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云野鹤,对生在这大内的皇子来说,无异于痴人说梦。许琛心生悲戚,便没再说话,两个人都沉默了下来,直到永嘉公主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知白哥哥,四哥,我猜你们就在这儿!” 许琛看了夏翊清一眼,立刻起身:“见过公主。” 永嘉向前迈了一步:“知白哥哥!” 许琛立刻后退一步:“公主有何吩咐?” 许琛如今十分挺拔,已比永嘉高出不少,虽然他现在躬身低头,也还是比眼前的少女高出一头多。永嘉稍稍仰起头,逐渐靠近许琛的脸,似乎想看一看他的表情。许琛又退了一步:“公主!” 永嘉站定,笑出声来:“知白哥哥,你这么怕我吗?” “臣不敢。” “那你躲什么?!”永嘉说,“我长得就这么让你不忍直视?” 许琛依旧低着头回答:“公主这是哪里的话。” “知白哥哥,你还记得这个吗?”永嘉将一只已经泛黄的小纸船举到许琛面前。 许琛有些发愣,不知道永嘉公主要干什么,只点头道:“记得。” “你看着!”永嘉说完便转身跳到廊外,将那纸船放入玲珑池中。许琛不明所以,用目光去找寻夏翊清,可夏翊清不知何时已经退到远处,许琛无奈只好等着永嘉下一步动作。 永嘉返回廊下,对许琛说:“直到半个月前我才意识到,我从未喜欢过小船。” “公主?” “你说得对。”永嘉道,“有些事强求不得,而且我不该一叶障目的。” “……”许琛低着头并未作答。 永嘉故作蛮横地说:“我是仲渊的嫡长公主,这天下的男子只有任我挑选的份!所以,知白哥哥,你记住了!是我永嘉宸公主没有看上你!” 许琛暗自松了口气。 “还有!我不喜欢船,以后不要再送船了!”永嘉含笑对许琛说,“我喜欢北雁,可以飞很远很远的北雁!我想像北雁一样飞出去看那广阔天地,我想像姑母一样去草原尽情驰骋。你记住了吗?” 许琛:“琛记下了。” “那现在,我有一个要求。”永嘉说。 “公主请说。” “换个称呼。” 许琛犹豫片刻,低声唤道:“永嘉妹妹。” 永嘉红了眼眶,却依旧微笑着说:“好了!我要回去吃水晶脍了!” 转过身的那一刻,眼泪终究还是落下了。就在刚刚,她亲手放走了那只珍藏多年的纸船,亲自结束了这一场多年的错恋。 不过一月的光景,许琛便觉之前那个跟在他身后无忧无虑喊着“知白哥哥”的公主长大了,并非是年岁和样貌上的变化,而是眼神。永嘉望向自己的眼神中虽然依旧有爱慕,却多了几分克制。以前的永嘉,心中所想皆在眼中,可现在……她有了更深远的思虑。 许琛长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一般坐在了廊下。夏翊清又悄无声息地坐回到许琛身边,笑着问道:“轻松了?” 许琛无奈:“又教你看了一场好戏。” 许琛五官深邃,鼻梁高挺,在月色的勾描下,侧脸和颈部的轮廓更加分明,如今眉眼之间淡淡的无奈让他更显动人。夏翊清心内微动,突然想去触摸一下这侧颜。而许琛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侧头看向夏翊清,正对上了那双勾人心魂的丹凤眼。 二人沉默对视半晌,许琛方如梦初醒般低头避开了夏翊清的眼神:“和光在想什么?” “你看到了。”夏翊清说了句没头没尾的话。 许琛愣了一下:“什么?” 夏翊清摇头:“没什么。” 许琛:“你今日好生奇怪。” “没事。”夏翊清起身,“我们出来太久,该回去了。” 许琛看着夏翊清的背影,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怎么会不知道夏翊清问的是什么,可他既然将字条原样放回,此刻便该装傻到底。装作不知,便可将二人的友情维持下去,他自知没有永嘉公主那般洒脱,有些事情若真的摊开来讲,日后再见恐怕只剩尴尬。 许琛刚刚回到玲珑水榭内落座,便感觉到周围有异动,立刻凑到定远侯身边低声说:“父亲,帘后有人。” 定远侯却道:“有王禹和院首在,无事,坐回去罢。” 许琛放下心来,抬眼间便看到夏翊清手指着帘幕后方,看来也是发现了问题。许琛轻轻摆手,示意夏翊清放心。 不一会儿,王禹从帘后出来跟陈福耳语,陈福听后立刻走到天家身侧,低语了几句。天家笑了笑,举杯朝众人说道:“朕近日深觉时光飞逝,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登极二十年了,有时候朕总在想,这些年有没有做错过什么。” 在座的众人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百余人的玲珑苑内安静得只剩下水声。 晟王起身,恭敬地说:“主上弱冠即位,励精图治,仲渊如今国力强盛,四方来朝,全有赖于主上的圣明。” 天家举着酒杯指向晟王:“五哥惯会说这些场面话。这么多年了,你说说,朕可有做错过什么吗?” 晟王:“主上自然无错。” 天家又举杯朝众人:“你们说,朕错过吗?” 皇后起身拉住天家:“主上醉了,不如回去歇息罢。” “朕没醉。朕即位二十年,自忖从无错漏!”天家顿了一下,而后低声道,“不,朕错过,但朕只错了那一次。这些年午夜梦回,朕只对那一人有愧……可是谁没犯过错?朕用了二十年,把这仲渊治理得如当初我们所愿的那样,想着他九泉之下若能看见,该原谅朕了!” 许琛偷偷用余光看了一眼晟王,晟王表面上神色如常,但在桌下的手已经攥成了拳。 “可是!”天家扬声说,“朕虽然对不起他!但却从来没有对不起你们这些孩子!” 在座的皇子和有皇子的嫔御们都心下一惊。 “太子!”天家叫道。 太子立刻上前跪下:“臣在。” ————天家叫的是“太子”,太子便要以臣子之礼应对。 “这些年朕待你如何?”天家问。 太子回道:“主上待臣很好。” “那你觉得朕可有对不住你?”天家此时已经放下酒杯走到太子面前。 太子连忙说:“臣不敢。” “不敢啊?真的吗?”天家弯下腰看着跪伏在地上的太子。 此时容贵妃走到太子身边跪下:“主上息怒,太子对主上一直十分尊敬。” “这儿没你说话的份!”天家对容贵妃喝道。容贵妃被吓得立刻噤了声。 天家一甩宽大的衣袖,冷声道:“王禹,带上来。” 总领拱圣十二营的都统制王禹从外带上来一个被五花大绑的黑衣人,王禹行礼回话:“主上,所有刺客均已伏诛,即墨院首在玲珑苑外抓到了此人向刺客发信号。” 听到刺客二字,在场众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可知身份?”天家问道。 王禹双手奉上一个腰牌:“臣在此人身上发现了此物。” 陈福从王禹手中接过腰牌,转呈天家面前,天家只看了那腰牌一眼,便面色阴沉地说道:“物归原主罢。” 陈福又将腰牌送到了太子面前,腰牌上的「东宫」二字,在此时显得异常扎眼。 太子面如死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主上请明察!臣冤枉!臣从未见过此人!更不知他为何有东宫腰牌!” 天家说:“既然你说冤枉,那我们问一问罢。” 王禹:“主上,此人无法开口说话。” 天家皱眉道:“即墨允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并非即墨院首所为,此人是早被割了舌头。”王禹回答。 听闻这话,在场女眷都不禁掩面。 “外面的刺客可有能说话的?”天家问。 王禹答:“刺客全部无法说话。” “好,很好,想来也必然是不识字的。”天家说,“那就让他指认罢。” 那人因被捆着,手脚均无法动弹,只用眼神看着太子。 “你看我做甚?!”太子慌乱地喊着,“我压根不认识你!你别看我!” “呜呜……”因为不能说话,那人只是含糊地发出呜咽的声音,双目依旧狠狠地盯住太子。 太子喊道:“主上明察,臣真的不知道!真的与臣无关!这是构陷!是有人要害臣!” 容贵妃也赶紧说:“主上!这么多年太子对主上如何,主上是知道的啊!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主上明察!” “是啊,这么多年朕竟然没看清楚他的尊敬有礼之下,竟是如此歹毒心肠!”天家怒道。 “臣没有!主上!爹爹!真的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是儿做的!”太子痛哭流涕,用双膝跪着向前,蹭到天家身边,抓住刚好垂在履上的长衫下摆。 天家气到发抖,直接甩开太子的手,指着他说:“你是朕的第一个孩子,你跟着开宇朝一同成长!朕给你这个‘衍’字,是希望你能衍嗣清明盛世的愿景,承继我和故人的理念希望。可你在干什么?!” 皇后走到天家身边耐心劝说:“主上息怒,此事尚有疑点,一定得查清楚才行。万一真不是太子做的,岂不是冤了太子?不如派人再仔细查过,若是仅靠几个不会说话的刺客和有心便能得到的东宫腰牌就确认是太子做的,有些太过草率了。” “皇后这是要替他求情吗?”天家问。 “主上现在正在气头上,不要在这个时候做任何决定,会后悔的。” 天家看了看皇后,对外扬声喊:“即墨允!” 一个白影闪身进入玲珑水榭内,片刻就到天家面前:“臣在。” 天家冷冷地说:“你赤霄院的刑具空置很久了,希望还没有生锈。” “是。” 这是夏翊清第一次见到即墨允对待天家的样子。他以为即墨允即使再洒脱不羁,面对天家的时候也总该有点敬畏,可刚才即墨允的表情和动作并非如此。若夏翊清完全不认识即墨允,又或者没有见过即墨允更多的神情,他会以为那就是尊重。但正因为这些年他常常和即墨允见面,他了解即墨允,才知道即墨允刚才只是例行公事,全然没有任何情绪。他甚至有种错觉,觉得此时的即墨允和这些年夜晚与他密谈、教他轻功、同他说笑的不是同一人。 “主上,先让太子起来罢。”皇后轻声道。 众人都在等天家发话。 “主上?主上!”皇后的声调逐渐提高,长公主和晟王也第一时间起身上前————天家就这样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晕了过去。 天家骤然晕倒,一切事情还来不及安排,众人都陷入了慌张之中。一众皇子坐在第一排,很快便围了上来,长公主则转身喊道:“去请太医!泽兰先来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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