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先生之前两年都没有再来请爹爹,直到几个月前才又再出现,那次怡心还问先生做什么去了,先生当时笑了一下说忙着升官发财死婆娘,那还是怡心第一次见到先生笑得那么温柔。”吕怡心说道,她其实一直都觉得傅行云是个很难靠近的人,虽然外表看起来温文儒雅,对她也一直很温和,可身上总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直到那次她才首次从傅行云身上感受到真实的人气。 卫云霄闻言一怔,心里豁开的那道口子明明就还在淌血,可他却好像突然得到一点安抚,不再觉得那么痛了。 傅行云口中的那个婆娘,是他吗? 啧,谁答应做婆娘了,好好一个书生,竟跟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说这么粗鄙的话。 原本难看的脸色稍霁,卫云霄低咳一声,说道:“不说他了。吕姑娘,我之前不是就和你说过,不用特意为我做宵夜,我没有这个习惯,这宵夜你还是留给吕大夫吃吧。” “也不是特意做的,就是今夜做多了,所以给云霄哥哥留了一份。”吕怡心也知道卫云霄向来注意与她相处的分寸,于是道:“没关系,云霄哥哥不吃,怡心留起来明日当作早饭便是。” 卫云霄没有再多说什么,夜里郊外很是寒冷,他带上木门便与吕怡心一同回屋了。 安亲王府,书房中。 自司渊渟开始留宿安亲王府后,便连书房里也多添置了一张案桌,此刻司渊渟与楚岳峙在各自的案桌前忙碌,书房中只听到纸页翻动的声响。 家奴中间曾敲过一次门进书房更换烛火,再敲门已是一个多时辰后,这次是为了给司渊渟送药。 听到是给司渊渟送药,楚岳峙马上便放下了手中的毛笔,起身去开门并从家奴手中接过木盘亲自把药端给司渊渟。 司渊渟一抬头就看到楚岳峙端起药碗在试温度,于是也放下了毛笔,说道:“让家奴端过来就是了,我瞧你今晚事情也不少。” 楚岳峙试过温度,确定可以直接喝了才把药碗递给司渊渟,道:“快处理完了。主要是之前派出去的人传回来的消息,向我请示下一指令。” 接过药碗,司渊渟拿起调羹喝了几口药,又问道:“人口拐卖的事,你让卫云霄去查?” “周楫对此事有心结,我担心派他去查易冲动坏事。且你都把皇甫派出去了,就让他和云霄两人在路上把他们的问题解决了吧。”楚岳峙对于属下之间的纠缠本不想过多插手,只是卫云霄也算是他的爱将之一,卫云霄这情难也算是因他而起,这次就当是给那傅行云一个机会,若是不能挽回,他自然也是有法子让傅行云再也找不到卫云霄的。 “我竟不知,你还有这当月老的爱好。”司渊渟浅浅勾唇,低头把药都喝完了,才又道:“他们都是办事稳妥之人,这事交给他们去查,倒也教人放心。” “我寻思这人口拐卖绝非一两个地方的问题,但能猖狂到京城中来,牵涉到那么多的富贾,还把礼部和户部都拉入泥潭中,想必这背后是有组织的,若能摸清他们的犯案模式,找出重要的窝点,也能救出不少受害女子。只是这个安置的问题,我确实还未想到好的解决之法。”楚岳峙说道,他心中清楚这非朝夕之罪,想要一网打尽不可能,但只要有了方向,并不惜代价的打击,这就不再是无人惩治的罪恶。 “户部我一直都有要整治的打算,只是之前你与皇军仍在边疆,边防未稳之前我不好贸然动户部,毕竟军需与粮饷极为重要,所以才一直按下不发。石槐的贪,我并非不知,只是我没想到,一时的放任竟让他操纵户部开始攫取这样的不义之财,于此事上我确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司渊渟监管户部,石槐贪得无厌取财无道,他如何能不知,过去也并非没警告过石槐适可而止,却不想户部竟已到了同恶相济的地步,实在是猖獗得在他意料之外。 “你只有一个人,想要面面俱到又岂是那样容易的事,你自有你的难处,不必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楚岳峙自然是明白司渊渟的顾虑,六部九卿看似各司其职,可实际上是相互影响相互牵制,而朝堂之事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时候即便知道有问题,也只能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等到合适的时候再处置。 “从前不懂取舍定夺之难,直到去了边疆打仗才知道,有时候有些牺牲,不得不做。”楚岳峙取回司渊渟手中空碗放到木盘上,目光看向墙上悬挂的地图,眼神霎时变得寂辽,“我也不是没试过为了胜利而狠下心让自己的兵去当诱饵,甚至明知是陷阱还让他们去送死。有时候我也会想,用无数牺牲换来的和平与守护,真的是我理想的和平,又真的能被称之为守护吗?” 他的兵,同样也是大蘅国的子民,可他却带着他们上战场,并看着他们血溅沙场白骨露野。 为什么,他们总要先走过一条淌满鲜血的路,才能抵达心中的理想? 又为什么,仁爱良善与清廉正直总是会被蒙上一层褪不去的灰暗?
第66章 胆大包天 “无论是实现理想,抑或是得到自己想要的,都必然伴随牺牲与付出。这世间的法则,其实很公平。只不过有时候,那些牺牲与付出,不一定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结果。这样看来,又似乎并非真的公平。”司渊渟早已没有少年时慷慨陈词的满腔热血与闲情,这些话,若是换一个人他必然不会说出口,只是与楚岳峙一起时,他总归是愿意多说几句。 因为知道楚岳峙能懂,也会理解他所说的一切,哪怕各持己见也会互相尊重。 “我入了朝堂后才知道,拨乱反正从来就不是一蹴而就,在清除腐朽的道路上充满艰难险阻,盘根错节的关系下,还有许多人在夹缝中寻求生存,可我无法救所有人,也无法将所有散发出腐臭的溃烂剔去,因为,水至清则无鱼,光明与黑暗紧紧相依,无论是朝堂还是大蘅国,我只能选择保住大多数人而牺牲少部分的人。”牵起楚岳峙的手握在掌心,司渊渟这么多年来从未与旁人说过这些,在他身边,从来就没有可说之人。 “想要救所有人,又或是将罪恶尽数铲除,是一个过于美好的想法。我们可以为救人与改变而努力,但不能因此而分不清轻重。”楚岳峙勾缠住司渊渟的手指,说道:“我想这世上,没有人能说自己对得起所有人,但只要尽力了,问心无愧就足够了。” “杀人的时候,会害怕吗?”司渊渟用一种探询的目光看着楚岳峙,他们这些年,手上都沾染上了鲜血,“曾经有段时间,我做决定的时候,想到可能会有多少人因我的决定而死去,便会感到恐惧。可偏生,我是最不能犹豫的,我若不能果断的做决定,不仅会有更多人死去,就连我自己也可能会保不住性命。” “在战场上的时候,对死亡的恐惧远比杀人所带来的恐惧要强烈,在与敌人厮杀的时候,其实心里并没有太多其他的想法,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活下去。”楚岳峙经历过许多战场,也指挥过许多场战事,这其实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感受,“获得胜利然后保护更多的百姓,其实都是后话,在满是厮杀声与哀嚎的战场上,再软弱的人都会拿起武器保护自己,那是求生的本能,会杀红眼也是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人其实跟野兽并没有太大差别。但是离开战场之后,独自一个人在营帐里的时候,会后怕,会夜里睡不安稳,也会做噩梦惊醒。我很珍惜自己对杀人这件事的恐惧,对我来说,那是我还保有人性的证明,只要我还会害怕杀人,我就永远会提醒自己不要滥杀无辜。” “我一直都觉得,我不能失去最后的底线。对我来说,对生命的敬畏,就是我最后的底线,对杀人的恐惧,则是我必须保有的良知。在这点上,我与你总归是一致的。”司渊渟说道,这些年来他和楚岳峙有各自战场,属于他的战场大多数时候都是不见血的,但是他依旧能感受到没一条人命所带来的重量,无论那些被他所杀或是因他而死的人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些人的生命都有相同的重量,而他将之视作自己必须要背负的罪孽。 司渊渟已经不再是一个纯粹的好人了,但至少,他不会成为那些丧尽天良的恶人的一份子。他承认自己犯下的罪孽,也记得不能辜负父亲的遗言,不能辜负年少时的自己心中那份理想,时刻提醒自己,既然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个决定都是那样沉重,就更要记住,个人永远在百姓与国家之后,家仇要报,但在那之前他要先救百姓与国家。 他的底线,他的罪孽,让他保持住清醒,让他在多年的沉浮中也未有被仇恨与痛苦彻底吞噬。 “对于石槐,我知道你所说的都是对的,我也知道朝中势力需要保持平衡,所以我不会质疑你的做事方式。这朝堂,就像一盘不能有输赢永远都下不完的棋,每个人都是棋子,黑棋和白棋也总是要保持持平,否则崩盘便是国家。对于这个国家而言,也许的确是只要能有一个好结果,过程如何又有多不择手段,并不重要。”楚岳峙并不需要司渊渟去替他做那些他不想要做的肮脏事,无论他是否称帝,他都不可能事事依靠司渊渟,他需要让自己强大起来,也需要让自己变得更狠心,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护住他真正想要守护的人与国,甚至是他们共同的理想。 “司九,你不需要把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你的担子已经很重了。我说了我要护你就绝不会再让你像过去那么辛苦,独自煎熬苦苦支撑,所以你也不必怕我接受不了那些利用交换与计谋。”楚岳峙知道其实司渊渟或多或少都不愿意让他沾手这些事,所以才会在他还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就那样小心谨慎地安排好一切,先他一步设下连环套;他也知道其实司渊渟并不希望让他看到,属于掌印太监司公公的那一面。 谁不希望,在所爱之人面前永远保持最初美好的面目。 只是他们不是普通人,就像司渊渟之前对他说的那样,现在他们是亲王与宦官,将来则是君与臣,他们将会不得不直面更多的丑恶,也会要面临更多的算计、利用、牺牲与取舍。他不会逃避这一切,这是他应有的觉悟。 “我过去时常希望你不要嫌弃我,可如今你当真坚定地与我并肩,我却又会有许多担忧顾虑,你对我来说,似乎一直都是那个对我说要一起守护大蘅国百姓的小楚七。”司渊渟淡淡一笑,更多是在笑自己把这样不现实的期望放在楚岳峙身上,也许在他心里,始终觉得只要楚七未变,楚七的司九便也未变。 “我明白,只是我们,毕竟都已经过了天真的时候。”楚岳峙俯身去抱司渊渟,他如何能不懂司渊渟心中所想,“司九,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只要我们在一起,楚七和司九就仍在。”
152 首页 上一页 62 63 64 65 66 6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