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海平定,夏寒青也便没有用了。 “将军,尽量少起身,少站立,容易伤骨。” 陆修文收好银针,又嘱托了一番。 夏寒青扶着轮椅推开书房的门,外面天色晴朗,本该是一片清明,却总觉得迷雾重重。 或许哪一天君上的刀就落到了他的脖子上。 回到后院时突然听到清脆朗朗的声音正喊着他。 “相公!” 夏寒青抬头望去,只见不远处高楼阁上正站着一个人影,正挥舞着双臂朝他招手。 “殿下?殿下怎么站的那么高!” “江陵,快去将殿下带下来。” 夏寒青心急如焚,这么高的地方若是掉下来可怎么办? “将军,殿下要抛绣球呢。” 江陵笑嘻嘻地摆开姿势,准备好了接绣球,旁边还站着听澜、桑月,宫里派过来的那八个人,都站在底下等着萧则绪抛绣球。 “绣球?” 夏寒青眉梢一挑。 绣球、招亲?! 绣球如流星般划过长空,直坠而落,众人围拥去抢,然而绣球稳稳砸在夏寒青怀里。 萧则绪在上面蹦了半天,蹭蹭蹭地下了楼梯,张开双臂朝着夏寒青扑过来。 “相公!” “你接到了我的绣球。” 小傻子抱着夏寒青的手指,用脸颊蹭了蹭他,又埋到夏寒青怀里抱住他。 “嗯……” 夏寒青老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左手边绣球的纹路摩擦着掌心,怀里那人柔软的发丝埋在他下颌间,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相公?” 萧则绪突然抬头对着他笑了一下。 刹那间万千光辉聚集在他眼角,不及灵动。 夏寒青心头又是一阵乱跳。 如果圣上不逼得那么紧的话,他愿意放弃此生征战沙场的心愿,带着妻子母亲归隐乡林,草草一生。 “嗯……” 夏寒青抬手揉了揉他的秀发,指尖从青丝间穿过,残留着一丝药香。 萧则绪在院子里玩了许久,他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也是第一次有这么多人陪着他玩,所有的事情都听他的,所有人围着他转,小傻子高兴坏了。 ** 而陆修文这边刚回军营便见一群汉子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将军是不是气疯了?” “那傻子到底有多傻?我还没见过傻子呢?” “将军没打那傻子吧。” 陆修文眉头一敛:“你们怎么能这么说殿下?” 众人:“……” “陆修文,不是你说要去看傻子长得什么模样的吗?” “是啊,长得丑吗?我听说三殿下貌若潘安。” “再好看,住了三年冷宫,还是个傻子……” 陆修文突然把药箱一放,“需称呼殿下,不要妄言。殿下君子如玉,天人之姿,岂是你们能乱谈论的?” 众人:“……” 陆修文疯了! 陆修文扯了扯嘴角,他没疯,将军是真的疯了。 ** 夏老夫人一直没有露面。 直到萧则绪三朝回门那日,他才看到了夏老夫人出来送人。 她穿着件鎏金百蝶红缎袄裙,眉宇间自带一股英气,衣裳确实端庄,只是穿在她身上倒有几分潇洒。 看来三日的时间,她已经说服自己艰难且勉强地接受了这个儿媳妇,只是看萧则绪的眼神还带着一丝幽怨。 夏寒青特意换上了武官朝服,黑袍玉带麒麟纹样;萧则绪则是红衣蟒袍皇子服制,衣裳都有些藏灰。 听澜这几日特地拿出来晾晒洗刷干净。 “入宫时小心些,娘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没事的,娘,只是回门罢了。” 夏老夫人点点头,拿着帕子又擦了擦眼角的泪,目光落在一旁,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张了张嘴朝夏寒青嘱托道:“好生护着殿下……” 马车摇摇晃晃从将军府离开,朝着玄武门的方向驶去。 车内空间窄小,夏寒青正襟危坐,胳膊时不时发生一些碰撞,他敛起衣袍将自己缩在角落里。 小傻子掀开帘子看着外头热闹的景象一时失了神。 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 一个、两个、三个…… “好多人!” “相公,相公,有好多人啊。” 他扯了扯努力缩起来的夏寒青,朝外指去。 过去三年他身边只有听澜和桑月两个人,多了也便是那些使着法子过来踩他们一脚的太监宫女,可没见过这么多人。 门外江陵驾车,旁边坐着听澜,她一条腿搭在车下,另一条腿拱起垫着胳膊肘,正托着脑袋看向外面。 许久没见过外面的光景了。 一晃三年,言家的府邸想必都破败结草了吧。 “听澜姐姐,宫里头什么样啊?小的还是头一次进宫,若是哪里不妥当的,听澜姐姐记得指点一二啊。” 江陵赶着马车还在试图跟听澜搭话。 听澜却嗤笑一声,“你想多了,你我根本就进不了玄武门。” 只有主子们才进得了玄武门。 街头人声鼎沸,好不热闹,小儿闹于街市,妇人挎着篮子讨价还价,三三两两成群结队。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到过嗅到过这等自由的味道。 后悔吗? 听澜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当初一腔孤勇留在殿下身侧。 她闭了闭眼。 “皇太子萧则绪,训以诗书,教以礼乐。庶宏日新之德,以永无疆之祚。而邪僻是蹈,仁义蔑闻,疏远正人,勾结权臣……酒色极於沈荒……岂可守器纂统,承七庙之重……” 残阳似血,枯树墨鸦,破败的气息笼罩着整座长春宫。 诏书既下,长春宫宫人四散,进进出出的侍卫官兵搬走了里面所有值钱的东西,宫女太监搜刮了细软慌不择路。 大殿之上、帷幔散乱,萧则绪金冠散落披头散发,额头上缠着一圈白布,隐隐有血迹殷出。 “父皇……” 他嘶吼出声,眼角一滴清泪轻轻落下,瞬间顺着脸颊滑落,扑腾跪在地上,对着金銮殿的地方匐膝跪拜。 怎能如此轻易定了他的罪名? 怎么能听信旁人谗言? “明、鉴啊!”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许是知道金銮殿听不见,结局已定,至此便是万劫不复,话说到最后越来越轻,也没了气量。 他几乎心如死灰一般喃喃自语。 “儿臣、叩谢父皇不杀……之恩。” 他说着几乎泣不成声。 额头白布因为他的叩拜殷出一片红花。 他摇摇晃晃起身。 母后薨逝、言家流放、一日之间连他也被冠上了罪名,他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方式自证清白。 身上金线绣制着团纹鱼兽,红色外衫松垮垮地挂在身上,捡起一柄宝剑,手腕轻转。 宝剑掠过长明灯台,挑起烛火,落在地上的帷幔轻纱之上。 漆黑的夜里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扩张着它的爪牙,吞噬下整座长春宫。 火光之内红色人影若隐若现,血色长袍,乌发轻扬。 作者有话要说: 【注】:摘选字《全唐文》废皇太子承乾诏
第7章 坊间传言太子殿下萧则绪文武兼备、品德皆修,堪称一等一的明君。 这样的一个人却被扣上一个勾结权臣,意图谋反的罪名。 当今圣上不杀,已是念在先昭和皇后的情分上,只是幽禁长春宫,终生不得出。 “殿下、殿下!” 宫女脚步匆匆,使劲平生的速度,只来得及看到长春宫正殿内一片火海内飞扬的一片红色衣角。 “殿下!” 她怒吼一声,意图冲进火海,可火势实在是太大了,她刚要抬脚便被一股热浪阻了回来。 “殿下……夏侯澜来迟了。” 她扑腾一声跪在长春宫门前,双手交叉垫着脑门,懊悔不已。 若是她路上再快一些,是否能来得及救下殿下。 恍惚间有什么冰冰凉凉的东西落在她头上,她抬头瞧去,窸窸窣窣的小雪在天空中漂浮着。 雪势越下越下,几乎没一会儿的功夫便铺满一层厚厚的白霜,如飞蛾扑火一般,雪花浸入大火之中。 冷风雪水席卷着火势,将火苗全部吞噬殆尽,等到火势不大之时,她铆足劲冲了进去。 房梁塌陷,周围烧得黑漆漆的一片,咣当一声,她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终于摸到一个被房梁压着的人。 她用尽全身力气掀翻柱子,将人背起来,冒着火光,冲出大殿。 白鹅大雪飘飘散散,落在两个人身上,红衣烧穿了好几个大洞,萧则绪就这么仰面躺在雪地上。 雪片落在睫毛处抖动片刻,身上的炽热渐渐散去。 “澜……澜……咳咳……” 萧则绪猛地咳嗽两声,喉咙内吸入了不少尘烟,导致他的声音有些沙哑,他就这么静静地躺着,看着漫天的雪花落进眼里。 “殿下。” 听澜一把扑进萧则绪怀里,眼泪滚烫止不住地落在他衣衫内。 “孤还活着……” “便不会死!” “天不收我,老天爷派了一场大雪。” “长春宫门闭了,你不走吗?” “不走。” 听澜摇了摇头,“夏侯澜此生不离开殿下。” “委屈你了……” “咳咳……” ** “听澜,芝麻糕。” 从帘子里突然伸出一只纤细的手腕,掌心放着一块芝麻糕,带着糕点碎屑,萧则绪正仰着笑脸,春风和煦。 听澜指尖捏过芝麻糕,咬了一口,里面黑色的馅料儿带着浓厚的芝麻香味,甜甜的溢于唇齿之间。 “很甜。” 听澜勾起唇角,从袖口取出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萧则绪掌心的碎屑。 连带着每一根手指头都擦得干干净净,如葱白般握在她掌心里。 这双手生得漂亮,从前还握着她的手教她写字。 这双手就该用来指点江山…… 说起来,算算日子,今儿殿下便该清醒了,就是不知何时会醒,若是一会儿这般傻着进了宫被人欺负可怎么办? 她心下有些担忧,细致地擦干净萧则绪的手,这才收起帕子。 萧则绪鼻尖泛着一点红,唇似胭脂,脸上带着傻傻的笑。 听澜看着他,也露出抹笑容。 “殿下,快坐稳罢。” 萧则绪探着身子许久,马车内的人终于等的有些急了,语气不悦。 殿下这贴身丫环与他过于亲密了。 萧则绪把自己缩回去,乖乖坐在夏寒青身侧,捧着芝麻糕吃,时而又捏起一块放在夏寒青嘴边。 夏寒青红着脸,手伸出来又放下,犹豫了许久,才鼓足勇气顺着他的手咬住芝麻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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