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只是一种直觉吧。唐晓雾不在他身边,他还是更习惯于遵循内心的直觉。 他换了帮工的衣裳,拿了拐杖走到前院去。 重新恢复的视觉让他对一切又充满了好奇,即使几乎看不到什么,单是看到几片模糊的光影,也能让他满心欢喜。 自从被林以风梳拢过后,林以风有那种奇怪癖好的消息便传了出去,很多人背地里悄悄议论,只当他眼睛看不见连耳朵也聋了。 眼睛有些微的恢复让他喜不自胜,盖过了可能会被嘲笑的所有不快。他几乎想当着这伙人的面前放声大笑:你们要议论尽管议论,反正我又有眼睛了!虽然没什么用,但也能见光的不是? 爱晚楼的前院依旧热热闹闹。 他被林以风梳拢了,不会再接别的客人,鸨母也没法强拉他去给别人弹三弦,但闲着没事在前院游荡终究是遭人恨的,白银枫挑了一个角落的位置待着。 耳边听着花姐们的笑骂声,嫖客们的调笑声,看着眼前大片的光影晃动,白银枫感觉自己又重新恢复了几分自信。 当他沦落妓院成为帮工时,被一个不知从哪来的林以风强行压在身下亵玩时,他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这样了,虽然怀着希望,但那希望就像跌入泥淖了一样,一点点地往下沉。 天可怜见,他没有继续失明,虽然几乎什么也看不到,只能看到大片的围墙影子和强烈的阳光,但有视力和没视力是一种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失明不是全然的黑暗,而是连黑暗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这种绝望的感觉,根本不想再尝试第二次。 耳边听到妓院帮工在和一个客人说话,那客人的声音粗豪,十分熟悉。 白银枫抬眼向他的方向看去,模糊一片,仍然看不清什么,倒是想起了对方是谁。 他拄着拐杖,慢慢向那个人的方向走去,微笑道:“焦大哥,多日不见,不料竟在此处重逢,别来无恙?” 他今日没有蒙眼,眼睛因为光线刺目,盈了一点水光,又是微微而笑的神态,让人神为之迷。 焦博霍然从座位上起身,似乎比他更要激动:“白兄弟,你的眼睛怎么了?” 白银枫知道自己眼睛的异状瞒不过别人,洒然一笑道:“眼睛受了点伤,失明了。” 这人自然是他当年遇到的那个参客焦博,方才他走到近处,闻到焦博身上传来的特殊的松木和皮子香味,他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 他虽然和焦博萍水相逢,但是对方的豪爽大气让他很是喜欢,告诉了他自己失明,只是隐去了自己正在好转的事。毕竟只好了一点儿,万一以后再不能好了,岂不是平白高兴一场,倒让朋友担心。 焦博试探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现他睫毛纹丝不动,顿了顿,才道:“怎么竟会失明了?有没有看过大夫?” “看过了,没什么用,大概以后就这样了。”白银枫问焦博,“焦兄来这里是……” 焦博解释道:“跟个客人见面,对方订的爱晚楼。白兄弟在这里也是谈生意?” “哦!”白银枫露出了有点尴尬的笑容,“我在这里做乐师,挣点钱。” 白银枫和他其实也不是很熟,贸然前来打招呼,只不过是今日过于欢喜,见着一个江湖故人,便忍不住上前说说话。他自然不会告诉焦博,自己被人梳拢了,还被迫做起了皮肉生意,正处于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窘境。 焦博恍然大悟道:“明白了!白兄弟是在历练,是吧?” 焦博身家颇丰,除了做生意就是游山玩水,大约这辈子没缺过钱。只因为做过一次生意,就对自己高看一眼,以为自己也如他一般。 白银枫只好尴尬地笑笑,转过了话题:“去年焦兄南下去参加武林大会,可有什么新鲜事么?” “那武林大会可真是热闹得很啊!白兄弟要不要今年再去?去年很多名门大派的掌门都有事没到场,今年想必都到了,想必更是精彩!” 白银枫记着当初唐晓雾告诉他的话,那武林盟主楚天南只怕不是想让位的,名门大派的掌门借故不到场,大概也是明白这其中的关窍。但总不能每一年都有事,只怕今年真的如焦博所说,是龙争虎斗的一年。 白银枫苦笑道:“我倒是想去,只是眼睛瞧不见,只能罢了。” 焦博十分遗憾,又和他谈起了走南闯北的见闻。白银枫跟过白家的商队,也能搭得上话。 只是焦博约的人不是他,他不好多做停留,没多久他便要告辞离去。 或许是遇到旧日相识,他难免回想起了那个时候的事,心潮起伏,没注意用拐杖试探脚下台阶,足下一空,险些摔倒在地。 焦博就在一旁,顺手一托,便将他扶住,却是保持着搂在怀里的动作不动。 白银枫心下一惊,焦博还没等他开口,已慢慢松开了手,笑道:“你看着瘦,还蛮沉的,再重一点我都要扶不住了。” 白银枫谢过了他,不禁暗笑自己太过敏感,不是谁都像林以风那个禽兽,动不动就揩油占便宜,看看焦大哥的话,这才正常!
第54章 心意难测 焦博与白银枫分别之时,告诉他自己在京城还有些生意要谈,一个多月才会离开京城,一旬以后再来爱晚楼与他喝酒。 白银枫还不知应该怎么回应,焦博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走开了。 他其实已有些后悔与焦博相认,但和焦博说过话后,又觉得以焦博的为人,不会因为他的身份高低而看轻他,他没必要为此踌躇。 若是在去年,他必然想也不想就应允了邀约,遭逢大变以后,他的心性有了变化,虽然有时还是像以前那么冲动,但已习惯多想上几层。 焦博这人豪爽大气,他固然是信得过,唯一可虑的是,他怀疑林以风和焦博相识,说不准焦博今天约的那个人就是林以风。 证据就是林以风手里那串大东珠。他记得林以风说过,那串东珠是购于辽东一名大商人之手。焦博的老家正是在辽东。 或许京城还有其他的辽东商人,但像焦博那么阔气的辽东商人却是不多。 若是在以前,他们认不认识,与他也不相干,但是他现在已经决定要离京。那林以风明显便是阴狠之辈,得亏他比自己还要文盲,不然为祸更大。 相比之下,焦博虽然财大气粗,却没什么心眼,若是因为自己悄悄离开京城,林以风说不定便要迁怒于焦博。他不担心焦博会输了林以风,只担心林以风来个阴的,谁也遭不住。 白银枫心里一直惦记着他们俩认不认识的事,甚至想要试探一下林以风。但是次日林以风来了,白银枫却没在林以风面前提起,生怕林以风说,问这作甚,你是不是又想玩珠串了? 林以风很多时候还是挺正常的,只是单纯地上床而已,并没有玩其他花样。 白银枫恍惚了一下,原来现在的他居然已经认为,两个男人上床是一件正常的事了。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林以风有些不满,抱着他亲到一半,发现他既不挣扎也不反抗,登时恼了。 白银枫回过神,应付道:“五爷一进门就要,我这不是还没准备好么?” “嘁!”林以风不屑地道,“以前你可不这样,定是在想男人!想你那个老相好吧?” “我哪有什么老相好?” 林以风哼了一声:“你有没有自己心里清楚。” “我当然清楚我没有!怎么说你都不信,莫非还要我发个誓?” 林以风拉住他的手,道:“没有便没有,也没必要发誓啊!你要是嫌我着急,咱们今天就先缓缓。要不你就先唱个曲儿吧?我只听你弹过,还没听你唱过呢!” 白银枫本来在气头上,被他柔声细语地一哄,又觉得自己的气恼好似没来由。 不应该的,林以风只不过是一个嫖客,自己何必为他生气? 但林以风也没说错,他想起唐晓雾的次数越来越少了。 三山观都没了,唐晓雾更是渺无踪迹,他却没有怎么想起那个人。 明明不久以前,林以风刚缠上他时,也是逼问他的第一个男人是谁。那时他一想到唐晓雾,心脏都像是抽搐似的难受,如今那种感觉少了很多,更多的只剩下担忧。 心中急切地盼望自己快些好起来,找到唐晓雾,但若是真的找到了唐晓雾,他又不知道相见以后,该如何面对。 先前想到此事时,颇为烦恼,但他心胸豁达,转瞬就把这个念头抛到一旁,走一步看一步,还是等他眼睛能看得到东西,顺利从爱晚楼中脱身再说。 林以风不提,白银枫也乐得不必应付他的刁难,问他:“五爷想听什么曲子?先说好了,太难的我是不会的。” 林以风笑道:“不会还能这么理直气壮?整个京城的乐师也就只有你了。” “五爷要是不乐意,可以自去找别人。” 林以风脸色一沉:“我就乐意,怎么了?赶紧的,别给爷找不自在!” 白银枫心里已是给了林以风十拳八拳,面上却没显露什么,摸索着去拿了三弦。 他的眼睛现在虽然能感光,但越是看不清时便越想睁眼去看,反倒是累得眼睛酸痛流泪,便仍用布条蒙着。 “五爷要听个什么曲子?” 林以风想了想,道:“你就随便唱个《渔家傲》吧。” 白银枫懒得问他要听这个词牌下的哪一支,捡了一首自己会的唱了。 小时候和唐晓雾卖艺,他自然是会唱曲的,只是许久不练了,嗓音变化又大,自己也不甚习惯,好不容易才唱完。好在青年期的嗓音清越,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如果能多练个几次,应该会更好些。 白银枫回想着还有哪处可以改进,回过神时,发现林以风居然也在沉默。 白银枫顿时有些心虚:“怎么?我唱得不好听?” 林以风却像是才回过神:“嗯?马马虎虎吧。” 白银枫见多了他的阴晴不定和阴阳怪气,难得见他走神,心里有些奇怪,也没有多问。发现他没兴趣听,便把三弦再收起来。 林以风轻咳了一声:“今天就说说话,谈谈心什么的吧!也算认识了两个多月,我还不知道你的身世来历,为何沦落风尘?” 来了!白银枫心里暗想,这家伙又开始想要劝人从良了。他现在沦落到卖身的地步,不正是林以风逼的么? 白银枫心中不以为然,但他也不愿意像旁人一样,卖弄可怜,取得恩客的同情,便十分敷衍地道:“五爷看我这样子,除了在青楼混口饭吃,还能做些什么?” 林以风问道:“我是说假如……假如有一天,你复明了,能看到东西了,会不会想要离开青楼,另谋生路?” 白银枫心下一咯噔,怀疑自己是不是露了形迹,被林以风看出来自己眼睛正在好转。但他回想了一遍,自认为很小心谨慎,林以风断然看不出来,便怅然道:“这种没可能的事,何必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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