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行云下跪叩首,是谢楚岳峙的圣恩,同时也是婉拒:“草民并非不愿为君分忧,只是草民多年所求不过是为皇甫一氏平反,从未敢奢望以此身食君俸禄。” “皇甫一氏忠烈,而你更是文武双全,若是能入朝为官想必是大蘅国百姓之幸,可若你不想,朕也不会勉强。虽然有些可惜,但皇甫家平反后,朕自当对你论功行赏,之后你若想离开重返江湖,也不必有任何顾虑,朕必不会阻拦。”楚岳峙并不意外傅行云的拒绝,傅行云少时便被皇甫琅舒送去江湖学武,远离朝堂纷争,后来皇甫氏又因奸臣而惨遭灭门,换作是他也定不愿再蹚这趟浑水。看一眼司渊渟,楚岳峙笑了笑,继续对傅行云说道:“只不过,你可以离开京城,云霄不可以。云霄是朕一手带出来的忠心良将,更是朕打算委以重任深深信赖的左膀右臂,朕不会允许你将云霄带走。” 傅行云霍然抬头,他早该料到,楚岳峙定不会这样轻易就放他走,他虽身无长物也不在乎名利,可他在乎卫云霄,楚岳峙显然也很清楚这一点,所以只要楚岳峙不放卫云霄离开,即便他再想离开也只能留下。 楚岳峙略作苦恼地叹了口气,道:“忠臣良将难得,皇甫良祯,若换作是你坐在这帝位上,难道你会允许朕所求圆满后便带司九离开,从此浪迹天涯海阔天空么?” 傅行云难得地控不住情绪沉了脸色,没有直接回答楚岳峙的话。 答案显而易见,若换作是他,也不可能放楚岳峙和司渊渟离开,这两人是他与卫云霄的进阶版,一文一武地镇守着大蘅国,没有哪个明君会愿意放这样的人离开,正因此,他也明白楚岳峙想要他答应什么。 卫云霄有理想并且对楚岳峙忠心不二,他不会去逼卫云霄做选择,更何况,卫云霄已经为了他牺牲够多了。 闭了闭眼,傅行云心中已有了决定便再不犹豫,道:“草民,愿为文臣,继承皇甫氏的遗志,尽心辅佐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矮几上放着药茶,那是司渊渟在楚岳峙去沐浴时泡好的,楚岳峙端起那茶盏在手中转了转,道:“皇甫良祯,朕知道你是个无志的人,更对那点君臣之纲不屑一顾,但你有才,如今新朝初立,朕需要有云霄这样的人在身边,也需要你这样有才不畏权更对世俗权势嗤之以鼻之人。若是他朝有一日云霄来同朕说要走,那时无论朕是否还需要你们,朕都会放你二人离开。” 傅行云行礼谢恩,道:“草民谢陛下恩典,也望陛下能谨记今日之诺。” 轻呷一口杯中的药茶,楚岳峙摆手:“退下吧,以后按规矩入宫,做了文臣可不能再如死侍一般行事。”傅行云刚刚是如平常那般潜入宫的,虽说以他的武功必然不会被发现,但若哪天被人知道了朝廷文臣入夜后飞檐走壁地入宫,还不知道会闹出多大的风波。 把药茶喝完时傅行云已经离开,司渊渟一直在他身边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却半句话也没有说。 放下茶盏,楚岳峙不喜欢他这样满是打量与思虑的眼神,道:“在想什么?一直这样看我。” “我在想,你比我最初以为的,更会御人。”司渊渟伸手将他揽入怀中抱着,道:“一开始利用林芷霏杀方知礼,继而把方本和拉下马。我也以为你是真的要将林芷霏杀了,毕竟对林家还有林柏寒而言,林芷霏能被牺牲一次就能被牺牲第二次,却不想你表面上将人杀了实际上却是暗度陈仓,为林芷霏换了一个新的身份并嫁予江晟为妻,既圆了江晟与林芷霏的愿,也顺手送了一个恩给林家和林柏寒,如此一来无论是江家还是林家,江晟还是林柏寒,便都成为了你的可用之器可用之人。” 林芷霏在明面上,必须要死,无论出于什么原因,她杀方知礼是明明白白的罪行,无法逃脱。而楚岳峙安排她狱中自裁全了林家的颜面,之后又为她换一个全新的身份与江晟成亲,免去她遭人非议之难,也让江林两家成为亲家,江晟与林柏寒本就是心中有志向之辈,如此一来即便是为了知恩图报,日后也会成为楚岳峙的助力。而宫变的最后,在破晓之前入宫的文臣里就有江晟与林柏寒。 楚岳峙很清楚知道,御人要御心。 “而对皇甫,你知道大赦平反后,这京城就没有能让皇甫在乎留恋的,唯一可以拿捏皇甫的唯有卫云霄,故而你直接就抓住了皇甫这个软肋。你知道皇甫对你谈不上忠,也不似与我那般有同病相怜惺惺相惜的兄弟之情,所以你不仅拿捏他,同时也许下给卫云霄的承诺,令他虽因此而对你不满却又不至于真的生出嫌隙。”司渊渟轻声一笑,那笑声里却没有笑意,“如此看来,即便没有我,你也一样能登上这帝位。” “司渊渟,我从来没有与你说过,没有你在我身边后,我在宫中的八年是怎么过的。”楚岳峙身子略微有些僵硬,他想起很多事,很多他不愿意回想的事,“你不在,就没人能保护我了。我十二岁的时候出过天花,你知道么?是被传染的,皇宫之中,我竟也能被传染天花。可那次不是楚岳磊,是四皇兄。十四岁的时候,我在练武场练骑术,坐骑突然发狂将我摔下,我摔断了腿,所以我不仅征战时断过腿,早在宫里时我便经历过,而那次,是二皇兄。十五岁的时候我因为母妃顶撞了父皇,那次是因为我听信了翰林学士的诛心之语。大皇兄没把我放眼里,倒是从未对我出过手。我后来,把撷芳殿制得跟铁桶一样,除了欢颜和几个跟了我许久的太监宫人,我谁都不信。我是在那八年里学会如何辨别人心,也是在那八年里学会如何拿捏并不忠于我的人。其实打仗也要会御人御心,毕竟我要让我的兵信任我也敬畏我,立威统一军心才能打胜仗,只是那手段多少也是与在宫里时不一样。” 十二岁的那场天花,他被封宫幽禁,父皇说是让太医尽力医治,可实际上从被封宫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被遗弃了,他的贴身侍女欢颜不愿离开留下照料他,可他的父皇却已经不在乎他的死活,整整半月,他从浑身起痘高烧不退到瘙痒难耐却不能用手抓挠,最后几番太医都以为他熬不过了,他却生是熬到不再出新痘,结痂痊愈活了下来。 十四岁的那次在马上摔落,若非他反应够快,那被喂了药的疯马只怕会当场就将他践踏于马蹄之下,只断了一条腿已是万幸。在那之后他再不把自己的坐骑交给旁的宫人照料,谁若没得到他的允许便擅自靠近他的坐骑,他会直接下令拖去打死。也许如此太过心狠手辣,可他宁愿误杀也不敢再冒险,在宫中无谓的仁慈并不能保得他平安,唯有雕心雁爪方能自保。 至于那翰林学士,其实不算什么,因为那个时候,他早已对父皇寒了心。在后来会帮楚岳磊篡位,也是因他与父皇之间早已不再有半分父子情分的缘故。 这些事,司渊渟不知道,因为那个时候的司渊渟正在比他更痛苦的炼狱里挣扎着,也没有人会去告诉司渊渟,因为无论是老皇帝还是楚岳磊,都不允许司渊渟再跟他有任何关系,更不允许他们再产生交集。 侧首看在身后拥着他的司渊渟,楚岳峙抬手碰了碰他愕然震惊的脸,神情有些黯淡,道:“我不会拿那一套来对你,更不会疑你,只是我要你记住,这皇宫我如你一般痛恨,现在我又重新被困回了这个皇宫里,你若是因为我日后变了,变成你不喜欢的样子便不要我,那么我一定……” 声线细微颤抖着哽咽了一下,楚岳峙勾起司渊渟胸前的白玉观音,平静地说道:“我一定会把你送走,送到宫外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免得你明明已经感到厌恶却还要继续委屈自己跟我一道被困在这四方的宫墙中。”
第92章 三生有幸 次日,所有朝廷官员统一穿上了素服,戴上乌纱帽与黑角带前往存放楚岳磊灵位的几筵殿哭丧吊灵,而除了被拿下的郑妃之外,包括赵曦月在内的所有楚岳磊的妃嫔则需要摘下一切首饰褪下华服,从西华门开始哭丧直到进入几筵殿。 在三天之后,官员们则需要把素服换成成服,继续到规定的地点进行哭丧和吊灵。 皇帝驾崩之后丧期为二十七天,官员们也就需要穿二十七天的成服。 宫变结束后,楚岳峙便已从赵曦月手中接过了遗诏,因此除了楚岳磊的葬礼,礼部还要同时开始着手准备楚岳峙的登基大典。 司竹溪与她生下的婴孩在五天后被接入皇宫中,婴孩的存在自然是尚不能让人发现,因此楚岳峙特意派了周楫去护送。司竹溪入宫时,楚岳峙正在为楚岳磊的所有妃嫔册立位份。按礼制,司竹溪即便入宫,也还不能马上被册封为后,因为表对上一任皇帝的尊敬,皇后的册立需得等到第二年。 不仅推新政和立后要等到第二年,变更年号也需等到第二年。 林林总总的繁琐礼节以及葬礼出殡等安排,全都需要从楚岳峙这里过一遍,再加上对被废除的东厂以及锦衣卫众人的安排,还有对宫变时愿降的暗军们的安排,都让楚岳峙跟赵宾还有几个大臣好生商讨了一番。司渊渟暂时不适合出面,便每日都在撷芳殿中等楚岳峙回来,当真是这数年来首度放下所有,得以安然休养。 大蘅国从第一位君王起就废除了后宫妃嫔殉葬的制度,几位妃嫔皆被封为了皇太妃与皇太嫔,并被安排了迁居别宫。赵曦月是贵妃,按规矩被册封为皇贵太妃,只是她并不想再留在宫中,便主动去找楚岳峙,希望他能让她带着自己的皇儿一同出宫。 “不想留在宫中,还想把朕的皇侄子一同带走。”楚岳峙手里还拿着一份奏折,看到深夜来访的赵曦月,道:“皇贵太妃,你觉得可能么?” “陛下,本宫当初参与选秀其实并未想到自己会被选中,这些年也是为了能在后宫中活下来才算计着争宠。本宫很清楚,瓒儿资质平庸且生性懦弱,将来也难有大作为。如今陛下已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再过不久也会有自己的皇儿,本宫也别无所求,只希望陛下能放本宫与瓒儿离开,本宫可以保证,瓒儿绝不会成为陛下的心头之患。”赵曦月是个聪明的女子,虽也受命运无情摆布,可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的位置在哪里,更清楚人不可过分贪心的道理,她不会去渴求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与权力,往后也只希望能护自己的儿子平安长大。 “皇贵太妃,你知道生性懦弱的人有什么特点吗?”楚岳峙放下奏折,在赵曦月谨慎不解的目光中说道:“没有主见,容易听信旁人的话,若是心肠良善也就罢,可若是心肠歹毒自私自利,那多半就会遭人利用。朕的二皇兄便是如此,鼠目寸光自私自利且懦弱无能却偏听信身边人与他母妃的话参与党争,结果落得被贬为庶人的下场。瓒儿是皇兄的长子,担着这个身份,他日你又如何保证,他不会如二皇兄一般听信恶言遭人利用,在我年老时反我,又或是在下一任新帝登基后篡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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