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渊渟看着那盒中的药丸,只以为是与之前一样的寻常补身丹药,未有多想直接便拿起而后接过楚岳峙手里的茶杯将药丸和水吞下。 在司渊渟服下药丸那一刻,楚岳峙匆忙垂下眼帘掩饰自己眼中骤生的湿意。 杀楚岳磊时不觉,在众人面前接过遗诏时也不觉,便是接受众人的臣服朝拜成为大蘅国的君王时亦不觉,直到此刻司渊渟与他一同服下这“渡君”,他才真正地感到自己此生得偿所愿。 唯有与司渊渟同生共死,才是楚岳峙一生所愿。 见两人都吃下了药丸,吕太医继而交待道:“此丹药发挥效用时,司公子兴许会感到少许不适,请勿要担心,稍作歇息便好。” 楚岳峙“嗯”了一声未有多言,本欲与司渊渟说他们先出去让婢女来帮司竹溪把身上的脏衣给换下,不想司渊渟已然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又恢复了平日里的镇静从容,扶着楚岳峙的手臂带他起身,道:“回宫吧,万事初定,眼下还有许多事需要由你定夺。” “那你呢?不随我一同回宫吗?”楚岳峙不确定地问道。 司渊渟像是没想到楚岳峙会有此一问,理所当然道:“我自然会陪你一道。竹溪有吕太医照料,我便是留下也帮不上什么忙。” 楚岳峙也不清楚自己在紧张什么,只是听到司渊渟这般说后心里才放心下来,道:“嗯,那便回宫吧,这宫变也的确尚有许多需要处理之事。” 宫变虽由赵曦月发动,然而兵部尚书赵宾既然是可用之人便意味着最后的罪人绝不会也不能是赵曦月,所以发动宫变之人到底是谁,原因又是什么亦必须在诏谕颁布前给大臣们一个明确的交待;还有那些暗军与锦衣卫,什么人能留什么人不能留都仍需商议。 宫变虽已结束,却又尚未真正结束。 最后交待吕太医务必好好为司竹溪医治,万不能让司竹溪因难产而落下什么病根,司渊渟与楚岳峙从屋里出来,见那婴孩已经被清理干净包在襁褓中被奶娘抱在怀中安睡,许是因为刚出生之故,看起来皱巴巴的十分难看,司渊渟只看了一眼便不愿再多看,倒是楚岳峙上前去仔细端详了一会,颇有几分欢喜地说道:“这便是朕的皇儿,这双眼睛长得可真好看。” 司渊渟略觉无语地看过去,道:“哪里就好看了?” 楚岳峙轻声低笑,答道:“像司家人,都是丹凤眼,朕喜爱得很。” 这话落在其他人耳中,只以为是婴孩长得像司竹溪而让楚岳峙感到高兴,但司渊渟,还有傅行云、林亦等熟知内情的,自然知道楚岳峙的真正意思。 无奈地摇头,司渊渟再看那婴孩两眼,依旧不觉得好看也并不觉得那婴孩有一双丹凤眼,可见楚岳峙确实喜欢那婴孩,也不想拂他的意,只好道:“身为男儿要那样一双丹凤眼有何用?” 楚岳峙淡淡笑着,以唇形无声地向司渊渟说了句:好看,像楚七与司九的孩子。
第88章 滔天罪名 回宫司渊渟与楚岳峙是坐辇辂离开的。 刚一上去放下帘子,司渊渟便把楚岳峙扯进怀里,勾着他的下巴说道:“你若能生,是打算生几个与我的孩子?” “若要开枝散叶,总要生得比父皇多才好,八个如何?”在车里也无人看到,楚岳峙趴在司渊渟怀里,玩笑道:“一年生一个也要八年,若是能生双胞胎,还能快点。” 身上还穿着战甲,却已没有在外人前的皇家威势,司渊渟看着楚岳峙在他面前温软的样子,道:“会遗憾吗?你这一生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了。” 楚岳峙低哼一声,道:“说得好似我原本能有似的。断袖之癖,生来如此,我早知自己不会有后代。若真要遗憾,也不过是遗憾无法与你有孩子。” 司渊渟把手按在楚岳峙侧腰上,敛眸想了想,道:“即便你能生,我也不会让你生那么多的,看到竹溪生产我尚且难以保持镇静,我根本不敢想象若换作是你我会如何,只怕孩子生出来我也不会喜欢。” “楚七本来还想,司九定会是这世上最好的慈父。”楚岳峙想着战甲太重,他连人带战甲一起靠司渊渟怀里,司渊渟多半也不舒服,说完便想从司渊渟怀里起来,却不想司渊渟抱着他并不愿放手。 凝视楚岳峙与他谈笑的愉悦面貌,丝毫看不出不久前他们还一起入宫篡位提剑杀人,司渊渟静默须臾,道:“楚七,往后你便是天子,你我之间总归是君臣。” “怎么,几个时辰前才拜过天地,现在就想反悔了?”楚岳峙闻言眼神微微一冷,道:“在我这里,先是夫妻然后才是君臣。” 司渊渟低头吮一下楚岳峙的唇,抱紧了他说道:“我只是在想,往后在治国的问题上,我们或许会有争吵,在所有人面前你是君我是臣,我会敬你重你并竭尽所能为民为国为你尽忠;但私下里我只会把你当成我的楚七,你登上的这个帝位是世上最孤寂的位置,高处不胜寒,我并不想让你一个人那么寂寞,我会陪你一起,也会一年比一年更爱你宠你,让你永远都能有一处放松自在的天地。” 楚岳峙本以为司渊渟会与他说许多君臣之道又或是身为天子应有的气度与举止,却不想司渊渟竟会和他说出这样的话,一双桃花眼泛起潋滟水光怔怔地望住司渊渟,也分不清是为何了。 司渊渟轻浅勾唇,有力的手臂用力一揽让楚岳峙从不算太舒服的半趴姿态变成完全沦陷在他怀中的偎依之态,道:“大逆不道的事我已做了许多了,还会在意再多一两件么?我们已经失去将近半生的时光,今后,我只想给你你想要的。” 楚岳峙抓住司渊渟的手,指尖蜷起在司渊渟手背上划过,他低下头,道:“这个帝位,我原是半点也不想要,但最终也是自己要抢,司九,你让我别怕,可我还是感到害怕,怕自己治理不好大蘅国,还会让百姓遭难。楚岳磊虽死,可新政最快也要明年才能推行,在此之前也还有许多需要准备,改革更非朝夕,更何况这历史上也并非不曾有过改革,却都失败了,我很怕自己也会成为那些有心却无力的君王之一。” “改革,若是自下而上,将会牺牲许多人的性命;但若是能自上而下,虽也有弊端却不会那么彻底。若睿智能从你这里开始,自上而下打破陈腐制度与权利牢笼,未必就不能成功。改革这条路很难走,我自手中掌握权力以来,花了十多年,才让大蘅国有所好转,我明白你的忧虑与不安,楚七,我不在乎自己能否回归朝堂,无论任何时候任何身份,我都会尽心辅佐你,在你身后支持你去做一切正确的事。”司渊渟如何会不懂楚岳峙?正因为他懂,所以他知道自己必须陪楚岳峙走下去,是他把楚岳峙推上这个帝位的,并且他已经是楚岳峙的夫君,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能抛下楚岳峙一人。 “我知道你已经熬了很多年,但是为了百姓和大蘅国,也为了我,请你再多辛苦些岁月。”楚岳峙说道,如果可以,他也想要让司渊渟后半生能过得比过去这些年舒坦,只要司渊渟愿意活下去,他也愿意让司渊渟远离朝堂归隐山林就此平淡生活。 可是如今不能了。 司渊渟不会让他一人当这个皇帝,更不会留他一个人在皇宫里。 “你也一样,在边疆那些年,你又何尝不是为了百姓与大蘅国付出了所有,日夜面对死亡的威胁。”司渊渟已然渐渐将过去看淡并试着一点一点放下,他甚至偶尔也在想,尽管过去二十一年他们不曾在一起,但他们一直都在为了同一个理想各自奋战,他们所走的路选择的方向总归是一样的,“你把我带回了人间,余生的酸甜苦辣我自甘愿与你共尝。” 两人静静相依偎在一处,谁都没有再说话,过去的一夜发生了太多,楚岳峙的身份已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新的征程已然开始,他们能这般平静相处的时光往后也只怕会越来越少。 辇辂入宫,乾清宫短时间都无法住人,因此楚岳峙下令去往撷芳殿,在那里换下战甲后,楚岳峙换上帝王所穿的盘领窄袖且前后及两肩皆绣有金盘龙纹样的常服,而司渊渟也换回了平常所穿的斗牛官服。 时隔数年,他们再一次在撷芳殿中一起梳洗打扮,仿佛从未离开,却又分明看见了彼此眼底的沧桑岁月,漫长的蹉跎终结于昨日,而今是他们历经磨难遍体鳞伤才争来的破晓。 换过装束后,楚岳峙从殿里出来看到龙辇眉头微微一皱,拂手对抬龙辇的太监说道:“不必了,朕会与司公……咳,一起走去太和殿。” 司渊渟在楚岳峙身旁,知道楚岳峙尚不适应这样的代步,也没说什么,只是让太监们退下,陪着楚岳峙走了一段路后,才对他说道:“总要适应的。” “我知道。”楚岳峙并不喜欢宫里华而不实的仪仗,自小他身边的人就不多,当初有了司渊渟做他的侍读后,更是除了司渊渟几乎就不带随行宫人,何况现在也才离宫变结束不过半日,宫中还未清理完,他实在不兴此时就来新帝立威。 到了太和殿,大臣们都已经在太和殿等候,不少大臣看到司渊渟跟随在楚岳峙身后进殿时,都神色微微一变。 两朝太监,当年前东宫太子发动宫变,传言最后前东宫太子弑杀老皇帝所用的刀便是这司公公递上的,而今,这突如其来的宫变,这司公公又一次站在新帝身后,宣读遗诏后更是最先行大礼跪拜,可谓是两度叛主。 这样一个佞臣,如何能留? “陛下!”一名老臣当即跪下,向楚岳峙说道:“这司公公身为两朝太监两度叛主,断不可再留!” “叛主?”楚岳峙才刚坐下,便听到这意料之中的谏言,问道:“这宫变,难道是司督主发动的吗?可有证据?若非司督主发动的宫变,又何来叛主一说?” “这……”老臣上来就被楚岳峙噎了这一下,顿了顿才又说道:“陛下,大蘅国虽未设宰相,然而司公公多年来藉由票拟批红之权,实则掌握相权。朝廷纲纪,我等贤士大夫无论进退皆被其一手拿捏颠倒。一介宮奴却竟掌握相权,长此以往,大蘅国焉能不衰!” “此话听起来,倒像是在说朕的父皇与皇兄皆昏庸无能,受太监愚弄摆布。”楚岳峙看着那名老臣,倒是认得他,是詹事府的副詹事,主要负责纂修书史。 老臣登时大惊,急忙叩首道:“老臣失言,望陛下恕罪。” 夏志轶在此时也上前来,道:“陛下,诏谕将下,司公公若无参与宫变,那么臣恳请陛下公示发动宫变之人到底是谁。” “此番沧渊军与苍鹭营还有东厂侍卫入宫勤王救驾,镇压宫变之后拿下数名暗军与锦衣卫,已押送刑部审问,适才刑部也已送来了部分口供,指认此次宫变的幕后之人,乃是郑妃。”楚岳峙说道,审视的目光从在场的所有大臣脸上扫过,最终停留在通政使郑余华身上,“如果朕没记错的话,郑妃,乃是郑通政使的女儿,朕以为单凭郑妃自己,是断无可能有那么大的胆子,发动宫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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