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二人安静地退出房间,屏退了在外间伺候的所有人,只留下墨竹。片刻之后,墨竹听到里间传来隐忍的抽泣声,她心下不忍,跟着就红了眼眶。墨竹和泽兰从小跟着皇后一起长大,这么多年来她们一同经历了各种大小事情,但她从来没有见过皇后像如今这般痛苦。 定远侯一早便独自外出,落华和流华都被留在府中,他没有去三衙坐班,也并未应召入宫。许琛还未醒,孙石韦早上来看过许琛之后便入宫当值,许箐没有过府,也没有任何消息从晟王府中传出,即墨允更是不可能到侯府来。长公主看着素缨带着管家将宫中的赏赐一件一件清点入库,心中思绪万千。此时泽兰正好奉皇后的命令到侯府看望许琛,长公主拉着泽兰问过昨晚情况,却更加心神不宁。泽兰见她脸色不好,便耐心宽慰了几句。 泽兰走后不久,定远侯终于回了府。 “我回来了。”定远侯脱下氅衣进入屋内时长公主正坐在桌前发愣。 长公主回过神来,问:“你去哪了?中贵人来过,天家宣你入宫,结果四处找不到你人。” 定远侯站在熏笼旁暖身:“我去找季亭了。” “怎么了?”长公主问。 定远侯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长公主手里摆弄着手里的手炉:”阿箬……” 定远侯走到长公主身边,轻轻将她搂入怀中,长公主伸手环住定远侯的腰,长出了口气。定远侯心疼说道:“别想那么多了,总会过去的。” “阿箬,我害怕。”长公主说,“以前我总想着,我毕竟是他妹妹,他总不至于对我下手,可是现在……” 定远侯宽慰道:“你别多想,此事与天家无关。” “你不用哄我,我已经想明白了。”长公主撑着桌子站起来,轻声道,“去榻上坐坐,我有些累。” 定远侯连忙将长公主扶到榻上,又放了几个软垫在她身后,看长公主面色逐渐缓和些,才算放心下来。 长公主握住定远侯的手,轻蔑一笑,缓缓说道:“这么多年来,最容不得咱们俩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我其实早就知道,只是不愿相信罢了。如今他容不得我腹中孩儿,我却偏要让这孩子安稳降生长大。他想随便将琛儿打发了事,我便偏不能让他如愿。这仲渊姓夏,是他夏祌的夏,也是我夏祎的夏!” 定远侯连忙说:“祎儿,你别这样。天家做任何事都是有道理的,或许他有难言之隐也不一定。” 长公主却道:“有些事你并不知道。” “我知道这些年你很委屈。” “我不是委屈,而是心寒。”长公主拉过定远侯的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阿箬,你知道我当初为何宁愿在草原跟着你行军打仗,也不愿回到临越吗?” 定远侯没想到长公主突然提到多年前的事情,一时有些不解。 “我那个英明神武的爹爹啊,不仅亲手杀死了我的阿姨,还要对我阿姨的母家赶尽杀绝。” 定远侯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何?” 长公主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最后只淡淡地说:“因为阿姨在宫中说了一句,我要是男儿就好了,以后可以建功立业替先帝分忧。就这一句玩笑话,便被先帝怀疑我阿姨要谋反,于是毒杀我阿姨,设计韩氏一族,手段何其凌厉……” “先帝毕竟对你依旧宠爱有加。如今天家是你亲哥哥,自小便与你亲厚……” “可是皇家是没有亲情可讲的。”长公主打断了定远侯的话,“你以为夏祌就比先帝好吗?他比先帝更年轻,更有野心,也更加多疑,否则他不会在登极之前便偷偷找人对沈家二十余口痛下杀手,还借此拉下了二哥。你可知这些年我替他瞒着皇后瞒得有多辛苦!” 长公主抬起头来直视定远侯,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开口道:“接下来我告诉你的事情,都是这些年我查到的,有些事情甚至我有参与。” 定远侯阻拦道:“祎儿,你要想清楚,有些事情你一旦说了出来,就无法回头了。” “我想得很清楚,你听我说。” 定远侯不再多话,听长公主慢慢诉说。 “开宇元年,东宫中关着的那位言公子,不是病逝,而是毒发身亡,毒药下在日常饮食之中不会被察觉,但可能是言公子当时体弱,毒药并未用完他便去了。” “你……?” 长公主颔首:“毒是他让我从克烈找来的,此事是凝冰办的。” 定远侯愕然,这事季亭和晟王都未曾提起过,季亭身体并无大碍,看来当年他们应该早有应对。 长公主继续说:“开宇四年,恭敏贵妃孕中中毒,拼死生下浔阳公后便撒手人寰,浔阳公身体羸弱也是胎里带毒的原因。下毒之人全家被西楚人控制,可笑的是那所谓的西楚人,竟是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临越城。开宇五年,勇毅伯在私下婉拒赐婚之后突然病逝,你只好暂代勇毅伯前往西域驻守。开宇六年,忠勇伯陈丘任兵部尚书,你就没怀疑过为什么原本对我们并无恶意的他突然开始针对我们吗?” 定远侯:“祎儿,别说了。” “你以为这便完了吗?”长公主冷笑一声,接着说道,“开宇七年,御史台三位御史失踪,至今不知去向。而后一场大火将他们失踪之前正在整理的资料烧得一丝不剩。三位御史的家人仆从四散奔逃。其中一位御史夫人因携带着御史事前准备好的遗书而惨遭毒手,遗书不知所踪。开宇十年,昭文阁学士陆恩远、御史台御史吴方袁在归家途中被行刺,重伤不治。而后此事被定性为刁民醉酒闹事,抓了几个街头混子了事。” 定远侯打断道:“这些与我们无关。” “好,那就说些跟我们有关系的。”长公主大有将这些年的苦楚一吐为快的意思,“开宇二年末我被扎达兰伏击,身受重伤,皇后想让我回京养伤,却被他一再推脱,最后无奈,皇后让泽兰向药仙谷求药求人。一直到开宇三年初他才下旨,因我伤重不宜挪动,就留在边塞休养。你不过半年之后就被调回京城,而后直到开宇五年我伤势痊愈,在京城的两年你是怎么过的? “开宇六年,你在西域驻守一年之后,四境皆安。我请回朝,夏祌却派你出使南凉。开宇八年,赵国突袭我边境,驻边将领临阵脱逃,但边境明明还有数十万驻军,夏祌却让我派兵前去,等我到时当地驻军早已解决了战事,可我必须奉命驻守边境一年。 “还是开宇八年,伯亭突然从礼部迁任太常寺,从此无缘两府。而五哥因在我回朝一事中进言,被软禁府中半年,他可是亲王啊!从开宇九年开始,每三个月一换防,我们相聚的时间更加有限。直到十三年我们领了琛儿回来,又降服了扎达兰,才终于放松了一些。 “去年陈丘致仕是为何?因为陈丘无用了!朝中有吏部、有刑部、有台谏、有大理寺,为什么偏偏要让你去查兵部?阿箬,你信不信?此次琛儿遇袭,无论如何,最后结论一定是忠勇伯府做的,因为陈丘知道太多事情,他是绝对不可能让陈丘活下去的。” 定远侯没料到长公主心寒至此,竟将这些年的事情和盘托出,这些事中有一些他听季亭提起过,而有一些则是从未知晓。而更让他惊讶的是,长公主猜对了。他上午去见季亭时得知,此事最终会以忠勇伯挟私报复为了结,而许琛应该也会得到封赏以示安抚。 定远侯叹了口气,对长公主坦白道:“今儿我见到了赤霄院院首,正如你所料,忠勇伯府中府兵超过规制,上元灯节有一队府兵混入人群之中欲行刺杀之事,证据确凿,已经移交三司会审了。” 长公主苦笑:“果然如此。这下你可信我了?” “我从未疑你。” 长公主缓缓地说:“从前我确有许多事情背着你,可如今我终于看透了,就算我再小心谨慎,也终究得不到他的信任。他防我怕我,却又不得不用我,于是只好时不时给我些提点教训。” 定远侯安慰道:“祎儿,我从未有过别的心思。昔年他还是太子之时,我便与他相识,他应该知道我的品性。更何况我娶了你,更不可能作出违背他的事。” 长公主摇头:“那个位子是会让人变的,凡是坐上那个位子的人,最终都会走向孤家寡人无人可信的境地。若当年你没有娶了我,你可能根本活不到今日。” 定远侯沉默了下来————当年他和长公主虽有情谊,但也不是非娶不可,本想着国境安稳之后再议婚,却被长公主逼着求了亲,若当年极力拒绝,恐怕会跟勇毅伯一个下场。 长公主似乎是下了决心:“与其谨小慎微,倒不如放开手脚,也逼他一次。等琛儿好一些了,我就进宫去。” 定远侯阻止道:“不行,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冒险。” “正因为如此,才最安全。”长公主轻抚小腹,道,“你放心,我只是去找皇后说说女儿之间的闺房话。你不要小瞧了皇后在他心中的地位。他对皇后是有情的,不仅有情,还有愧疚。这就足够了。” “可……还是太危险。” 长公主道:“若我不争一争,琛儿以后的日子更不好过,我肚子里这孩子也会很难。” 定远侯无力地说:“我请辞罢。” 长公主摇头:“现在不是时候,你现在请辞反而会让他的疑心更重。现在我们只需要表现的足够愤怒就行。今天你没有入宫就算是一个开始,之后如果他单独召见你,你适时地失控一下,也让他好好想想明白。” 定远侯沉默半晌,终于点了头。 就在此时,凝冰来报,说许琛醒了。
第34章 三十四 祸福 待到傍晚时分,孙石韦从宫中出来便直奔侯府,给许琛诊过脉,又调整过药方,才放心回家。晚膳过后,得知许琛醒来的许箐也赶到侯府,众人都在许琛房中落座,仔细听他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 那日的事情与之前他们猜测得差不多,就连受伤的经过也基本相同,只是经许琛讲述之后,更觉凶险万分,在那种情况下,每一次选择都有可能会导致不一样的结果。 定远侯再三确认:“你确定那剑是冲着浔阳公去的?” 因是在家中,许琛也不必隐瞒,便如实回答:“确实。当时我拉着浔阳公往侯府的方向跑,那人是从侧面冲出来的。我在浔阳公身旁大概半个身位左右,离刺客更近些,若是无目的刺杀,我当时的位置更加方便,可那刺客刻意让开了我,目的明确地直冲浔阳公而去。” 定远侯和长公主对视了一眼,就听许琛继续说道:“还是多亏小叔教我怎么用腕箭,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办好。” 许箐摸了摸许琛的头:“等你好了小叔再给你做个更厉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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