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王默然。 安静片刻,太后终是说道:“宏王卓清夜叩宫门,兵戎入内,行刺杀事。幸得忠臣护佑国祚,叛贼伏诛。谕令————” 值宿翰林与两府宰执听言皆自殿内鱼贯出,列班院中。 “两府及学士院草诏拟旨,宣告内外,落宏王卓清一应官职爵位,夺玉牒,以谋逆罪论,交付有司。大主及晟王主理,宗正寺与大理寺辅理。皇城司持予诏令,往宏王府、文庄公府、文昌伯府、诚武伯府、秦淮漳宅羁押从犯,单独看管。左右龙胜龙武四旅统制暂押惩戒所,骁骑卫统领纪寒摄外皇城巡防事,调京畿军五万人入城接管一应防务。拱圣十二营凡参与谋反事者,就地诛杀,宫城巡防交由都统戚烨与副都统吕斌调配。其余事务由寭王领两府商议。” 众人躬身领旨,各自忙开。 宏王终于瘫坐在地,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都知道……?” 即墨允轻笑一声:“宏王,你当真小瞧了我赤霄院。” 太后已然离开,两府宰执请示夏翊清,夏翊清略顿了顿,道:“叛贼暂押宗正寺。今夜辛苦,诸位相公先至翰林值房休息,明早收拢统计过京中官员家中伤亡后再议。戚都统处理过叛贼后往宣政处去,安成去传话邓继规,监门官夜开宫门、后省与宫外私相授受,一应事宜务必查实报来。今夜吾留值宣政处,无论事由大小,随时报来。” 太康二年腊月乙亥,宪宗子卓清携三万叛贼夜叩宫门,行谋逆事,事败。史称,乙亥逼宫。
第134章 一百三十四 玄墟 宣政处。 夏翊清坐在案前,撑着头目不转睛地望向许琛,许琛垂首,尴尬说道:“你莫要再看了,院首还在此处。” 另一边,即墨允面对着宣政处大门,只愿将自己变成这屋内廊柱,他已料到夏翊清今夜唤他前来所为何事,终是难以面对。 夏翊清收回眼神,语意温和:“明之,我备了万春银叶,来喝罢。” 即墨允心头一颤,连忙道:“夜了,喝水便好。” 此时安成通传,称戚烨已奉令前来,夏翊清笑笑,唤了他进来。 戚烨未料到即墨允会正对门口站立,二人险些相撞,即墨允退过半步,将戚烨让进屋内。 “不必多礼,此处并无外人。”夏翊清道,“都统和院首今晚辛苦了,都坐罢。” 二人落座,安成奉过茶后便领着内侍退出。 夏翊清含笑道:“天气寒冷,吃盏热茶暖身。” 戚烨未曾多想,端起茶盏轻抿过茶汤。便是此刻,夏翊清说道:“不知宣政处的万春银叶可比得上赤霄院私藏?” 戚烨惊得险些将茶盏摔落,勉强稳住手,连忙将茶盏放回桌上,便见即墨允以手扶额,道:“是我错了。” 夏翊清端起面前茶盏,缓缓说道:“院首何错之有?说起来,我该感谢院首才是,不然知白此刻断然是无法回京的。” 许琛面露茫然之色,只将目光在三人面前来回往复。 戚烨欲起身说话,被即墨允拦住,道:“这是我的错。” 夏翊清看向即墨允,面带微笑地问:“即墨院首这次又打算编个怎样的故事?” 即墨允轻叹一声:“不编故事,我直说便是,戚烨是我师兄。” 此刻换做戚烨扶额,许琛则犹疑万分,更加不明所以。夏翊清倒依旧神色如常,只淡淡说道:“我道院首为何这般信任戚都统,却原来有这层关系。” 即墨允轻叹一声,说:“我和师兄孩提相识,师从玄墟山,乙未年学成出山,便再未回去。” 庙堂之上各有阶层高低,江湖之远亦有武学门派。一如赤霄院与朝堂的格格不入,玄墟山与江湖亦格格不入。世外之地,不沾染分毫凡尘俗世。玄墟弟子,凡入世,皆除名。入世弟子若有以玄墟山之名在外行事者,不出半月便会销声匿迹。是以世间只知玄墟山门,却无法探知其实力,更不知其功法流派。 戚烨尴尬开口:“大王恕罪,下官……” 夏翊清却朝戚烨摆手:“我并非要怪罪你们,你师从何处,与院首是何关系,皆是你私事,我无权干涉。我只是想问院首,为何在情势如此紧急的情况下,还要隐瞒关系?若你如实相告,我定要再次权衡一番。武琼军兵制改革方兴未艾,若骁骑卫回援京中之事再出意外,该当如何?我若早知你们二人关系,便是能确认三万拱圣营不会倒戈,兼之十五万京畿军在手,此局不必骁骑卫便可破。明之,这是国事。” 即墨允自知理亏,起身道:“大王恕罪。” 戚烨也起身:“请大王责罚。” 许琛解围道:“南境有霍帅,定然无忧。” 夏翊清靠在椅子上,抬手轻揉眉心,道:“戚都统先回罢,我与院首还有话说。” 戚烨犹豫再三,终是离开了宣政处。 夏翊清转顾即墨允,语重心长般说道:“我知你心意,知白一年多未曾回京,你想借此机会让他稍作休整,也能稍慰京中家人对他的惦念,这些我自然都能明白。可毕竟国事为重。我们如今在这般位置,总有些必须割舍的东西。我若任性妄为,那是以国运做赌。” 即墨允颔首:“这次确是我考虑不周,甘愿领罚。” 夏翊清笑道:“罚你说实话。” 即墨允沉默片刻,终是开口讲述起往事。 永业三十二年春,即墨允与戚烨下山历练,彼时坊间治安颇差,常有歹人趁夜劫掠。二人走走停停,救助过几家农户,但终究不能全顾,只尽力而为。某夜,戚烨已然睡下,骤然传来呼救声,即墨允便循声而去,见一人以帷帽遮面,用拳脚功夫将歹人打倒,那人颇为神奇,全然没有内力,但拳脚颇硬,招招击中要害,然终究以一敌多,且歹人多持刀剑,便渐落了下风。即墨允拔剑而出,前去相助,不过片刻就将歹人全数制服。二人互道姓名,那人便是化名言清的许箐。 他们所救人家有一七岁男童,那孩子对言清颇为亲近,央着言清留宿。言清推脱不过,便在那家暂住过几日,而即墨允也因为言清留了下来。那时即墨允年仅十四,执拗异常,任是戚烨也无法劝服他。后他们三人觅得两间相邻院落,便做了邻居。即墨允倾心于言清,即便言清不久后便卷入朝堂纷争,即墨允也未曾离开。 言清名头过盛,终是引来猜忌,敬宗召言清入宫夜谈,而后言清全身而退,领了密诏筹建一“监察所”,言清已知自己怕是不能善终,与戚烨密谈一番,原是准备让戚烨带即墨允回山门清修,却未料即墨允抢了密诏,坚决不肯离开。戚烨自知无法劝服,便遂了他心愿,独自往军中去了。 戚烨离开后,即墨允终是明白了自己心意,几番踟蹰犹豫,决定携戚烨一同回山门,却在此时,敬宗崩逝,太子夏祌继位。即墨允领命前往西楚,原是想着回京后便请辞离开,却未料尚未回京,便收到戚烨传信,只三字————“言清殁”。 待即墨允赶回京城,已然合棺暂殡。即墨允总是不信,与宪宗争吵不休,戚烨恐他伤心过度行事失了分寸惹怒宪宗,便再提回山之事,此番即墨允与仲渊已无牵挂,便拟定了归期。然就在此时,恭敏贵妃送来消息,即墨允奔去晟王府,终是见到了已恢复为许箐的言清。 终究又是一番阴差阳错,许箐当时中毒颇深,即墨允不忍他独自这般,便诓骗戚烨说找到言清遗书,想再留些时日。戚烨无奈,又逢北疆战事起,便先随军前往北疆,直到开宇六年,方才回朝。彼时许箐已然恢复不少,他托三哥将戚烨调离前线,送往相对安稳且离京不远的江淮军中。二人皆已入世,想来也是回不去山门,便在仲渊安顿下来。其后不久,即墨允借办差之名往江南路去,转道江淮军,将心意坦然相告,便与戚烨就此携手。江淮军驻地与京城相距不远,快马不过一日便到,那些年即墨允若能出京,便定要往江淮军去;后戚烨入京为拱圣十二营都统,二人终能相守在一处。宪宗崩逝后,即墨允携戚烨往晟王府去,与许箐将这些年过往悉数说过,三人再次举杯对饮,一如二十余年前。 许琛想起昔年小叔曾说,他欠了院首一生际遇,原来竟都是真的。几番阴差阳错,才促成了今日这般。好在先帝已然故去,往事深埋永乾陵,再不会有波澜了。 唏嘘一番,即墨允终是问出心中疑问:“四郎究竟何时察觉?” “春猎回来。”夏翊清道,“戚都统被罚二十军棍,次日便能下床,这般深厚内力,定非凡品。虽然他装着休养过几日,但装得并不像,那时安成替我去探望,正巧看见都统宅采买将万春银叶送入宅中。而且这些年来明之你难得向我讨一次休沐,却偏偏是戚都统生病之时。” 即墨允心虚地摸过自己鼻尖,说道:“季亭当年说我玩不过你,果然……” “万春银叶,”夏翊清笑着说,“这是戚都统所爱?” 即墨颔首:“是,他自小便爱这茶。” “去陪你师兄罢。”夏翊清轻揉眉心,“我也乏了,这段时日都太过辛苦,歇歇罢。” 即墨允起身,退出了宣政处。 戚烨自返回禁卫所后便心神不宁,即墨允来时正见他在屋中踱步,调侃道:“都统这是要练新的步法?” 听得声音,戚烨快步上前,将即墨允拉住:“可还好?四大王可有为难你?” “没有,他并未生气。” “当真?” “放心,我看着他长大,自然能知他真正情绪。” 戚烨放下心来:“那便好。我原是想在宣政处外等你,但是四大王和平宁侯侯都太警觉,我怕弄巧成拙。” 即墨允含笑:“放心,以后咱们不必避着他们了。” “你与他们都说了?”戚烨问。 即墨允颔首:“这二十多年来一直在层层叠叠的谎言与隐瞒之中,我太累了。四郎和知白不是外人,与季亭和子隽一样,不必瞒了。” 戚烨俯身,在即墨允额头落下一吻,说:“小允辛苦了,以后有我在,不用再这般操劳了。” “你好酸啊……”即墨允推开戚烨,“哪里学来的这些东西?” 戚烨:“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即墨允垂首沉默半晌,轻声道:“师兄,谢谢你。” 戚烨愣愣,犹疑道:“你病了?” 即墨允朗声笑道:“明明就很想听,装什么不在意?” “行!”戚烨站起身来,“言……季亭那些雄才伟略丝毫未学回来,倒是将那伶俐口齿学个十成十!” 即墨允:“师兄,你知道我意思。” “知道。”戚烨抬起手抚过即墨允的头发,像哄逗孩童一般说道,“小允乖,跟着师兄好好过日子罢!”
193 首页 上一页 174 175 176 177 178 179 下一页 尾页
|