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子攸此时已是而立之年,身披了件绛紫色衣袍,静静地站在两个士兵前,被人戴上了镣铐。 “袁宜之,我怎么都没想到今日来的人会是你。” 他抬头看了对面熟悉的人影苦笑不已。 意料之外却也是意料之中。 袁宜之整张脸笼罩在深夜之下,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负手而立,像是胜利者在欣赏他的战利品,他的腰间还挂着那件翠绿环佩。 “报!搜到书信数十封。” 袁宜之接过那些信筏。 言子攸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 他府中从未有过那些东西。 “子攸,你我终归还是有了一个了断。” “袁宜之,我输了,但你没有赢了,我之今日你之明日。” 言子攸嗤笑一声。 从他姐姐病逝的那天开始他就猜到皇帝要开始动手了。 可惜千防万防还是没有防住。 萧启被言、袁两家制衡的太久,他想独立了。 只不过昭和皇后死的早,言家就成了第一个被下手的。 淡淡的声音消失在风夜之间,袁宜之忽然想起曾经某个夜里,有个紫衫少年趴在他背上喝的醉醺醺说:“宜之,我们以后不会斗起来吧?” 怎么不会呢? 他们出生在这种家庭,背负着家族的使命,不斗就是死。 ** 袁宜之神色恍惚,大概也是想到了从前之事。 “我妹妹嫁给萧启,是因为我希望袁家和言家能站在一起,可是我没想到最后我们两个还是……” 言子攸终于扶着墙面重新坐起来,他比三年前老了不知多少,袁宜之比他年长,现在他们站在一起,倒显得他像是袁宜之的长辈似的。 “袁宜之,回去吧,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有关系,你我年少的情谊早就断了。” “子攸……” 袁宜之还想说什么。 言子攸合上眼不再理会,边疆的这三年他想通了很多事,从一开始他就不适合官场,最适合接管言家的人是他的长姐言子宁。 而长姐嫁给萧启也只有一个目的,她想要实现自己的抱负。 言家有一个言子攸在,长姐便寻了一个最为势弱的皇子,一步一步助他登上皇位,可惜她没看到那势弱的背后是白眼狼。 言子攸重重地咳嗽起来。 他的身体早就垮了,便是能逃过这一劫也没多少年了。 “子攸……” “你受伤了?” 袁宜之突然余光瞥见那灰色囚服下的鲜红血渍,连忙蹲下身试图查看,却被人一把拍开。 “滚开!不用你假惺惺。” 袁宜之没说什么,只是从身上扯了布条抓着他的胳膊硬是绑住了止血,言子攸没有力气拧不过他,只能被他按着重新包扎。 “我不会让你死的。” “对我来说,袁家……远不及你珍贵。” 独留下淡弱的声音随着牢门打开的声音一起散在风里。 牢房内只剩下言子攸。 ** “袁宜之去看舅舅了?” 萧则绪刚回将军府就收到了陆一的来信,说是舅舅在牢房被人暗杀,却是被袁宜之救下。 这倒是稀奇。 袁宜之和言子攸向来不对盘,水火不容,袁宜之竟有这么好心? “派人盯着袁宜之。” “舅舅那边也要再多加提防,这才第一天就有人等不及了。” 言家的案子被景顺帝压着,特意暗示要晚些解决。 他坐在书案前,捧着一盏热茶,轻置茶盖,抿了一口,不喜不怒,神色淡然,却自带一股压迫感。 “殿下,少喝些茶,晚上容易睡不着。” 熟悉的声音响起,萧则绪抬头瞧去,果然见夏寒青扶着轮椅进来,他撂下茶盏,将手里的信纸装好交给听澜。 “回来了,宫里怎么样?” 夏寒青道:“陛下只说择日再审,便让臣先回来了。” “意料之中。” 夏寒青欲言又止。 “怎么了?” “没事,殿下,该吃饭了。” 萧则绪头也未抬,“你先吃吧,孤还有些事要处理。” 桌前摆着高高一摞蓝色书本,他摊开一页纸,又取出一把算盘,书页翻动,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时不时响起。 然而料想中离开的声音没有响起,萧则绪抬眼,夏寒青还倔强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他起身叹了口气,“先吃饭吧。” 桌前只摆了几样简单的菜色,萧则绪夹了一口,眉头一皱,余光瞥去,夏寒青手指搭在腿上抓着衣袍正紧张地望着自己,筷子都没动。 “味道好像不太一样,换厨子了?” 夏寒青点了点头。 一旁的江陵正好过来送最后一道菜,急忙道:“那可不,将军从宫里回来,给老夫人报了平安,直奔厨房,跟着百刃大厨做了几样殿下爱吃的菜,这些可都是将军亲手做的。” 萧则绪忽然想起那日从蒲家庄子里出来后,夏寒青说他也会烧菜那件事。 “殿下,味道如何?” 夏寒青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静静地等着他的评价。 “好吃。” 萧则绪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实话!味道确实不错。虽然比不上百刃,但也别有一番风味。 “相公真厉害。” 他突然低头在夏寒青脸颊上亲了一口,微微一笑。 夏寒青被他亲的脸红,埋头努力给萧则绪夹菜,“那殿下多吃一些。” 他夹了一块肉准备放进萧则绪碗中,然而筷子还没落下就被人咬住了筷子,夏寒青扯了半天没扯动,又怕伤了他喉咙。 “殿下,筷子不能吃。” 他习惯性地当作是他的小娘子在玩闹。 萧则绪这才勾了勾唇角松开他。 好不容易吃完一顿饭,萧则绪坐在书桌前继续敲打他的算盘,夏寒青识趣地帮他研墨。 “殿下,臣……臣……” “想说什么就说。” 萧则绪撂下笔。 他就没见过夏寒青这么纠结的人,说句话都要斟酌再三。 “殿下还喜欢吃橘子糖吗?” 萧则绪手一顿,幼年时舅舅从宫外来,最喜欢给他捎上一盒橘子糖,又酸又甜,只是后来牙疼,全部被母后没收了。 夏寒青从怀中取出一只红色雕花漆盒,推开上面的盖子,四四方方被隔成六个小空间,每个空间都满满当当装着不同颜色的糖。 “言大人说殿下幼年时最喜欢吃橘子糖,臣从宫里回来,寻了那家糖果店,所有口味的都在这里了。” 萧则绪捏了一粒橘色糖,很软,又酸又甜,一如记忆中的那样。 剩下的还有一些其他口味的,但他尤爱橘子糖。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夏寒青如实道:“言大人说他年长臣几岁,要和臣以兄弟相称。” 萧则绪:“……” 辈分突然就乱了。 “你答应了?” 夏寒青摇了摇头,“没有。” “臣是殿下的夫婿,言大人是长辈,怎能兄弟相称。” “怎么不答应呢?你若是做了孤舅舅的兄弟,孤还要唤你……叔父?” “还是……也叫舅舅呢?” 萧则绪语气放慢,故意咬重了那两个称呼,笑意盈盈地看着夏寒青。 夏寒青被他这一声‘叔父’喊得脸色一红,舌尖突然打结。 良久才反驳道:“殿下不要乱叫,臣没有答应。” 萧则绪抿着唇轻笑不已。 骨节分明的手指还在敲击算盘,时不时看一眼手边的账目。 “殿下,在看什么?” “账册。” “哦,什么账册?” 夏寒青努力寻找话题,伸着脖子想去看一眼,但离得太远没看到,只闻到了来自萧则绪身上一点淡淡的墨香。 “庄子上的账册。” “哦。” “也有一部分你府上的账册,孤现在是你的夫人,顺手帮你管理一下内宅,你府上的账目乱七八糟的,孤从未见过这么乱的账册,哪天叫手底下的人卷银钱跑了,你都不知道。” 夏寒青有些尴尬。 他不懂账目,常年在外,家里的事情也从未管过,一直是母亲打理,但是夏老夫人虽为内宅正妻,却也不懂账目,将军府的账册便乱的比乱麻还乱。 萧则绪用朱笔将账目有误的地方全部圈起来,通通放在一起,等着明日再去库房核对清点。 夏寒青自知理亏,他府上的烂账,竟然劳烦殿下来处理。 “辛苦殿下了。” “不辛苦,这是妾身应该做的,是不是啊?相~公~” 萧则绪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批阅公务时,有夏寒青在旁边杵着,时不时调戏一二,还真有趣。 一句‘妾身’又把夏寒青砸的个头晕眼花,迷迷糊糊有些转向。 “殿下,臣不敢。” 萧则绪调戏完后继续埋头看他的账目,厚厚的一摞很快就下去一大半,油灯即将燃尽,萧则绪还没有要睡的打算。 这才多少东西,想当初东宫里的折子比这多的太多了。 “殿下明日想吃什么?臣提前准备。” “让百刃做吧。” “那……好吧。” 夏寒青情绪瞬间低落下来。 可能他烧的菜还是不好吃。 萧则绪见状,终于撂下笔,将那一摞子账册合上,见他这幅失落的反应不免觉得有些好笑。 “不是嫌弃你做的菜难吃,只是你这些日子赶路劳累,好不容易回家还是要多休息。” 夏寒青眼神一亮。 真的吗? “真的。” 萧则绪一眼将他看得透透的。 “过来,凑近些。” 萧则绪朝他招了招手,夏寒青迟疑片刻慢吞吞地挪过来,人刚靠近,整个人腾空而起,身下温软的双腿让他瞪大了眼睛,剧烈挣扎,但腿脚不便,也跑不到哪里去。 “殿下,这不妥……” 他怎么能坐在殿下的腿上。 “别乱动!” 萧则绪按住他,单手环住他的腰身将他揽在怀里。 话音落下,夏寒青果真就听话地不敢乱动了,只是整个人视线盯着地板,看着极为不安。 萧则绪抬手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掰过来与自己对视。 “夏将军,你生的这张嘴不用来讲话,那是做什么用的?跟个锯嘴葫芦似的,把话都憋着心里。” “难不成是生来给人亲的?” 萧则绪轻笑不已。 指尖划过唇瓣,心满意足地看着夏寒青僵硬的反应。 四目对视,萧则绪忽然心头一动,似有什么东西要破土而出。 “殿下,臣……” “来,吃颗橘子糖。” 萧则绪从糖盒里捏出来一块塞进夏寒青唇瓣内,随后一只手扣住夏寒青的后脑勺,仰面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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