的身体,未消失的淤青和咬痕、身下未愈合的细小裂口、雌腔不断外溢的鲜血,都昭示着这具身体的主人遭受过怎么样的暴行。 足以把一个人完全摧毁。 钱并未把阮承青病况全盘托出,阮亲王只此一子,视子如命,如此时候,他不能悲痛倒下。 饶是钱并瞒了一二,正当壮年的阮亲王,也一夜之间白了鬓角。 没想到会被躲开,阮亲王的手停在半空。 钱并道:“世子中了毒,暂时……不可见也不能听。” “……” 阮亲王脸色灰败,嘴角挎着,只有眼睛血红,每一条皱纹都在扭曲,他试图调整脸上的表情,却越做越难看,堂堂王爷,好似马上就要哭出来,他深吸口气,重重一拳锤在床上。 榻板剧烈震动,阮承青心中一跳,抬起了头。 毫无焦距的眼睛透出惊惧,他慌张道:“对不起……” 阮亲王手足无措,道:“青儿,我……” 话未说完,小世子却动起来了。 钱并不可置信的看着阮承青挪动身体,极为缓慢跪下,头抵住床板,缩成很小的一团,乞求道:“对不起……请不要杀我。” “我不会再想离开了……” 阮承青并没觉得多么耻辱,比这再耻辱万分的事情,他都已经做过了。 “……” 阮亲王整个人哆嗦起来。 钱并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憎恨、愤怒、悲痛、无力,交织在一起,似乎要把心脏都吐出来。
第四十七章 ==== 恰在此时,房门响了。侍从在门外敲了几下,小声道:“王爷,太子来了。” 话音刚落,阮亲王的眼睛霎时一片血红。他一把拉出腰间的长剑,冷光烁熠,直接要冲出去。 阮亲王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咆哮:“我得杀了他……” 钱并拦着他,道:“冷静一点,王爷,您杀了他,荣亲王府满门抄斩,是您想要的么?” 阮亲王已经完全陷入疯狂,憎恨狂怒让他已经听不进去人话,他倏地揪紧钱并的衣领,道:“冷静,你要我怎么冷静?他说只是要钱,就不会为难青儿!可是呢!他做了什么!这种畜生,不应该被千刀万剐么!?” 钱并道:“是,他应该被千刀万剐,但不是现在……世子才刚回来,你就要带他去死么?” 荣亲王推开他,怒道:“滚开!” 锋利的白刃在钱并身上划了一道,猩红的鲜血顺着刀尖往下淌。 “有人在么?” 忽然,身后传来细弱的一声,太久没人回应,阮承青并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他跪的端端正正,又问了一句。 霎时,房间里一片死寂。 “……” 钱并看着荣亲王表情一阵挣扎,好一会儿,他的脸色从暴怒通红,慢慢变成一片惨白灰败。 他扔下刀剑,走回榻边,小心翼翼的握住阮承青的手,沙哑道:“没关系,已经回家了……” 他一边说,一边在满是擦痕的手心里写。 “!” 太突然了,阮承青下意识抽手,却被死死攥住,抓住他的人,因为过度的激动剧烈颤抖。 “……” 钱并喉咙一阵发紧,他应该在此时告诉阮亲王,要冷静,你会吓到他,世子听不到,不会信你。 可他完全说不出来。 这近半年来,受折磨的不止是杳无音信的世子,还有一位心急如焚的父亲。 阮承青僵硬的坐了许久,才慢慢察觉到手心里比划的字,他没有动,只眨了下眼睛,道:“回家?” “是” 被欺骗太多次了,阮承青满脸不可置信,自言自语道:“我……回家了么?” “是” 阮承青嘴唇动了动,干涩道:“怎么可能……” “青儿” “……” 只两个字,如同一道火光,霎时点亮了阮承青灰暗的眼睛。 阮承青一下子扑过来。 他攥住那只滚烫的手,仔细摸着。这双手上有上了年纪的纹路,手背干薄皮肉下,是凸起的青筋。 “父亲……” 阮承青试探的叫了一声,倏地被人抱住。 太温暖了,仿佛将两场暴风雨刻进骨子里的冷意都驱出体外。 阮承青忽然嚎啕大哭,眼泪鼻涕弄脏了脸,整张脸皱的乱七八糟,完全没有什么形象,那还有平日里世子的矜贵,数月以来,所有的痛苦和委屈都在这一刻释放了。 他才十几岁,心智完全没成熟到能独自撑得起这样一场噩梦。 每一日,他都要被压垮了。 阮王爷喉结滚动,抚着阮承青的后背,说着他听不到的话:“没事了……” “只要我活着一日,就不会让这种事再发生。” 阮承青哭累了,他紧紧攥着阮王爷的手,又睡过去。 他必须要抓住些什么,生怕醒来,又只是一场大梦。 阮王爷守着他。 以前,阮承青就很喜欢黏着他,王妃走的早,阮峰南又当爹又当妈,所有感情都给了这个孩子,曾一度把小世子宠的不成样子。 那时,阮承青常坐在阮峰南肩膀上,扒在他身上一整天,不肯下来。 阮峰南无奈道:“爹爹得去挣钱了。” 小世子不过才膝盖板高,却文绉绉道:“不去了,钱财乃身外之物。” 阮峰南把他扒下来,笑道:“哪学来的?” 小世子道:“钱先生说的。” 阮峰南:“那爹爹也教你一句。” “什么?” “有钱能使鬼推磨。” “……” 小世子缩了脖子,他怕黑,更怕那些神神鬼鬼。 阮峰南道:“小怂包。” 阮承青听不太懂,直觉这不是什么好话,瘪嘴道:“爹爹不喜欢我了么?” 阮峰南道:“怎么可能。” 阮王爷惯起孩子简直没边。 过去,钱并总提醒他要有点威严,生怕小世子被养成个纨绔,跑出去杀人放火。好在阮承青生来根正,完全没那些个念头。 阮峰南抱着阮承青道:“我不能陪你一辈子。” 阮承青不认同的拧起眉头。 阮王爷道:“但钱可以,你得拥有金山银山,无论如何也挥霍不净的财富,这样才行。” “你要以最喜欢的方式度过一生。” ---- 来几章舒心的。
第四十八章 ==== 荣亲王府世子失踪数月,最后,昏倒在北梁街头,被路人送回。 短短数日,此事已传遍街巷。 来探访的,从乡绅巨贾到达官贵族,几乎把王府门槛踏平,阮亲王却一视同仁,闭门谢客。就连太子到访,都被拦回去了。 阮承青病倒了。 一口气松下后,病情来势汹汹, 烧的人嘴唇干裂,神志不清。 该病倒的,之前阮承青醒过来,还跪下磕几个头,钱并真觉得不可思议。 阮峰南一直守在他身边,把吹凉的汤药一点点喂进阮承青嘴里。 阮承青苦的睁开眼睛,迷迷糊糊盯着阮峰南看了一会儿,喃喃道:“父亲……” 阮峰南道:“我在。” 他小声问:“没做梦吧?” 阮峰南捏了下他的手,安慰道:“没有。” 阮承青好像听见了,他把那只手放在滚烫的脸颊上蹭,又安心的睡过去。 钱并站在榻边,道:“世子身上的毒并不难解,这药再喝三日,就能彻底解了……只是……” 阮峰南道:“怎么?” 钱并思索片刻,道:“世子常年服用抑情丹,此药可抑制情期,断决乾元信香感知,药期之内,可使坤泽与常人无异。正因如此,世子在苏州时,平安顺遂,同乾元相处自在,从未有人怀疑过他的身份,可世子自入京都……” 他顿了顿,眉头皱起:“……不知哪里,出了些差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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